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洪承畴故意陷害南京军器监?
不对不对,联想到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林纯鸿脑中灵光一闪:这是张彝宪与曹珖斗法!
林纯鸿马上又坐下来,拿起纸笔认真推算各种可能。良久,林纯鸿叹道:这张彝宪还真是狠辣,一招就击中了曹珖的死穴。即便这次争斗无法彻底弄倒曹珖,至少可以借南京军器监一案,剪除曹珖的一部分羽翼。
当初,关仁美就是在俞彦的撮合之下将脆铁卖到南京,这么说,俞彦也将步关仁美后尘,快要完蛋了。
林纯鸿兴奋不已,立即召来郑天成,吩咐道:“马上招募大量人手,准备到火烧坪开矿!”
郑天成疑惑不已:“难道俞彦已经同意转为民办了?”
“哪能那么快?俞彦这个狗东西,又臭又硬!”
“现在准备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要尽快,俞彦快完蛋了!”林纯鸿得意地说道,然后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继续说道:“本人能掐会算,火烧坪马上就属于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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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纯鸿关于军器局案的消息明显滞后,当他还在阅读邸报时,张彝宪与曹珖的斗争早已分出胜负:张彝宪借刘宇烈弹劾工部库存铅皆滥恶的机会,向崇祯进言“库铅尽然”,崇祯大怒,严旨尽溶库铅,并惩治内外官多人,曹珖无法继续安其位,只好辞掉工部尚书,乞骸骨归。哎,“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曹珖的倒台使南京军器局案的审理忽然严格起来,俞彦与关仁美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ri。
林纯鸿并不知道这些,还在琢磨如何找到合适的炼铁工人。忽然关仁美来访,林纯鸿迎进厅堂。关仁美一向风流潇洒,极为注重外表,今ri也不例外,衣服的边边角角收拾的妥妥当当,引为自豪的虬髯也理得jing神抖擞。只不过这一切掩盖不了鬓角的斑斑点点,也掩盖不了悄悄爬上额头的鱼尾纹。
“关兄好闲情,居然有时间到枝江这个小地方转转?”
林纯鸿的调笑让关仁美的脸部肌肉跳了跳,强行让自己激荡的心情沉静下来,若无其事的笑道:“这次过来啊,就是想和林老弟亲近亲近,顺便和老弟做一些交易!”
“哦,什么交易?”
“老弟也知道,我在马连采矿冶铁挣了一些银两,现在啊,我年纪也大了,就老想着闲情野鹤,不再管理这些俗务。可叹几个儿子都不通货殖,整天读那圣贤之书,我呢就想把马连的采矿冶铁工坊给卖了。细细想了想,也就只有林老弟有这个实力接手。”
林纯鸿听了,心里大骂关仁美:娘的,以为老子不知道马连的铁根本无用?这家伙太yin险了,想让老子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不过,林纯鸿不动声se的说道:“马连这个地方ri进斗金,让小弟接手的话,小弟情何以堪啊?”
关仁美苦笑道:“老弟有所不知,马连炼的铁太脆,除了制作铁锅等一些粗货外,别无它用。老弟如果想接手,六万两银子便够了!”
林纯鸿大吃一惊,想不到关仁美直承其事,看来刚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况且马连工坊以六万两的银子出售,林纯鸿占了大便宜,仅仅是那些工匠,林纯鸿就认为价值远超六万两。林纯鸿不由得有点心动,问道:“关兄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急需银子?”
关仁美点了点头,片刻又摇了摇头,说道:“老弟多虑了,我现在根本不缺银子。马连工坊出售是我今天来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就是想收购林老弟荆州货栈五成的股份!”
关仁美的两件事情都让林纯鸿惊诧不已,按说关仁美现在面临着滔天巨祸,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不会做这两件事,这关仁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林纯鸿摸了摸额头,愕然道:“我们现在没有准备卖掉荆州货栈的股份啊?”
“林老弟别忙着拒绝,先听听我收购五成股份的法子。这次收购不需要林老弟到官府报备,也不需要老弟按月支付五成的利润与我,只需要林老弟以后能多照顾我关家的子孙,每月给他们一千两银子糊口足矣!”说完,关仁美长叹了一口气,眉目间的萧瑟之se让人不忍再看。
林纯鸿这下才真正明白了关仁美的意图:关仁美自知难逃此劫,现在来安排子孙后代的后事了。林纯鸿也禁不住心酸,看着关仁美久久说不出话来。
关仁美优厚的条件不容林纯鸿拒绝,现在关仁美面临着抄家的厄运,与其将那笔巨款便宜抄家的贪官,还不如搂入自己的腰包。
从另一方面讲,关仁美对林纯鸿的信任也无法辜负,关仁美既没有要求林纯鸿立下契约,也没有找一个见证人,只是与林纯鸿达成口头协议。林纯鸿曾试探过关仁美为何毫不怀疑自己会翻脸不认人,关仁美只留下了一句话:“林老弟不到五年,就做出偌大事业,若是那见利忘义之辈,何以驱使众多英才尽皆效命?”
林纯鸿只需每月支付一千两银子,便白白得到了二十四万两现银和马连工坊。林纯鸿情知马连工坊最终会充为官产,在夷陵州府报备后,立即将马连的所有工匠转移到百里洲,并且将工坊里能拆的基本都全拆了,只留下了一个空壳子和上万采矿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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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城关府。
偌大的府邸,除了东厢房有点亮光外,一片黑暗,呼呼的东南风吹过来,房子呜呜作响,直如鬼号一般。关仁美转移银两后,将自己妻妾和儿子送回了松江府,并且遣散了所有奴仆,独自一人留在了府邸中。
昏惨惨的灯光中,关仁美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只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东厢房的周边摆满了柴火等物,地上更是倾倒了大量的菜油,让人触目惊心。
关仁美抱起酒坛,仰头就往嘴中灌去,香醇可口的美酒顺着他的嘴角哗哗往下淌。哐的一声,关仁美将酒坛狠狠地砸在地上,朗朗跄跄的扶住桌子,大声唱道:有ri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唱着唱着,关仁美的声音逐渐低沉,又突然一声高吼: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狗ri的曹家、狗ri的俞彦,逼着老子卖废铁给军器局,狗ri的……
关仁美的骂声一声高过一声,声嘶力竭。
关仁美看着堆满的柴火,不禁哈哈大笑,笑声在寂静的黑夜中直如狼嚎。笑着笑着,他又大哭,凄厉的哭声犹如那鬼哭。
关仁美拿起火烛,顺手一抛,东厢房立即窜出一片火苗,将关仁美包围在火海中。
关仁美颤抖的双手拿起鼓槌,狠狠地向一面大鼓砸去,大鼓发出震耳yu聋的咚咚声。他牙关紧咬,牙龈渗出一丝丝鲜血,随着嘴角往下流。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咚咚声一声紧似一声。
咚咚的鼓声宣泄着商人对大明朝廷的不满,但仅仅也只是宣泄,最终,一片猛烈的火苗卷来,鼓声消逝不可闻。
“着火啦……着火啦……”夷陵城一下子喧闹起来,紧急的呼叫犹如给关仁美唱丧歌一般,飘荡在夷陵城上空,久久不能消散……
“关仁美举火**了?”林纯鸿看着一脸惋惜的郑天成,惊讶的合不拢嘴!
“据说闹鬼了,关府喧闹了一夜,最终烧成一片白地,真真可惜了这一英才!唉……”郑天成连声叹息,眉目间的悲伤显而易见。
“记住了,每月往松江关家拨付二千两银子,现在关家被抄了家,一无所有,一百多号人活着也艰难。”
林纯鸿心里恻然,忍不住决定每月多付一千两银子给关家,郑天成也不反对,默默的退出了书房。
林纯鸿在书房里慢慢的踱来踱去,对关仁美的命运叹息不已。多少年来,一些巨商豪富无不重复着这个故事,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焉!商人为了快速崛起,无不依托着官府权力,但是最终往往就是官府权力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什么时候大明朝廷才能建立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观念?大官僚无不习惯于利用商人侵蚀朝廷根基,满足自己穷奢极yu的生活需求;但一旦出现问题,总是首先找商人开刀。朝廷财政紧张时,也是逼着商人纳捐,或者直接抄家,用这种快捷的办法解决财政困难。哎,工商阶层还是不够强大,无法对抗那来自朝廷的铡刀。
自身何尝不是如此?稍稍赚了点钱,便谋一官职,为自己的生意提供方便。那纵横大海的郑芝龙也是如此,前些年,郑芝龙不也被其他海贼压得喘不过气来?自从投靠大明朝廷后,实力大涨,接连打败宿敌,成了大明最大的海上duli集团。大明太大,自己管不了那么多,但至少以后要在荆州和夷陵尽最大的努力去培养duli的工商阶层。林纯鸿认为这件事比带兵剿匪更重要。剿匪能够赚取声望、能够加官进爵,但这对改造大明的基层有多少好处?整个氛围不改变,世间只是多了一个治世之能臣林纯鸿,大明依然重复以前的故事,逃脱不了治乱循环的命运。
林纯鸿暗暗下了决定,培育duli的工商阶层成了他最大的战略,他期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工商阶层在大明的朝廷中拥有一席之地,而不是以往任人掠夺的取款机。当然,工商要发展,稳定的社会环境是必须的,战争必须为稳定的社会环境而服务,不论是剿匪还是抵挡建奴,都必须服从这个大局。
第五十九章 青溪佛心
青溪庵位于枝江西北的瑶华山上,放眼望去,盘山的石级逐阶而上,最终隐没青山之中。石级周边遍植松柏,显得幽深静谧,果然是潜心修佛的好去处。
石级上,一男子缓缓行走,虽然周边“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但这男子心chao澎湃,透露出隐隐的不安。这男子正是夷陵知州俞彦。关仁美举火**、南京刑部的公差正在赶赴夷陵的消息让俞彦彻底绝望了,趁着行动还ziyou,就想着来看望崔玉儿。
崔玉儿自从被林纯鸿救出后,一颗芳心便系在了林纯鸿身上。但一边是坦诚相待的闺蜜,一边是相恋之情,折磨得她痛不yu生,ri渐消瘦。最终,她忍受不了这种折磨,起了出家的心思。周凤苦劝无效,只好任由崔玉儿在青溪庵当了尼姑。
曹家的失势,让家里的河东狮终于消停下来,不复当ri的嚣张与泼辣。这让俞彦暗自心喜,甚至还想着这次如果能平安渡劫,返回那山清水秀的江南,当一个浑身清闲的乡绅,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但崔玉儿入了佛门,让他隐隐肉痛,去看望崔玉儿的yu念一ri*比一ri强烈。俞彦明白,想重新纳崔玉儿为妾基本已无可能,但能在离开夷陵之前,最后看看崔玉儿,也算了结一段缘。
青溪庵的门口站着一老尼,听清俞彦的来意后,双手合什,说道:“庵里并无崔玉儿,只有慧静。”
“谢师太提醒,我就是来寻找慧静的,还请师太帮忙转达!就说俞彦来访。”
“还请施主稍候。”说完转身离去。
未几,老尼返回,说道:“还请施主见谅,慧静潜心修佛,不愿见外客,请施主回去吧。”
俞彦大急,连忙问道:“师太说了是俞彦来访了吗?为何她不见我,为何?”
“老尼也不知,施主请回吧!”说完,缓缓关上了庵门,将俞彦关在了门外。
俞彦听着哐的一声,心里犹如遭了重击,差点站都站不稳。扶着门侍立了良久,方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刚才老尼问崔玉儿时,崔玉儿还以为是林纯鸿来访,脸上出现了一片chao红,被心细的老尼看在了眼里。待听明白来访的是俞彦后,沉默了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不见。”老尼出去后,一双妙目眨也不眨,在那里发呆。
老尼在后面看了良久,方才说道:“尘缘未了,避是避不了的,见一下正好了结尘缘。”
老尼的话语让出神的崔玉儿吓了一跳,老尼看了,忍不住摇了摇头。
崔玉儿嗫嚅着道:“此莲非彼莲。”
老尼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带上了房门。
且见崔玉儿的脸上早已挂满了珠泪,一时自惭自怜,无法自已:“狠心的冤家啊,这么久了,连见一面也这么奢侈……”
林纯鸿也时常想起崔玉儿,但家有娇妻,就狠心的将绮思杂念抛在一边,更别说专程到瑶华山去看望崔玉儿。现在林纯鸿的事情一大堆,连想崔玉儿的时间都没有。自从俞彦被执后,夷陵知州空缺,新官还未上任,事务由判官代理。林纯鸿担心新来的州官从中作梗,便加强了对判官的拉拢,在半成干股的诱惑下,判官爽快的将火烧坪采矿由官采转为了民采,并将采矿权授予了林纯鸿。
顺带着,判官见抄家所得的马连铁矿只剩一个空架子,索xing卖给了林纯鸿,一下子,林纯鸿就得到了矿山。
“什么?你说开凿缆道需要银子三十七万两?”王两全的话差点让林纯鸿跳了起来。王两全主持开凿过纤道,于是从火烧坪到清江的交通工程就由他负责。
“大人,这还是保守的估计!从火烧坪到清江大约有三十多里路,中途要翻过大山十多座,三十七万两银子够不够还得两说!再说,修缆道需要大量的钢铁,我们去哪里弄钢铁?”王两全肯定的回答让林纯鸿泄气不已,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语。
关仁美运来的二十四万两银子转眼就花了个七七八八,主要用来改造百里洲的沙地和兴修水利,正把小戴子忙得脚不沾地。此外,长江上正在修建一巨型水车,也投入了好几万两银子。
“要不我们就先用人背?以前官采不也是采用这种办法?我们多投点人力,照样能多采不少,现在工钱这么便宜。”王两全见林纯鸿愁眉不展,忍不住建议道。
林纯鸿摇了摇头,说道:“用人背能背多少?要不你做个预算,看修一条从火烧坪到清江的山路需要多少银子?这条山路至少能用畜生拉车才行。”
王两全从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