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多斯一词,是古突劂语,意为大汗的殿宇、陵寝之地。蒙古刚兴起时,成吉思汗从各万户、千户中选调最忠诚的勇士组成护卫部队,在几百年的历史中,这支卫队的后裔,世世代代继承了祖先的职业,一直聚集在成吉思汗奉祀之神周围,形成了守护诸多宫殿的部落鄂尔多斯部。
鄂尔多斯部聚集的地方,位于黄河之南,西边至贺兰山,东边至朔州、榆林,即河套之地。所谓的复套,实质就是与鄂尔多斯部及河北的土默特部抢地盘。
崇祯七年,林丹汗死于青海,旋即,鄂尔多斯臣服于皇太极,满清朝廷完成了对漠南蒙古的统一;由此,满清获得的稳固的后方,实力急剧飞跃,而大明则失去了蒙古屏障,九边开始直面满清的压力。
崇祯十一年,战略的天平又一次向大明倾斜。除了满清损失四分之一的精锐外,靠近科尔沁大草原的蒙古五部损失也极为惨重。
更为致命的是,林纯鸿瞎乱折腾,居然顺利将骠骑军放在了朔州。若单单是骠骑军,满打满算也就六七千骑士,皇太极还不至于放在眼里,毕竟,满清随时可以拉出重兵,将骠骑军淹没在骑兵的海洋之中。
但是,骠骑军的背后,还站着无数的商人。这帮商人不仅大声叫嚣求购战马、兽皮、羊毛、牛筋,还挥舞着手头的丝绸、铁器、茶叶、棉毛纺织品……
自古以来,贸易都讲究一个平衡,既不能只买不卖,也不能只卖不买。黄渤旗下的商人显然深悉这个道理,不停地将货物从草原运往中原,又不停地将中原的货物运往草原。
率先尝到甜头的,当然是敖汉等四部的残留者。这些游牧民族赫然发现,以前时时刻刻拿着刀枪拼命,能得到丝绸、茶叶实属祖坟上冒了青烟,现在,在骠骑军的保护下,每日平平安安地放羊、养马、剪羊毛,就能轻松地获取梦寐以求的奢侈品!
消息犹如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大漠南北,无数的贫苦蒙古人拖家带口,向着朔州汇集,短短半年之内,在朔州居然汇集了万余蒙古人!
再加上范永斗和贺仪铭在朔州以北租了几十万亩的草场,从山陕一带招募了数千的贫苦农民至朔州放牧,朔州迅速繁华起来,成了宣府、大同以外的另外一个贸易中心。
蒙古人并不比汉人笨,见一个个的汉商赚得锑钵满盆,心思也活络起来,开始组建马帮,从朔州将精美的货物运往草原各地,又从各地运来羊毛、毛皮等货物。
荆州的势力,逐步向草原渗透,已经到了让皇太极寝食难安的地步!
原本,皇太极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指望李自成成为撬动时局的杠杆,牵扯大明和荆州的实力,斩断山西与荆州之间的联系。哪想到,李自成迟迟打不开局面,好不容易钻出了山沟,却在凤翔被贺人龙六千余人马限制得死死的,愣是过不了西安。
皇太极终于坐不住了。
一番争吵之后,多尔衮献出了双管齐下之计:其一,派遣重兵至朔州周边,劫掠骠骑军守护的草场,断绝朔州与草原的联系渠道;其二,鉴于李自成已经打通与鄂尔多斯部的联系,干脆派精锐骑兵至陕西助战!
计是好计,只是,朔州离辽东两千余里,大军作战的粮草如何解决?总不成劫掠沿途的蒙古人补充粮草吧?
辽东的粮草也不充裕,容不得这样挥霍!
皇太极点出了这个关键点,让多尔衮瞠目结舌,陷入痴呆状。
倒是范文程急主子之所急,慨然指出:“睿亲王之计,实乃妙计,辽东这边无法派出重兵,完全可以借蒙古人的力量!”
一语点醒了皇太极,皇太极经过深思熟虑后,令鳌拜率领两千精锐重骑至三娘子城,汇合土默特、主固特、布里雅特、阿刺齐特五部两万余轻骑,游弋在朔州外围,实现劫掠、阻断之战术任务。
鳌拜在沈阳点兵,还未出发,皇太极就迎来了李自成的使者。李自成的使者明确提出共谋大明江山的战略目标,作为双方合作的基石。以此为基础,李自成提出大批量购买战马的要求。
皇太极满口答应,并提出,若李自成需要,满清这边可直接派遣骑兵助战。
李自成接报后,大喜,立即令宋献策至辽东面见皇太极,商谈派兵助战一事。皇太极令济尔哈朗携宋献策至蒙古鄂尔多斯部,命令鄂尔多斯部抽调六千骑兵至陕西作战。三方约定,鄂尔多斯部在进入陕西后,可随意劫掠,所得作为派兵的报酬。
这才有李过携六千蒙古轻骑前赴泾阳一事。
完成了双方面部署之后,皇太极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当皇太极一人独处时,却越想越不对劲。年初时,无论是济尔哈朗至宣大一线打击蒙古、进入大明境内劫掠,还是通过王登库与李自成联络,都掌握着战略上的主动权,可以从容布阵,看着荆州、大明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四处奔忙。
为何仅仅过了半年,形势就得到了彻底逆转,变成了自己穷于应付?战略主动权为何莫名其妙地就挪到了荆州一边?难道骠骑军入驻朔州,居然有如此的威力?
骠骑军区区六七千骑士,自己随便按下一个指头,就足以将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因此,骠骑军的威力并不在于自身的武力。
皇太极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无论是自己,还是麾下的悍将,为何从未想过将骠骑军一鼓荡平?
难道惧怕林纯鸿倾巢来报复?
皇太极剖析着自己的内心,不得不承认一点,满清内部,潜意识地还是惧怕林纯鸿的报复!
这就是山东一战建立的威慑力?
皇太极越想心越凉,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之中。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骠骑军能在朔州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为何能轻易扭转战略态势!
偶尔一次,召见王登库时,王登库随口一句话道破了其中的玄机。
王登库道:“人总是懒惰的,总是充满贪欲的,总是贪生怕死的,把握住这三点,做生意时就能无往不利!”
皇太极幡然醒悟:林纯鸿兵抵朔州,令蒙古人不必冒生死危险就可以满足贪欲,自然无往不利!
第五百八十九章 西北剧变(四)
秋天的关中,实属厮杀的好天气。
暖暖的太阳,照射在各色各样的盔甲之上,让人舒服至极,盔甲和兵器既不像夏天一般炙热无比,又不像冬天一般寒冷刺骨。而且,暖暖之中,偶尔又有一阵凉意袭来,让人精神抖擞,情不自禁想与对手厮杀一番。
在这样的气候下,厮杀的双方都能将自己的技巧发挥到极致,自然,杀人的效率也提高到极致。
然而,如此令人满意的条件之下,兴平惨烈的战场上,却响起了李自成歇斯底里的吼叫:“撤退!撤退……”
下完令,李自成第一个调转了马头,带着百余亲卫一溜烟地往西逃跑,将数千余所谓的精锐扔在了屁股后面。
两个时辰以前,三千余精锐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正火速往东北方向进兵,试图痛打落水狗,与刘宗敏、李过一同围剿龙虎军。
李自成完全没有料到,龙武军居然先下手为强,将目标对准了他!
龙武军进兵的速度相当快,几乎紧随着哨探的屁股冲入了李自成的侧翼之中。既然是精锐么,当然有一战之力,虽然被龙武军一穿而过,损失惨重,李自成也迅速组成了防守阵列,苦等刘宗敏和李过的援兵赶到。
一旦刘宗敏和李过的援兵赶到,局势就不会坏到哪里去,甚至还有可能重创龙武军。
令李自成极度失望的是,他没有等来刘宗敏和李过的援兵,却等到了贺人龙的官兵。
贺人龙有贺疯子的诨号,自然异于常人。只见他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在亲卫的遮护下,率先杀入李自成阵列,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披着皮甲的乱民砍得鬼哭狼嚎。
事已至此,李自成回天无力,只好狼奔豕突,望着凤翔方向狂奔。
李自成刚刚消失踪迹,李过率领八千骑兵赶到,双方对峙半个时辰后,各自撤兵。
自此,李自成花费数月功夫组建的精锐步兵灰飞烟灭,消散于残破的关中平原之中,筹谋已久的突然袭击计划也遭到了彻底失败,形势对他而言越来越不利。
对绥靖行营而言,任务却比当初更为繁重。
李自成出卖祖宗,出卖同胞引入的六千余蒙古轻骑兵,其破坏力非普通乱民所能及。他们一点也不在乎能不能打得上仗,只要让他们在关中这个花花世界肆意劫掠即可。
所以,当龙武军、贺人龙部与李过脱离接触之后,蒙古骑兵们的心思马上活络起来,立即纵兵将兴平县的南市集镇洗劫一空。
旋即,蒙古骑兵充分发挥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又将礼泉的裴寨攻破,杀死男女数百人,将裴寨烧为白地。
由于早有约定,李过虽愤懑难平,也只好任由蒙古骑兵作恶。
消息传至龙武军中后,吴天柱不待接令,立即纵兵出营,将正在施恶的两百余蒙古骑兵斩杀一空。
鄂尔多斯部这才集中兵力,汇合李过后,与龙武军展开了对攻。
龙武军兵甲齐备、武器精良,蒙古骑兵压根不是对手,丢下数百尸体后,仓皇往北边逃奔。
蒙古骑兵长于骑射,自然希望吴天柱追袭其后,采用背射的手段重创龙武军。
吴天柱不会上当,只是远远摄在蒙古骑兵之后,一旦蒙古骑兵停下马蹄,则立即发动雷霆一击,不给蒙古骑兵从容劫掠的机会。
蒙古骑兵苦不堪言,索性一路北逃,一直逃到彬县地广人稀之处,方才摆脱龙武军。
蒙古人好不容易被邀请进入花花江山,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劫掠的良机。接下里数日,不停地往南试探。龙武军也铁了心,堵在蒙古骑兵南下的必经之道上,一旦蒙古骑兵露头,就狠狠地上前猛揍。
如此数日,双方鏖战不休,疲累不堪。
一直等到虎啸军团第一军抵达泾阳中张,并在此安营扎寨,龙武军方获得喘息之机,退往泾阳休整。
紧接着,林纯义令虎啸军团第一军、第二军互为犄角,稳妥进兵,将李过及蒙古骑兵不停地往西北荒凉之处挤压。与此同时,第三军也不停地往西进兵,一直将刘宗敏驱赶至扶风县,离凤翔府城不过百余里,收复凤翔府近在眼前。
龙武军一连休整三日后,林纯义正待令龙武军出击,试图将李过和蒙古骑兵彻底逐出陕西之际,忽然接到了盛坤山的紧急函件。
盛坤山在函件中告之,鳌拜率领两千余精锐重骑,协同土默特、察哈尔岭北四部两万余轻骑正在向朔州靠近,请求绥靖行营立即派龙武军赴朔州支援。
鉴于陕西局势好转,林纯义立即令龙武军火速北上,在永济渡过黄河后,沿河东经太原前往朔州。
林纯义和盛坤山皆有临机决断之权,这么做,不算逾越。不过,西北异变的消息,也迅速传回荆州。
消息到林纯鸿耳中时,林纯鸿正携张道涵、宋应星、王两全、贺仪铭在方城附近考察。
接报后,林纯鸿面色作喜,大笑道:“皇太极坐不住了,看来,朔州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张道涵问道:“鳌拜携裹蒙古人,断绝朔州商路,抢掠骠骑军遮护之牧民,何喜之有?”
林纯鸿道:“区区一条商路,损失能有几何?现在龙武军、武卫军一部不是已经北上了嘛,遮护牧民和草场还办不到?”
“这……”张道涵、宋应星等皆疑惑不已,遮护牧民和草场,能算得上什么喜事?
林纯鸿笑问道:“张府令,若真与鞑子交锋,战场在辽东有利,还是在朔州有利?”
张道涵道:“对我荆州而言,两地都差不多,至辽东,水路上万里,军辎损耗不少,至朔州,转运困难,花费也不会比辽东低。”
“那对鞑子而言呢?”
张道涵幡然大悟,问道:“都督想借朔州来消耗鞑子的实力?”
贺仪铭也听明白了林纯鸿的打算,有点可惜地说道:“往草原拓展的势头正猛,这下要被打断了。”
林纯鸿回道:“汉民族与游牧民族恩恩怨怨数千年,也不急在这几年。三年五载,我们还是等得起的。”
说到这里,林纯鸿顿了顿,声音变得奇冷无比:“我就是想让鞑子欲罢不能,在朔州流干他们的血!”
言罢,林纯鸿对张杰夫下令道:“传我命令,龙武军无需北上,如有可能,可趁机越过延州,经华池、庆阳一线插入鄂尔多斯部屁股后面,与虎啸军团一道围剿!”
末了,林纯鸿又加了一句:“居然胆敢大喇喇地跑到陕西来,一定得全歼,让这帮狗强盗有来无回!”
“传令盛坤山,保持与鳌拜接战的态势!明确告诉他,除了骠骑军和武卫军一部,荆州方面不会增派援兵,兵力损失了,可就近招募牧民补充!”
“传令黄渤,冬季来临,牧民留在草场无益,可与盛坤山一道将牧民迁移至朔州以南!”
……
草原部署告一段落,五人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水量还算充裕的唐白河。
唐白河有两条主要支流,唐河和白河,两条支流在两河口汇合后,称为唐白河。唐白河历来就是南北水路要道,百料的木船,白河上可一直抵达南召县白土岗,唐河则可抵达方城赊店,离垭口仅仅只有百余里。
从陪同人员来看,王两全在列,林纯鸿此行自然与重大工程有关,而贺仪铭在列,则意示着必然与重挽马有关。至于张道涵与宋应星陪同,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此工程关系到荆州的总体战略,以及工程面临着极大的技术难题。
果然,宋应星拱手道:“经工程院测试,木质轨道,最多只能承载万斤重压,最多只能使用两年,就需要全线更换;至于钢质轨道,承载能力几乎无限,若做好防锈工作,轨道足够使用十年以上!”
林纯鸿想也不想,脱口道:“上钢质轨道!”
张道涵倒吸一口凉气,问道:“那该需要多少钢?从赊店至叶县,至少有三百里,一里至少需要五万斤,三百里,足足一千五百万斤,现在荆州一年产铁不过一亿五千多斤,钢仅仅只占三分之一!按照五斤钢一圆算,仅仅采购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