对火炮的威力,皇太极称得上刻骨铭心。
野战中,满清骑兵经常面临排成密集队形的步兵,并吃足了苦头。要是有一批霹雳炮,再放入开花弹,岂不是明军密集队形的克星?
皇太极的眼睛里几乎冒出星星来,立即唤来历次掳掠的汉人工匠,令其仿制霹雳炮和开花弹。
这帮工匠曾仿制过红衣大炮,手头的活计算得上一流。他们一眼看出,造出霹雳炮并不难,难的在于开花弹。他们对开花弹落地后还能爆炸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拆了一两枚。
不幸的是,在拆弹的过程中,发生了爆炸事故,五六名工匠被炸得支离破碎,就连简易的工棚也被掀开了顶,燃起了熊熊大火。
皇太极欲哭无泪,只得下了“此物危险,不宜仿制”结论,将仿制开花弹一事放在了一边,不再提起。
倒是那帮工匠看到袋装火药后,深受启发,几月后琢磨出用上蜡的牛皮纸装火药的法子。于是,满清也迅速跨入了袋装化火药时代。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在仿制开花弹发生大爆炸两日后,皇太极忽然接到了报告:郑福林组织上万民夫,在附近山地采集石材,试图筑城。
左右听闻后,大惊,请求皇太极派出重兵,阻止郑福林筑城,顺便将敢于登陆的荆州军赶到海里去。
皇太极却丝毫不在意,漠然道:“他们想筑就让他们筑吧,待快要筑好时再说。”
左右一听,故作恍然大悟状,马屁声不断:“皇上英明,待其城池快筑完毕时,再出兵毁了城,让南蛮子白忙活一场!”
皇太极但笑而不语,却暗暗地派出探哨查探旅顺口,看郑福林筑的是普通城池,还是如襄阳城一般的棱堡。
在皇太极的考虑中,如果郑福林筑普通城池,大可不必理会。自孔有德、耿仲明来投后,满人掌握了红夷大炮铸造之技,大明普通城池在满人眼中,不再是坚不可摧。郑福林筑了城,待抽出空后,直接用红夷大炮轰破即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如果郑福林筑的是如襄阳一般的棱堡,那就另当别论了。皇太极虽从未见过棱堡,但仅仅从模糊的图纸上,便敏锐地发现,在棱堡面前,红衣大炮无能为力,最好的办法就是长期围困,或者说围点打援。
皇太极决定,待弄明白郑福林筑的何城,再做计较。哪想到,当哨探返回后,告知皇太极,旅顺口筑城进展缓慢,连地基都还未完成,根本看不出筑的是什么城。
皇太极大奇,不知郑福林拖拖拉拉地在捣什么鬼。将范文程和宁完我叫来商议,两人也说不出所以然。不过范文程乃精细人,详细地询问郑福林组织的民夫数量、进展程度以及粮草状况。
正是范文程的询问,提醒了皇太极,皇太极陡然醒悟,大笑道:“区区万余民夫,准备筑城至何时?郑福林这是想吸引我们去进攻啊!”
大笑之余,皇太极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冷哼道:“想拿南蛮子的命换朕的巴鲁图?白日做梦!”
皇太极遂不在意,只是下令萨穆什喀不要与荆州军硬拼,将荆州军钳制在辽东半岛以南即可。
也就是说,金州地峡以南,任郑福林折腾。
(红票、月票,有就投吧。这些票票能让我一天保持好心情)
第五百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诸幕使在瓜洲碰头后,张道涵与朱之瑜返回荆州,郭铭彦返回上海,张兆南下广州,周望、陆世明则迅速北上,分别就任中原战区统帅与参军总管之职。唯有林纯鸿留在了瓜洲,待田楚云率领东南军抵达瓜洲后,再一同北上。
一时间,瓜洲成了整个南部大明的中心,各路急脚递将情报、请示汇集至瓜洲,再将林纯鸿的命令传达至各地,每日往返的信使不绝于路。
情报中,就包括朱由检、杨嗣昌、高起潜以及卢象升等人的动静。
听闻杨嗣昌、高起潜与卢象升因迎战、避战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朱由检左右摇摆时,林纯鸿跌足长叹:“气数啊!气数!不管是迎战,还是避战,总得有个既定方略,如此左右摇摆,让将士们如何自处?”
从内心而言,林纯鸿还是倾向于接受卢象升的观点,在保证边关稳固的情况下,与鞑子决一死战。
卢象升的头脑还是冷静的,这从他仅仅率领五千天雄军将士赶到京师就可以看出。不过,要说杨嗣昌和高起潜有什么错,也谈不上,无他,出发点不同而已。卢象升不当家,当然不用考虑柴米油盐,但杨嗣昌总得为整个朝廷、整个政府的运转做全盘考虑。
其中,杨嗣昌千方百计地节省钱粮,欲运往河南、陕西赈灾,这点林纯鸿就赞赏不已。当前,安内还是甚于攘外,没有这批赈灾的钱粮,河南和陕西说不清什么时候又乱作一团。
待林纯鸿得到消息,朱由检命卢象升节制各路勤王兵马,又命高起潜节制关宁诸路援兵后,林纯鸿恨极,差一点将桌子掀翻在地。
“昏庸、糊涂!既然想迎战,又为何让最精锐的一支力量作壁上观?”
林纯鸿大骂朱由检。高起潜与杨嗣昌站在一起,将关宁铁骑握在手中,必然拼尽全力实施避战的策略,如此一来,等待卢象升的命运就只有一条:战败!
败了也就败了,大明拥兵上百万,少几万人影响不了根本。但是,卢象升在坚决主张迎战的情况下战败,以他一根筋般的性格,必然选择马革裹尸!
卢象升战死,绝对是大明无可挽回的损失!
林纯鸿气急,不免大声嘶吼道:“田楚云到哪里了?让他加快动作,别磨磨蹭蹭的!”
……
林纯鸿的气还未消,又接到了兵部的命令:令荆州军至聊城、广平府待命,不得跨越聊城、广平一线半步。
林纯鸿直接选择了无视,将命令扔在一边,并下令严密封锁这条消息,以免影响十多万将士的士气。
紧接着,林纯鸿又收到了郑福林的战报。
当林纯鸿得知郑福林先后采用围望海埚城不攻、佯装筑城等计,引诱满清鞑子来攻,而萨穆什喀和皇太极均未上当后,林纯鸿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念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崔玉儿正好在林纯鸿身边,听到之后,不免一愣,随口问道:“三哥哥,说的什么?”
林纯鸿自失地笑了笑,又念了一遍。
崔玉儿听清后,只觉得回味无穷,执笔舔墨,将对子记了下来。
崔玉儿盯着自己的手书默然半晌,方叹道:“道尽了人世间的沧桑与无奈……非大苦大悲之人,无法写出这些话。这应该不是三哥哥自创的吧?是谁写的?”
林纯鸿苦笑不已,写这句话的人还要等**十年才会出生呢,历史已经改变,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出生。不得已,他随口敷衍道:“偶尔听人念过,觉得有道理,便记在了心头。”
崔玉儿有沉吟半晌,方才问道:“不知这句话与郑叔有何关系?”
林纯鸿道:“郑叔在辽东数次引诱鞑子来攻,结果鞑子奸猾,始终不上当。我在想,能不能趁机会,干脆在旅顺筑城。”
崔玉儿思索片刻,道:“说到战阵,玉儿自是不懂。只是,鞑子发觉郑叔真筑城后,岂不是还有倾力来攻,郑叔能抵挡得住吗?”
林纯鸿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妙就妙在这里啊,郑叔越是把筑城一事闹得跟真的似的,鞑子就越是疑惑,犹豫不决之下,岂不是错过了最佳时机?”
林纯鸿转眼望向舆图,盯了良久,道:“万一鞑子最终发现上当受骗,倾力来攻,我们就趁机来一场鞑子决不愿看到的大决战,把鞑子的肠子打出来!”
说完,林纯鸿自顾自地拿起几个小人,在辽东半岛、皮岛还有济州岛之间摆来摆去,开始推演战局。推演一开始,林纯鸿即陷入忘我境界之中,浑忘了旁边还有崔大美女。
崔玉儿苦笑不已,复又拿起刚才的笔墨,琢磨对子中的韵味。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崔玉儿进来出去业已两次,林纯鸿方才醒过身来,大声叫道:“张杰夫……张杰夫……”
张杰夫就在外间,听到叫声后,立即进来行礼,问道:“都督有何吩咐?”
“传令狄威,令其立即率领龙虎军团剩余两军,自巴达维亚出发,一个月内至济州岛驻防待命。”
“传令戴哲,令其暂停修筑淡马锡城,率领麾下全部工匠至皮岛待命。”
……
“传令张道涵……”
说到此处,林纯鸿忽然顿住了话头,似乎心有所虑,还未完全考虑成熟。张杰夫放下速记的硬笔,满眼疑惑地望着林纯鸿。
林纯鸿挥了挥手,道:“算了,给张府令的命令就不要记了,本督还是亲自修书吧……”
张杰夫躬身行了个礼,接令而出。林纯鸿则坐在了案台前,开始执笔修书。
书信之中,林纯鸿详细讲述了自己的计划,并且着重强调了实施这个计划,需要加拨大圆的大致数目及需要增加的民夫数量。
修书完毕后,林纯鸿在书信之后盖上了大印。
这个大印一盖,法律效力则与普通书信完全不同。也就是说,加拨大圆、加派民夫,这些都是命令,张道涵不得推诿。之所以以修书的方式传达命令,无非就是担心张道涵不解上情,带着怨气执行命令而已。
发出书信后,林纯鸿方才稍稍减轻了点朝廷禁止荆州军跨越聊城、广平一线的隐忧。正所谓西边不亮东边亮,战场并不仅仅只有华北一处,能在辽东半岛大量消耗鞑子的有生力量,效果并不一定比在京师附近鏖战差。
且说卢象升得知兵部令荆州军不得跨越聊城、广平一线后,大惊失色,差点晕倒在地。
卢象升并不是一个莽汉,而是一个亲自操刀上阵、心思缜密的儒将。这次,他力主朝廷坚决迎战,一方面出于他对理念的坚守,另一方面,就是林纯鸿奉诏率重兵北上。
所以,他才敢将天雄军主力驻防在宣大一线,自己亲率偏师勤王。甚至,当他听闻朱由检将关宁援兵交予高起潜统帅之后,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有了林纯鸿十多万精锐荆州军,关宁援兵充其量只能锦上添花,并不能发挥一锤定音的作用。
现在,朱由检仅仅因为担心林纯鸿趁机作乱,就将荆州军挡在了聊城以北,差点让卢象升抓狂。
卢象升与林纯鸿接触多次,相互之间有过合作,也有过算计,总体上合作多过算计。从卢象升对林纯鸿的认知上看,卢象升一百个不相信林纯鸿会趁机作乱。从现实情形来看,除非林纯鸿想与天下人为敌,才会在鞑子入侵的情况下,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朝廷为敌。
林纯鸿这个口口声声把黎民百姓挂在嘴头的人,何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卢象升心里悲苦,忍不住对杨延麟说道:“朝廷危难,本督死不足惜,只是忧虑大厦将倾,无人支撑……”
杨延麟本为经筵讲官,以文章节义闻名天下,与黄道周、倪鸿宝齐名,并称为“三翰林”。不过,这节义放在杨嗣昌眼中,就如茅厕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既不懂得经世致用,脾气又臭,见到大山,唯知一头撞上去,不到南山不回头。杨延麟以节义自负,自然看不惯杨嗣昌避战,向皇上上奏章大骂杨嗣昌。
杨嗣昌当然不愿意看到这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授予杨延麟兵部职方司主事之衔,至卢象升军中任参赞。
当下,杨延麟听了卢象升的话后,大惊道:“总督大人何至于口出如此不详之言?”
卢象升摇了摇头,道:“今日方知,袁元素当年之悲苦。等待本督的,很可能就是元素之覆辙!”
卢象升提起当年的一段公案,并声称自己很可能会如袁崇焕一般被千刀万剐,直把杨延麟吓得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卢象升道:“畅言复辽,却被鞑子杀到京师城下;本督畅言驱逐鞑虏,却惨遭败绩,与袁元素有何两样?”
杨延麟虽绝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但又不得不承认卢象升说得有理,有气无力地反驳道:“战事还未展开,就说惨遭败绩,总督大人是不是过于悲观了?”
卢象升也不接杨延麟的话,默然片刻,忽然慨然道:“即便千刀万剐,又有何妨?本督当据理力争,劝谏皇上下诏,令林纯鸿速速北上抗击鞑虏!”
(五百章了啊,诸位不用红票、月票表示下?)
第五百零一章 千万人吾往矣
杨延麟性格虽直,但绝不是蠢货,听到卢象升准备劝谏皇上召林纯鸿入京后,赶紧劝阻道:“总督大人,万万不可!林纯鸿狼子野心,路人皆知,虽然暂时顾忌民心,不会趁机作乱,但是,一旦他率兵进入京师周遭,即便杀退了鞑子,也是后患无穷。届时,林纯鸿在朝廷眼皮子下拥兵自重,骄横跋扈,请问总督大人如何自处?”
杨延麟的脾气甚对卢象升的胃口,来到军营,不过数日,就与卢象升相交甚深,所以,这番话说得实在,并无一分夸大或者闪烁其词。当杨延麟说了这番话后,见卢象升无丝毫放弃之意,接着劝道:“杨嗣昌之所以对皇上不加劝阻,就是担心将来无法承担后果。总督大人,请听下官一言,召林纯鸿进京,只能皇上主动提起,任何人都不能提起,总督大人更不能!”
卢象升苦笑数声。他想到了杨嗣昌的父亲杨鹤,当年,还不是朱由检首肯对陕西之贼进行招抚,但是招抚失败后,朱由检却委过于杨鹤,将杨鹤论罪戍边。摊上这样一个习惯于委过于人的皇帝,并不是臣子的福气。卢象升也正是出于对朱由检的了解,方才揣测自己很可能被凌迟处死。
不过,作为臣子,这些话当然说不出口,只能放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晓。
卢象升思索良久,虽对林纯鸿信心有点不足,而且认识到自己有可能因为此事身败名裂,但卢象升毫不退让,掷地有声地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杨延麟本就是个砥砺品行的偏执狂,听到卢象升决然之言后,不免热血沸腾,断然道:“天下可以没有杨延麟,但不能没有总督大人,奏章由下官来上!”
卢象升摇头道:“不必!本督虽百无一用,但还有点虚名,皇上当会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