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与邪魔外道交流?
同时,林欲楫拿出朱之瑜拟定的名单,称这些人一半以上皆无功名,且功名最高者只有举人,无一进士,国子监内,多名宿大儒,如何交流?
杨一仁反唇相讥,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既然行知书堂敢来,为何国子监反而不敢接受?难道国子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压根不敢交流?
双方你来我往,吵得甚是激烈。最终,林欲楫上奏章弹劾杨一仁,称杨一仁目无官长,欲将邪魔外道引入国子监。
朱由检、杨嗣昌及大部分朝臣皆对所谓的交流呲之以鼻,坚决反对,于是,春雨行动试图在国子监率先开始的目标受到了挫折。
这在唐文介的预料之中,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虞山学派的反应就有点让人捉摸不定了。函件发送至常熟后,居然没有收到任何回音,钱谦益既不说可以,也不说否,让唐文介摸不着头脑。
倒是复社张缚爽快,欣然应同,并约定了时间,将交流点安排在了虎丘。
唐文介见钱谦益对函件不理不睬,认为首先在常熟掀起风潮,能够让春雨行动影响力更广。于是,他决定派精干力量至顾山开坛讲学,以思辩学为开端,步步推进。
以思辩学为开端,则出于林纯鸿的授意。林纯鸿觉得,汉人的思维重感性、轻理性、轻推理,这种思维习惯不足以推动科学时代的来临。以思辩学改变汉人的思维方式,就成了林纯鸿着力推动的重中之重。
于是,离虞山仅有二十里之遥的顾山,响起了通俗易懂的讲学声。
红豆山庄内,瞿式耜不停地走来走去,钱谦益则躺在树荫下,享受着小婢摇扇带来的片刻凉爽。
“侮辱,这是**裸的侮辱!林小三都欺负上常熟来了,老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听闻行知书堂公然在顾山开坛讲学,瞿式耜气得脸都绿了,不停地咒骂,显得焦虑万分。
哪想到,钱谦益安若泰山,神定气闲地说道:“你停下来休息片刻,在这里转得我头晕,你不嫌累啊?”
“老师,这是打您老人家的脸啊!”
瞿式耜从怀里掏出一份当地小报,摆在钱谦益面前,报纸的头条,赫然印着“行知书堂公然挑衅,牧斋先生应对失据”。这篇报道,对钱谦益颇多侮辱之辞,瞿式耜见了后,本想瞒着钱谦益,现在见钱谦益一点也不着急,方拿了出来。
钱谦益稍稍瞄了一眼,笑道:“小报胡言乱语,理会它作甚?一看就知道是林小三宣传造势。他想打为师的脸,要打得到才算本事!”
“老师……”
钱谦益挥手道:“且先看看行知书堂讲什么再说!肚子里得有货才行,否则自取其辱。”
瞿式耜明白了钱谦益的意思,若行知书堂在顾山讲学无人理会,丢人的只能是林纯鸿,现在事情还没有眉目,何必和林纯鸿计较?
瞿式耜一想,确实如此。钱谦益学识名闻天下,岂是行知书堂那帮野路子出身的人所能比?
想到这里,瞿式耜唤来自己随身的一个小童,吩咐道:“你去看看,看顾山那边讲什么?”
小童应声而出,瞿式耜方才安静下来,等待小童回报。
足足过了三个多时辰,夕阳如血时,小童方才从顾山返回,汇报道:“他们讲什么命题、定义、真伪之类的东西,我也听不懂。听的人也不多,多数是路过顾山,见有人讲学,一时好奇,过去看看。”
钱谦益和瞿式耜面面相觑,不知命题、真伪之类的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什么东西关他俩何事,他们唯一关注的事情便是影响力大不大。
既然只有贩夫走卒偶尔一观,两人彻底放下心来。瞿式耜更是放声大笑:“可怜可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第二日,《扬州时报》等荆州所控的报纸,将第一日讲学内容全文刊发,由于内容枯燥无味,致使当日报纸销量大跌,就连茶馆里的读报的先生,也略过不读。
比报纸更为惨淡的是,贩夫走卒们已知晓顾山发生了何事,连上前看看的兴趣都没有。顾山脚下,除了讲学之人,仅仅只有寥寥十多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文介安排的托儿。
这种情形,在钱谦益、瞿式耜的意料之中。瞿式耜抱着头大笑,笑得十分畅快,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人杰地灵,以江南为最,荆州暴富,自然脱不了土豪的嘴脸!什么叫沐猴而冠,看看林小三,就知道了。”
瞿式耜的话,非常恶毒,钱谦益虽听得不舒服,倒没说什么。
瞿式耜又接着说道:“不如在《虞山学报》上发一份报道,向天下士子展示林小三的风采。”
《虞山学报》乃钱谦益、瞿式耜等虞山学派骨干所创。自创立以来,就成了东林党的喉舌,在江南乃至京师,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钱谦益笑着摇了摇头,道:“别发这份报道,凭地降了学报的格调,我们只管看热闹就是,自有人寻林小三的晦气。”
……
钱谦益所料果然不差,第三日,金陵时报就登了一块豆腐块大的报道,称行知书堂自不量力,自寻其辱,欲图挑战钱谦益,遭遇惨败;钱谦益高风亮节,至始至终,未措一辞。
经历了五六年的发展,报纸已经深入江南、荆州每个角落,不仅读书人知晓林纯鸿为了挑战钱谦益的学术权威,派人在顾山讲学,就连普通老百姓也知道,几年前的骂战,再一次拉开了序幕。
不过,与前几年的来势汹汹、摧枯拉朽相比,这次荆州明显显得疲软。
亲近荆州的士子,摇头叹息,认为唐文介出了昏招,不该直接挑战钱谦益;中立者,则惟恐天下不乱,期待着荆州有后着,让他们好好地看一出热闹;厌恶荆州者,则拍手称快,将此作为林纯鸿走下坡路的起点。
顾山之惨淡局面,传回荆州后,朱之瑜颇为不安,慌忙找到林纯鸿,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林纯鸿浑不介意,安慰朱之瑜道:“顾山讲学,还未至出彩处,还得再等几日。”
朱之瑜道:“无人关注,即便出彩,也无人知。”
林纯鸿笑道:“像这样的讲学,我们攻,旧派守,即便到最后,只有十人接受我们的观点,我们的力量也在增强,而旧派在削弱,长此以往,我们最终是胜利者。”
一句长此以往,朱之瑜并不苟同,学术争斗,其激烈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兵戎相见,旧派岂会坐视此消彼长?
不过朱之瑜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打定主意,等几日再说。
第六百六十七章 小成
钱谦益、瞿式耜、史可法等人冷眼旁观,正等着唐文介一帮人找不到听众、最终灰溜溜离开顾山之际,令他们大跌眼镜的是,上海、杭州、苏州等地的西洋传教士如同鲨鱼闻到了鲜血一般,义无反顾地向着顾山汇集。。
如此过了数日,顾山的听众,多为金发碧眼之辈,经扬州时报大肆宣传,一下子轰动了整个江南。顾山附近的百姓,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西洋传教士,纷纷称奇,忍不住前往一观,顾山终于开始喧闹起来,不复当初惨淡之局面。
不仅顾山附近百姓,就连一些整日吃饱了愁屁放的好事之徒,也从江南各地赶赴顾山,观看难得一见之奇景。
瞿式耜大惊,慌忙寻到艾儒略,询问原因。
艾儒略与瞿式耜相交十数年,而且还为瞿式耜进行了洗礼,正式接纳瞿式耜为天主教教徒。在听到瞿式耜的问题后,艾儒略大笑,解释道:
“所谓的思辩学,实质上就是西洋所说的逻辑学,乃古希腊大哲亚里士多德所创,亚里士多德差不多与孔子同一个年代。行知书堂这几日讲学之内容,我也看过一些,实质上翻译自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并在里面加入了一些他们的观点。”
瞿式耜惊道:“亚里士多德?不至于吧?既然是西洋的大哲,传教士们自然熟稔,犯得着特意跑到顾山来听讲学?”
艾儒略道:“逻辑学虽为亚里士多德所创,仅仅只讲述了一些工具、方法,两千年来,尚未形成系统的学科。就我所观,行知书堂的先生们已经将逻辑学发展成系统的学科,这已经比亚里士多德前进了一大步。传教士们很可能为逻辑学的进步所着迷,才跑到顾山来。”
艾儒略的话,瞿式耜似懂非懂,只得摇头离去。
实质上,传教士们蜂拥而至顾山,逻辑学的进步,固然是一个方面,更为关键的,还是为了传教!这点,艾儒略本身作为传教士,绝不会对瞿式耜说出来。。
看着瞿式耜颇为颓丧的背影,艾儒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知道,传教士初期抵达大明时,辛辛苦苦宣传教义,效果奇差。后来,一些传教士痛定思痛,觉得要在大明顺利传教,非得得到士子的承认不可。于是,传教士们费尽心机,将西方的一些科学知识、书籍带到了大明。
大明的士子,素来开放,对新鲜的科技知识颇为着迷,如徐光启辈,更是为了学习更多的科学知识,加入了天主教,:。
也就是说,按照传教士们整体方略,他们恨不得越来越多的大明人接受西方知识,转而对天主教产生好感,最终皈依天主教。
现在,行知书堂居然在大肆宣讲西洋知识的精华:逻辑学,传教士们从报纸上得知后,无不兴奋异常。后来,他们又得知行知书堂的讲学几无听众,惟恐这次讲学就此夭折,所以,不远千里,来到顾山,做一名合格的听众。
至于行知书堂在逻辑学上有何见解,有什么发展,关他们何事?他们只要坐在那里,本身就是对传教事业的极大奉献。
瞿式耜回到红豆山庄,见钱谦益正一份份地翻着报纸,还不停地点头,口中念念有词:“嗯,有点意思!倒不是全无道理。”
瞿式耜行过礼,定睛一看,这些报纸赫然便是扬州时报,钱谦益正在看这几日的讲学内容。
瞿式耜惊问道:“老师,您老人家为何也看起这些胡言乱语了?”
钱谦益嘿嘿笑道:“知己知彼嘛。不过,这些讲学真不是胡言乱语,倒有点言前人所未言。”
瞿式耜隐隐觉得不安,钱谦益都觉得言前人所未言,那其他人呢?
瞿式耜将不安埋在心里,告知钱谦益传教士聚集的缘由,钱谦益依然不在意,非常轻松地说道:“仅仅只吸引传教士注意有何用?大明境内的传教士,最多不超过两百人,就是全部跑到顾山来,又能兴得起什么风浪?”
瞿式耜觉得钱谦益说得有理,大明的主流,依然是圣人之言、孔孟之道,区区传教士,能奈天下士子何?
只是,林小三素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他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瞿式耜百思不得其解。。
瞿式耜的不安,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大明的风气,相当开放,广大士子一点也不闭塞,大多没有自高自大的坏毛病,对新鲜的思想、知识,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们刚开始看到什么命题、概念、真伪时,并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有何用,稍稍一观,便扔在了一边。
当讲学的内容越来越多,逐渐讲到基本规律,讲到推理、归纳、演绎、类比,讲到三段论等等内容时,终于引起了少部分人的兴趣。他们赶紧将前期的报纸找出来,开始系统地了解所谓的思辩学。
不怕他们不感兴趣,就怕他们连看都懒得看。这一看,一些士子果然被思辩学所吸引,更有甚者,觉得思辩学余味无穷,越揣摩越觉得有道理。
讲学依然在持续,这些士子当然不会错过听学的机会,开始慢慢向顾山汇集。
江南地区,人杰地灵,几乎家家读书,识字率超过四成,准备考取功名和已经获取功名的士子,不下于一百万。
一百万士子中,即便只有千分之一对思辩学感兴趣,那么就是一千人。一千人中,即便只有三成的人赶到顾山,那就是三百人。
现在,顾山的听众还未达到三百,包括传教士在内,也只有一百多人,但这已经足以让钱谦益、瞿式耜脸上火辣辣的,坐立不安。
“我们要反击,老师,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理了,照这样下去,我们东林的脸面何在?”
瞿式耜气急败坏,重新在钱谦益面前转起了圈。
钱谦益心里也忐忑不安:行知书堂在荆州、在上海,甚至在虎丘和国子监讲思辩学,无论引起多大的轰动,他钱谦益都可以置之不理,可是,现在他们在顾山讲学,就等于在他的家门口坐着,每天骂他,只要是一个活人,如何受得了?
颜面尽失啊,颜面尽失,!
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汉人对脸面的看重,甚至比性命还重要!
林小三,算你狠!
钱谦益忍无可忍,瞪着瞿式耜,问道:“最近荆州可有什么把柄抓在我们手里?”
瞿式耜未料到钱谦益突然改变态度,一时愣在那里,过了半晌,方才嗫嚅道:“荆州的把柄都是现成的,擅自调兵、剖解尸体、不敬圣人……罄竹难书!”
钱谦益不满地说道:“上一次骂战,都是这些内容,我们却败下阵来,这次难道还要用这些?”
瞿式耜满脸羞愧,一时口不能言。前段时间,尽顾着看林小三的笑话,反而忘了要发动反击。
两人正四目相对,彷徨无策之际,忽然下人来报:河东君来访。
瞿式耜正心里不自在,又烦钱谦益在风花雪月中消磨斗志,听闻河东君三字,更是恼火,一时口不择言,喝道:“让她回去!老师没空!”
钱谦益见瞿式耜越俎代庖,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对着瞿式耜喝道:“放肆!岂可唐突佳人?退下!”
瞿式耜差点要暴走,但碍于尊师重道之世俗,强忍着心里的一口气,恨恨地退了下去。
钱谦益摇了摇头,吩咐下人将柳如是迎入红豆庄。
看着柳如是巧笑嫣然,眉目传情,钱谦益一把老骨头都酥了,心情大好,问道:“河东君至红豆山庄,不知有何贵干?”
柳如是道:“奴家特来向牧斋先生辞别。”
晴天一个霹雳,钱谦益脸色大变,问道:“河东君要去哪里?”
柳如是盈盈道:“听姐妹言,荆州周凤开设女子学堂,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