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毛泽东对李聚奎那几曲优美的中国石油“华尔兹”不是特别看好,这是有客观原因的。相比国内轰轰烈烈的“人民公社”运动,工业建设战线在毛泽东看来显然“死气沉沉”。而最主要的是当时北边的赫鲁晓夫越来越不像话,南边盘踞在台湾岛上的“老蒋”此时也不怎么消停,总借着美帝国主义时不时地叫嚷要“反攻大陆”,而且派出的飞机敢纵深大陆千里之远,甚至连北京一带都敢长驱直入。
“就是因为我们没有好飞机!老蒋才敢如此猖狂地在我们头顶拉屎。”元帅和将军们愤愤不平。
毛泽东平静而又有几分忧郁地说:“飞机是个问题,可飞机用的油解决不了,再好的飞机也没有用啊!”
政府总理、副总理和元帅与将军们默然了。他们并不清楚毛泽东心里想的什么。既然谈到了油,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始嘀咕起石油部长李聚奎来了:“李聚奎到底怎么样了嘛?”
李聚奎了不得啊!他当石油部长,把一个人数最少的小部门,弄得全国人民都跟着他热血沸腾!陈毅元帅来了情绪,说:“李聚奎搞出了个柴达木,惹得那些文人墨客跟着他手舞足蹈起来。我也真想去一趟看一看沙漠深处的那个‘宝贝地方’啊!”
陈云兴奋地拉着陈毅到一边说:“陈老总要是再过一些时间,我愿陪你到‘黑油山’走一走,那儿肯定能让你诗兴大发!”
陈毅爽朗地开怀大笑起来:“你说的是不是李聚奎他们又发现的那个新油田!我听说了,大家都已经听他在八大上说过的了。那个‘黑油山’了不得,你给细说说,现在开发得到底怎么样了?”
陈云指指一边正在跟邓小平说话的薄一波:“他管这事,你去问他最清楚。”
于是陈毅走到邓小平和薄一波面前,扯开嗓子,说:“我的副总理啊,我想听听李聚奎他们搞的那个‘黑油山’油田怎么样了?”
薄一波答:“好啊,陈老总。‘黑油山油田’(1965年经时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主席赛福鼎·艾则孜倡议,将黑油山油田正式取名为‘克拉玛依油田’——笔者注)是我们同苏联老大哥合作开发的第一个油田。李聚奎他们干得不错,大前年也就是1955年1月1日,中苏石油股份公司的苏联股份全部移交给我们中国后,现在归新成立的新疆石油管理局。1955年3月,我们的地质技术员们打了第一口勘探井。8个民族、36名职工组成的一个青年钻井队在当年10月29日打完井并见了油。年底,李聚奎带人去了一趟,布置了全面开发黑油山油田的工作。第二年4月份,李聚奎又派康世恩率苏联专家组和我们的石油专家到了那儿,具体制订了勘探开发方案。等方案确定后,在总理的亲自安排下,全国上下都行动起来支援黑油山油田的开发建设了。现在在那儿已经有几万人的石油大军!”
出油情况怎么样?陈毅最关心的是油田大不大。
“前景不错。”薄一波点点头,说,“到今年年底应该说具备了油田的整体开发水平。”
陈毅连声叫好:“能出大油,我们的飞机大炮才能叫‘蒋该死’别再拿美国佬的无人驾驶飞机来吓唬人了!”
“黑油山”即克拉玛依油田于1956年正式投入开发,当年采原油33。38万吨。到1960年时,已探明油田面积290平方公里,当年生产163。67万吨原油,这是大庆油田发现之前我国最大的油田。克拉玛依因此在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成为中国戈壁滩上的一个神话,中国的第一座石油城市便是从这儿开始的。在为本书采访时,我国石油事业功臣之一的焦力人老部长曾经一再向我指出,李聚奎来到石油部后不仅使老油田玉门油田焕发了青春活力,发现拓展了青海柴达木油田和新疆的克拉玛依等油田和川中油气田的具体实施工作,而且还进行了包括对发现大庆油田起关键性作用的松辽石油普查工作在内的许多基础性战略部署。
毛泽东对李聚奎到石油部后所做的工作当然心里明白,而且他始终认为李聚奎是个对革命事业勤勤恳恳、实实在在的好同志。但国内外重重压力之下的毛泽东,当时恨不得一夜之间把中国落在别人后面几十年几百年的事都给他做了。故而他对李聚奎领导下的石油部没能在第一个五年计划中完成生产任务、那种一直游离在人造石油和天然石油之间犹豫不决进而缓慢的“华尔兹”很不满意。第一个五年计划中,每年全国的石油产量应是201万吨左右,可到了1957年,李聚奎他们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完成了146万吨,而这其中成本昂贵的人造油还占了“半壁江山”。当时中国一年所需的石油在500万吨左右,国家有限的外汇相当一部分用在了购置石油上。更让毛泽东坐立不安的是,那时朝鲜战争还未彻底结束,前进的坦克和飞机天天要用去成百上千吨原油,油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战争的走向。李聚奎的石油部是唯一在“一五”期间没有完成任务的工业部门,这对当时一心想大跃进的毛泽东来说——客观地说,当时国家轰轰烈烈的大建设也紧迫需要石油,如此景况怎能容忍?
50年代时的中南海,我们的开国元勋们除了敬畏毛泽东外,相互之间都很随便,就像长征路上有人逮到一只野兔,哪位战友过来想咬一口就咬一口,咬完后也不用打招呼拍拍屁股走人那么随意。这一天他们在怀仁堂参加毛泽东主持的一个政治局扩大会议的休息间隙,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正在热闹之中,有人提醒道:看,主席心思重噢!
总理、副总理和元帅及将军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着坐在正中沙发上一言不发的毛泽东,方才热闹纷扬的议论顿时戛然而止。他们面面相觑地猜测着毛泽东到底又在想什么?
换人!得换人!毛泽东突然站起身,对周恩来说:“总理啊,你跟彭老总商量商量,让他推荐推荐谁更合适。”说完,毛泽东挥挥手:“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毛泽东走后,怀仁堂里又开始热闹起来,有人过来问周恩来:“哎,总理,主席要换什么人呀?”
周恩来脸上平静地说:“暂时无可奉告。”
众副总理和元帅将军们笑:“又来外交辞令了!”
不能怪周恩来,他是政府总理,中央最终没有确定的事,他不好信口言说。出了怀仁堂,周恩来对秘书说:“给国防部打个电话,我要见彭老总。”
彭老总与周恩来见面并听他讲了毛泽东对石油部部长人选的新动议,彭德怀有些牢骚了:“他老毛怎么回事?李聚奎可是不错的人啊!他到底要什么人嘛?咱们这些人都没搞过工业,谁能保得了把石油的事做得轰轰烈烈嘛?”
周恩来皱皱眉睫,摇摇头:“其实不把石油产量搞上去,我这个总理压力也是大啊!主席的心思是想找个能善于打开局面的人。”
彭德怀听后习惯地抬起右手,将张开的拇指和食指搁在下颌,又用左手扶住右胳膊,思索起来:这找石油就像打仗时啃块硬骨头一样,还真得找个能打硬仗又得是会打硬仗的人哟!彭德怀自言自语起来:“军队这边还有这样的人吗?按说应该有吧!可到底谁能顶得了李聚奎这副重担,又能让主席满意?”彭德怀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构架成的“八”字形手势,搓了搓粗壮的胡楂。突然,他的眼里放出光亮:“他行!”
周恩来忙问:“谁?”
彭德怀说:“我的总后政委余秋里。”
周恩来一听,那两道浓黑的眉毛顿时一展:“好!好好!这位独臂将军年轻,又能干,关键是他正是主席需要的那种能打开局面的人!这一点最关键。彭老总,你可不准后悔啊,我现在就去向主席汇报。”
彭德怀笑笑:“我有啥后悔的?老毛他要人,我彭德怀啥时候没满足过他?再说我的部队也急等着要油!没油,我的坦克飞机还有军舰都成了一堆废物嘛!”
周恩来笑着与彭德怀元帅扬手告别,临走时他说:“我会在主席面前说,你彭老总一直是最顾全大局的。”
丰泽园。1958年“立春”后的一个平常日子。
午后时分,一辆天蓝色的华沙牌轿车悄然停在门外。一位中等身材、佩着中将军衔的军人从车内走出。等他仰头看门口上方“丰泽园”三个字时,我们便可以看清他的面貌了:脸庞显瘦,五官清秀,虽然年轻,却依然可见久经沙场者的那种特有的稳重和大气风神。他收回目光的同时,迈出有力的双腿往菊香书屋走去。只有他甩动的一左一右的两个衣袖特别,一边非常有力,能感觉“飕飕”生风。而另一边那只空洞洞的衣袖则搭塌在腰际的衣缝上,不见任何动响。
卫士长李银桥此时正从菊香书屋的门内往外走,他先见到的正是将军左右两侧两只完全不同的衣袖,卫士长甚至有些愣呆地看着那只空洞洞的衣袖而吃惊……
“卫士长,主席在房间吗?”将军问。
李银桥一惊,忙从那只空洞洞的衣袖上收回目光,有些歉意地向将军说:“噢,是余政委来啦!主席刚醒,正在里面等你呢!请跟我来。”卫士长走到里面的一个门口前止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将军径直往里走去。
“报告主席。我来啦!”将军毕恭毕敬地向里面的主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坐在沙发上正在点烟的毛泽东,微微仰起头:“好,是余秋里同志!”毛泽东满意地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中将,起身与其握手。虽然毛泽东没有正面去看爱将左边那只空洞洞的衣袖,但他的眼里分明颤动了一下:是啊,人总共只有两只胳膊,可他则少了一半……毛泽东的心头一阵酸痛,但这是谁也不会觉察出的。这只有我们的主人公心灵里感觉得出,并再一次深切感受到毛泽东那份对将士的慈祥爱悯之心。
“总理和彭老总推荐你当石油部长,听说你有些想法喔?”菊香书屋的主人说话时虽然带有浓重的湖南口音,但却总有一种强大的磁性,能在瞬间把一个人的情绪掀到天上,也能推到十八层地心。将军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这是哪一年的事?对了,一晃就是10年了。将军的脑海里一闪,就像昨天的事。那是在延安窑洞里发生的事。年轻的将军在那会儿更年轻,30岁才出头无几,却已是身经百战的骁勇指挥员了。
“今天把你从前线请到窑洞里来,就想听听你的‘诉苦三查’是怎么搞的。”毛泽东那时抽的是驼牌烟卷,将军当时记得很清楚,因为毛泽东在给自己点烟时问他抽不抽烟。
将军那时虽也是久经沙场的“老长征”,但在延安革命圣地的窑洞里,尤其是在自己的最高统帅面前,他是绝对的“小字辈”。毛泽东的问话,叫他有些不好意思。
“抽吧,烟酒不分家嘛!何况今天你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说话间,毛泽东已经把一支驼牌烟放到了他的面前,并且正欲拿火柴盒给他点上。将军赶紧接过火柴,动作麻利地将火柴盒夹在左腿,然后右手抽出一根火柴,“刷”地划着了火,将自己嘴上的那支驼牌烟卷点燃……“嚯啊啊……”不知是猛一口吸得太猛,还是根本就不习惯烟味很凶的驼牌烟,反正有着几年烟龄的将军第一次在毛泽东面前抽烟就露了个嫩。
毛泽东和几位老总哈哈大笑,连声说:“还是嫩。”
倒是肖华出面给将军解了围:“人家江西老表习惯吸自己卷的土烟叶嘛!”
将军虽然当时在表面上对肖华非常感激。可从那时起,他抽烟的水平骤然增长。不仅后来他“制服”了驼牌烟,而且在见毛泽东进城后习惯抽“大中华”后,他也跟着榜样吸“国烟”。
“一生只有这点爱好,你再管那么严,我还活个啥劲?”当妻子嫌他抽的烟太贵时,他生气了。
烟,是战争带给许多将领的兴奋伙伴。烟,是许多没有别的爱好者的全部爱好。
伟人的烟瘾一般都有非常水平。将军则是受了统帅的感染而使自己的烟瘾与日俱进的。
那一次在延安窑洞里是余秋里第一次与毛泽东面对面接触,他对毛泽东的言行举止特别是毛泽东高屋建瓴的思想和精辟分析问题及把握大局方向的真知灼见,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且余秋里认定,像自己这样一个农家娃娃出身、十几岁就参加革命又没念多少书的“红小鬼”,即使将来当了大将军或再大的官,有毛泽东在,自己的全部思想和行为照着其指明的方向走就是了。余秋里后来的一生也正是这样走的,他对毛泽东的这种崇拜,转向了后来对毛泽东的指示执行得不折不扣之中,转向了对毛泽东思想坚定不移的理解和实践之上。
同样,毛泽东从第一次与余秋里面对面接触后,就有非常好的印象。尤其是看到这位年轻骁勇的旅政委也当过很长时间军事指挥官的独臂爱将,其身上不仅有贺老总、彭老总对战争艺术理解和运用自如的遗风,而且还是个善于思考、见地独特、方法讲究的优秀政治工作者。
“此人是个将才,以后必大有可为。”毛泽东在听取余秋里汇报新式整军时,悄悄对身边的几位军委领导和中央书记这么说。
“好。你们的做法,证明人民解放军用诉苦和三查方法进行了新式整军运动,将使自己无敌于天下。”毛泽东再次向余秋里递过一支驼牌香烟,然后带着几分爱悯地问:“你这左胳膊是在长征路上打掉的?为啥当时没保下来?”
余秋里听了最高统帅的这句问话,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捏住空洞的左袖子,非常随意地回答了一声:“是的,那时天天打仗顾不上。”
倒是坐在余秋里身边的任弼时很动情地向毛泽东作了较详细的介绍:“贺老总跟我说过,秋里的这条胳膊掉得很可惜,要不是当时条件不允许,也不至于后来锯掉……”
毛泽东听后憾叹地:“我们的队伍中还有几位也像你这样缺腿断胳膊的,你们都是革命的功臣啊!”
余秋里本来早已忘了自己比别人少只胳膊的事,可看到毛泽东说此话时,眼里闪着泪花,他的心里跟着“咯噔”了一下。
“以后要多注意身体。”这是延安窑洞里毛泽东的声音,立即把余秋里的思绪从战争中拉了回来。
“是。主席,我可以回部队了?”余秋里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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