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佩玉耸然抬头,失声道:“你……你知道……”
突听“轰”的一声巨响,响声过後,帐篷外便传来一阵丝竹菅弦之声,接着,一人大声道:“黄池之会开始,恭请各派本门人入座。”
语声宛若洪钟,远及四方。
红莲帮主挽起俞佩玉的手,走出帐篷,一面笑道:“历来做丐帮帮主的,不但要会管闲事,而且还得是个万事通,至於我是怎会知道这许多事,你以後就会明白的。”
口口口
十叁座帐篷,合抱着一座高台,高台四周,冠盖云集,天下武林豪杰中之精华,十中有八,全站在这里。
台上一具千斤铜鼎,缭绕的烟云,便是自鼎中发出来的,铜鼎两旁,有十叁张紫檀交椅。
此刻椅子上已坐了八九个人,一个身着黄色袈裟的白髯僧人,卓立在铜鼎前,身形矮小,但神情却重如泰山。
台下一丈外,也有叁排紫檀交椅,椅上坐着的自也俱都是气度威严之武林长者,但第一排椅子却全是空着的,也不知是等谁来坐。
这些倨傲的武林高手们,居然也会虚位而待,礼让他人,这岂非怪事?
红莲花轻声笑道:“找可得上台唱戏去了,你只管找个位子坐下吧,有红帖子的就有位子,你若客气就是别人的福气了。”
俞佩玉方自寻了个位子坐下,红莲帮主已率领着六个丐帮弟子在乐声中缓缓走上高台的石阶,那洪钟般的语声道:“丐帮红莲帮主!”
亮的呼声传送出去,群豪俱都仰起了头,俞佩玉这才瞧见司仪的那人面如锅底,眼如铜铃,身高竟在一丈开外,红莲花走过他身旁,还够不着他肩头,但群豪的目光,却只是瞧着矮小的红莲花,他纵再长叁尺,也没人会去瞧他一眼。
俞佩玉不觉悄悄笑了笑,突听身旁一人道:“你朋友如此威风,你也得意,是麽?”
这语声虽冷傲,但却娇美,俞佩玉头一回,便瞧见了那双既似冷酷,又似热情的眼睛。
他无意中竟恰巧坐在金燕子身旁,他只得苦笑了笑,还未说话,神刀公子却已沉着脸站起来,道:“燕妹,咱们换个位子好麽?”
金燕子冷冷道:“这位子有什麽不好?”
神刀公子道:“这里突然臭起来了。”
金燕子道:“你若嫌臭,你走吧,我就坐在这里。”
俞佩玉早已要站起来,金燕子那只冰冷而又柔软的纤手,却拉住了他的腕子,神刀公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狠狠道:“好,我走,我走……”
嘴里说走,却又一屁股坐在原来的椅子上。
俞佩玉瞧得暗中好笑,却又有些哭笑不得,他虽然还未真个着“情”之一字的滋味,却已能觉出那必定是又甜又苦,纠缠入骨,瞧着金燕子的这双眼睛,也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了林黛羽的那双眼睛。
那眼波是多麽温柔,又是多麽倔强,那目光是多麽清澈,却又为何总似蕴藏着浓浓的忧郁,重重的神秘?那眼睛瞧着他,似乎愿意将一切都交给他,却又为何要骗他?害他?
他想着想着,不觉痴了,猛听得那司仪大汉喝道:“百花帮帮主海棠仙子君夫人到!”
俞佩玉一惊抬头,但觉香气扑鼻,芬芳满颊,十二个身披五色轻纱的簪花少女,抬着顶缀满鲜花的轻兜小轿,自高台左面走了过来,一阵阵浓冽的花香,便是站在最後的人也觉醉人。
鲜花堆中斜倚着个轻纱如蝉羽的绝代丽人,此刻手扶着簪花少女的肩头,缓缓下了轿。
轻纱飞舞,她身子却娇慵无力,彷佛连路都懒得走了,倚在少女身上,缓缓走上石阶。
群豪盯着她纤细的腰肢,似已连气都透不过来,过了许久之後,大家才发觉自己竟没有瞧清她的脸。
只因她的风神,已夺去了每个人的魂魄。
金燕子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侍儿扶起娇无力,百花最娇是海棠……唉,这位海棠君夫人,果然是天下的绝色。”
她这话自然是对俞佩玉说的,俞佩玉却全未理睬,他眼睛下住在四下搜索,十叁派掌门人已到了十二位。
但他期望中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来。
莫非他想法错了?莫非他们根本就下会来的?
这时人丛间已响起了窃窃私语:“海南剑派的鱼掌门怎地还没有来?”
“海南路途遥远,只怕他懒得来了。”
“绝不会的,前日小弟还见着他在开封城的悦宾楼上喝酒。”
“他在喝酒?嘿,只可惜俺不在开封,否则就有好戏瞧了。”
“那自是免不了的。”
“倒楣的是谁?”
“金氏五虎,只可笑他们也算得老江湖了,竟不识得这位鱼大掌门,居然和他争吵起来。”
“唉!飞鱼剑端的可说是天下第一快剑,我只瞧见剑光一闪,金氏兄弟便……”语声突然停顿,人声也不复再闻。
只见一个又矮又胖,挺着个大肚子的绿衣人,摇摇蔽晃走了过来,他头戴的帽子已歪到一边,衣襟也已敞开,一柄又长又细的剑,自腰带拖到地上,剑鞘头已被磨破了,露出了一小截剑尖,竟是精芒耀眼,不可逼视。
天下英豪的眼睛都在瞧着他,他却满下在乎,仍是一摇一摆,慢吞吞地走着,俞佩玉甚至远远便可闻到那满身酒气。
那司仪大汉瞧得直皱眉头,但还是大声喝道:“海南剑派掌门人鱼璇鱼大侠到!”
这位以“飞鱼快剑”威震南海十八岛的名剑客,这才用两根手指将帽子一顶,走上高台,哈哈大笑道:“某家莫非来迟了,恕罪恕罪。”
少林掌门仍是垂眉敛目,合什为礼,座上一个高颧深腮,鼻眼如鹰的黑衣道人却冷冷笑道:“不迟下迟,鱼兄多喝几杯再来也不迟。”
飞鱼剑客眨了眨眼睛,笑道:“酒中自有真趣,岂足为外人道哉,你们崆峒居然禁酒,某家与你还有什麽话好说的。”
黑衣道人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黄池之会万万容不得这种好酒好色之人!”
鱼璇懒洋洋坐到椅上,却连瞧也不再瞧他一眼。
少林掌门天云大师微笑合什道:“绝情道兄暂且息怒……”
绝情子怒道:“此人因酒而误天下英雄之大事,若不重责,何以立威!”
天云大师回身转目去瞧武当的出尘道长,出尘道长只得缓缓长身,道:“鱼大侠虽有可议之处,但……”
红莲帮主突然大笑道:“各位只当鱼大侠真是为饮酒而迟到的麽?”
出尘道长笑道:“红莲帮主消息自比贫道等灵通。”
红莲花大声道:“鱼大侠昨夜将“粉林七蜂”引至铜瓦厢,一夜之间,连诛七寇,为到会朋友携来的妇女家眷除了心腹之患,我红莲花先在这里谢过!”
这句话说出来,群豪无不动容,这七只采花蜂居然早已混来这里,居然无人知晓,若有谁家的少女妇人被他玷污,主会的各门各派掌门人还有何面目见人,少林身为天下盟主,更是难逃其责,天云大师纵然修为功深,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飞鱼剑客却只是懒洋洋一笑,道:“红莲帮主好灵通的耳目,但这种小事,又提它则甚?”
天云大师肃然稽首道:“这怎能说是小事,就只一件功德,鱼大侠已可居天下盟主之位而无愧,老僧理当退让。”
这句话若是在别人口中说出,那也不过是客气之词,但少林掌门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何等份量,天下武林盟主之位,极可能就在这一句话中易主。
群豪不禁俱都耸然。
飞鱼剑客坐直了身子,肃然道:“红莲帮主既已知道此事,本座纵不出手,也有红莲帮主出手的,本座万万不敢居功。”
红莲花赶紧道:“要饭的若做了武林盟主,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天云大师德望天下所崇,今年的盟主之位,大师还是偏劳了吧。”
天云大师长叹道:“老僧年来已觉老迈无力,自知再难当此重任,早有退让之意,纵无鱼大侠此事这句话也要说出来的。”
有少林在前,各门各派本不敢存争夺盟主之意。
但天云大师竟然自愿退让,一时间武当出尘道长、崆峒绝情子、点苍谢天璧。华山柳淑真……俱都站了起来。
柳淑真蛾眉淡扫,风姿如仙,清脆的语声抢先道:“武当乃内家正宗,天云大师若有禅让之意,我华山派内举不避亲,出尘道兄当居其位!”
出尘道长微微一笑,缓缓坐下。
绝情子冷冷道:“好个内举不避亲,贫道只可惜没有个做掌门人的妹妹。”
原来柳淑真竟是出麈道长嫡亲妹子,这兄妹两人各居当代一大门派掌门之位,本为武林一段佳话,只可惜此刻却变成了绝情子讥嘲的把柄。
柳淑真柳眉微轩,出尘道长却微笑道:“既是如此,贫道便举绝情道兄为此会之盟主如何?”
谢天璧突然大声道:“若是别人主盟,在下全无异议,若由崆峒主盟,本派七百叁十一个弟子俱都不服!”
点苍派虽然远在滇边,但近来人才日盛,显然已可与武当分庭抗礼,谢天璧一句话说出,台下立刻轰然响应。
绝情子变色道:“如此说来,今年主盟之位,少不得要见过高下才能定夺了。”
谢大璧扶剑道:“本座正是要见识见识崆峒的绝情剑。”
一个满脸水,须发花白的锦袍老人霍然站起,大声道:“欧阳龙谨代表天下叁十六路水道英雄,推举点苍谢大侠为本会盟主,绝情道长的绝情剑,本座……”
他话未说完,身旁一个头顶已秃,面目却红润如少年的魁伟老人已朗声大笑起来,接道:“滇边远离江河,谢大侠若是做了盟主,欧阳帮主便是天高皇帝远,不妨自由自在一番了。”
欧阳龙怒道:“你想怎样,别人怕你蜀中唐门暗器歹毒,我却不怕。j那老人笑道:“你想麽?”
他手掌一动,欧阳龙已跃退八尺。
老人捋须大笑道:“欧阳帮主好大的胆子!”
天云大师眼见局面已乱,愁上眉梢,沉声道:“各位如此相争,岂非失了老僧原意。”
语声虽低沉,但在这纷乱之中远传出去,仍是字字清晰。
众人不觉静了静,突见座上一个面如锅底,身高八尺,生得和那司仪巨人有七分相似的大汉一跃而出,迳自走到那具千斤铜鼎之前,弯下腰去,一口唾洙吐在掌上,竟生生将这千斤铜鼎举了起来…。
群豪呼声雷动,俞佩玉也不禁脱口赞道:“好一条汉子!”
金燕子立刻应声道:“此人乃是关外武林的总舵把子,人称:“无敌铁霸王”,两臂当真有霸王之力,只可惜四肢虽发达,头脑却简单得很。”
俞佩玉还是不睬她,只见这铁霸王力举铁鼎,竟大步走到台口方自退回,面不红,气不喘,放下铜鼎,喝道:“谁能将这铜鼎举起走上叁步,铁某便认他为天下盟主!”
台上坐着的,虽然俱是一代名匠宗主,但这种硬拚硬的天生神力,却是学也学不来的。
一时之间,众人竟都默然。
铁霸王睥睨四顾,正觉意气飞扬,只见那百花帮主海棠夫人姗姗走了过来,眼波流转,嫣然笑道:“不想霸王神力,今日竟能重见,贱妾好不佩服。”
她不笑还罢,这一笑之下,当真是人也在笑,眉也在笑,眼也在笑,甚至连鬓边一朵鲜花都在笑。
铁霸王虽是铁汉,瞧见这倾国倾城的媚笑,也不觉神魂飞飘,呆了半晌,清了清喉咙,乾笑道:“夫人过奖了。”
海棠夫人仰面瞧着他,柔声道:“这千金神力,难道真是从你两条手臂里发出来的麽?”
她站得远远的别人已觉香气醉人,此刻她就站在铁霸王面前,一阵阵香气随着她语声吐出来,似兰非兰,世上所有兰花的香气,也不及她樱唇一吐,铁霸王简直连站都站不住了,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两条手臂。”
海棠夫人嫣然道:“不如找可以摸一摸麽?”
铁霸王面红耳赤,道:“夫……夫人……在下……”
海棠夫人的纤纤玉手,已在轻轻抚摸着他那铁一般的手臂,铁霸王迷迷糊糊,也不知该怎麽办。
突听红莲花喝道:“铁兄留意……”
铁霸王一惊,顿觉海棠夫人的纤手已化做精钢,他半边身子立刻麻痹。
群豪但闻海棠夫人银铃般笑声响起,铁霸王魁伟的雄躯,竟被她一双纤纤玉手举了起来。
一条铁塔般的大汉,竟被个看来弱不禁风,娇慵无力的绝代佳人举在手里,这情景当真教人瞧了再也不会忘记。
群豪也不如是该喝采,还是该发笑,总之是采也喝不出,笑也笑不出,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只见海棠夫人轻轻将他放下,替他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柔声叹道:“好一条汉子,看是要推身子最重的人做盟主,我一定推举你。”
嫣然一笑,转过身子,盈盈走了回去。
铁霸王手脚虽能动了,但眼睁睁瞧着她走回去,竟是动弹不得,却见那飞鱼剑客已迎着海棠夫人,笑道:“夫人头上这朵鲜花真美,可以借给我戴戴麽?”
君海棠眨了眨眼睛,笑道:“鱼岛主若是瘦些,贱妾就将这朵花……”
语声未了,突见剑光一闪,鬓边一凉,那朵鲜花竟已被鱼璇挑在剑尖,他是如何拔剑,如何出手,竟是没有一人能瞧清楚。
海棠夫人退了叁步,面目变色。
红莲花却大笑道:“夫人海棠既已送给鱼兄,就戴上在下这朵红莲吧。”
大笑声中,他人影似乎闪了闪。
再瞧君海棠时,赫然已有一朵鲜红的莲花插在她头上。
这一手轻功之妙,纵是以“飞龙八式”名震天下的昆仑掌门也自愧不如,君海棠面色苍白,双手缩入袖中,媚笑道:“两个大男人欺负个妇道人家,也不害臊麽?”
她笑得虽甜,但人人都知道百花帮的叁煞手“花、雨、雾”此刻已准备在她袖中,随时俱可施出。
飞鱼剑客与红莲花脸上虽仍是笑嘻嘻的,但在心目中却已满含戒备之色,“销魂花,蚀骨雨,天香雾”,百花帮这叁杀手只要使出,至今还无人能全身而退,而飞鱼剑客之飞鱼侠剑,亦是不发则已,一发必中。
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刹那间,群豪都不禁屏住了呼吸,有些人眼睛只眨了眨,再瞧天云大师,不知何时竟已挡在君海棠面前,合什沉声道:“武功之道,同宗万流,而各位正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各位若真动起手来,非但未必便能判出高下,岂非还要令天下英雄取笑。”
众人俱都默然,出尘道长道:“大师之意,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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