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佬佬笑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俞佩玉却听得一阵心酸,这好强的小女孩子连一只很普通的烤鸭都没有吃过,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美味之物,她更连看都没有看过,她实在还没有享受过一丝一毫生命的乐趣。
但人生的痛苦,她却已□得太多了。
他心里感慨良久,竟未发现一个人刚走上楼,突又退了下去,却偷偷探出半个头,瞪著他们这边直瞧。
瞧了两眼,这人忽然飞也似的跳下楼去,过了半晌,凄迷的暮色中,突有一道青蓝色的灯光冲天而起。口口口
到了晚上,天色反而比黄昏时明亮得多,因为这时明月已升起,秋夜的月色,总是分外明亮的。
平坦的道路上,像是□著层白银。
吃饭的时候,俞佩玉已找致美楼的伙计去想法子为他们换了两匹马,换来的马自然远不如他们原有的两匹神骏,但无论多神骏的臭驹,经过两天马不停蹄的奔驰后,也快要倒下去了。
这两匹马都是力气充沛,俞佩玉打马急驰,一心想将吃饭时所损耗去的时候追补过来。
夜已很深,官道上已瞧不见别的车马行人。
胡佬佬抚著肚子笑道:“莫心焦,莫看急,我说来得及,就一定来得及。”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你住的地方已经快到了?”
胡佬佬道:“不远了。”
朱泪儿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胡佬佬笑道:“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
朱泪儿还想间下去,但眼珠子一转,却又忍住,只因她知道就算直说,也休想从这老狐狸嘴里间出什么来。
突听“嗤”的一声。
道旁的黑暗中,又有一道青蓝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胡佬佬瞧不见,却听见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俞佩玉道:“没什么。”
他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有些惊疑。
这种示警报讯用的火箭,绝不会无故发射,此刻就在他们车马经过时射出,显然是冲著他们来的。
但来的会是谁呢?
难道俞放鹤又探出了他们的行踪。
俞佩玉打马更急,拉□的手心里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有人影闪动,似乎要拦住他们的去路,俞佩玉咬了咬牙,拚命打马,想硬冲过去。
那些人也未出声喝止,却一字排开,将道路隔断,眼看著连车带马都要撞在他们身上。
飞车急马,这一撞力道又何止千斤,这些人就算都是高手,究竟也是血肉之躯,怎挡得住这一撞之力。
俞佩玉挥鞭大喝道:“闪开,否则莫怪我……”
喝声未?道路两旁忽然飞出两根铁枪,竟插入飞滚的车轮里,只听“喀喇,喀喇”一连串急响,车轮的轴架已被生生格断,无法再向前滚动,但奔马之力却未衰,仍拖著车向前跑。车轮磨擦石地,那声音就宛如野兽临死前的哀呼。俞佩玉头上的汗水已流入眼睛,还是只有拚命打马,可是车轮已被煞住,那里还能飞驰。
只听一人厉声道:“网中之鱼,还想跑得了么?”
喝声中,一条黑衣大汉已越众而出,大步追上奔马,这时奔马之速虽已大减,但若撞在人身上,还是可以将人撞得飞出去的。这大汉却丝毫不在意,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怒目瞪著马首,左右双拳忽然直击而出。但闻“砰,砰”两声,马车一震,竟向后退了半尺。那两匹马连哀嘶都未发出,已倒在地上,马头竟已被这大汉一拳之力,硬生生打得稀烂。口口口
俞佩玉自己也是天生神力,却再也未想到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力毙奔马,一时之间,也不禁怔住。
车厢里的胡佬佬和朱泪儿也瞧不见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车身一震之后,就完全停住。
胡佬佬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位俞公子倒真是多灾多难,找他麻烦的人倒真不少。”
朱泪儿咬了咬嘴唇,打开车门跳下去,瞧也不瞧挡在马车前的那些人一眼,却仰面向俞佩玉问道:“四叔,这些人你认不认得他们?”
俞佩玉道:“不认得。”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们难道不是那个人的爪牙?”
俞佩玉道:“好像不是。”
朱泪儿也觉得有些惊讶,道:“那么他们莫非是拦路的强盗?”
她这才转过头,去瞧那黑衣大汉。
月光下,只见这人鸢肩细腰,身子笔挺,一张黑得发亮的脸上,生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晴。
此刻这双大眼睛也在瞪著她,目中也似有些惊奇之色,似乎未想到从车厢里走出来的竟是个这么美的小姑娘。
朱泪儿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就不学好,什么事不好做,偏偏要做拦路打劫的强盗。”
这黑衣少年皱了皱眉,也不答话,却回首道:“你们是否弄错了。”
站在他身后的七八个黑衣人中,立刻有一人沉声道:“我亲眼瞧见的,绝不会错。”
黑衣少年那双闪电般的眼神,立刻又盯在朱泪儿脸上,厉声道:“你姓胡?”
朱泪儿道:“你才姓胡哩,叫胡说八道。”
黑衣少年又皱了皱眉,转脸向俞佩玉道:“你既是她的尊长,你为何不说话?”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各位夤夜之中,阻人路途,毙人奔马,既不问情由,也不说道理,却教在下又有什么话好说。”
朱泪儿道:“对了,你莫以为自己有几斤力气,就想对我四叔发威,像你这样的人,我四叔一个巴掌就能将你打到八丈外去。”
黑衣少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大笑道:“小姑娘,你的胆子倒也真不小,普天之下,除了你之外,只怕还再无一人敢像这样对我说话的。”
朱泪儿道:“哦,如此说来,你的来头想必也不小了。”
黑衣少年道:“你问问躲在车子里的胡佬佬,她现在想必已知道我是谁了。”
俞佩玉道:“各位莫非是为胡佬佬而来的。”
黑衣少年骤然顿住笑声,道:“不错,你是她的什么人?”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在下和胡佬佬并没有什么关系,各位如果来找她,在下本不该过问,但现在……”
黑衣少年厉声道:“现在你难道定要过问么?”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却不知各位和她有何仇恨。”
黑衣少年忽又大笑起来,道:“你问我们和她有什么仇恨?很好。”
他霍然转身,道:“王二哥,你和胡佬佬有何仇恨?”
站在最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嘶声道:“我全家十九口,全都死在她手上,我妻子跪在地上,苦苦求她饶了我那七十岁的母亲,她……她……”
说到这里,这人已是满面泪流,再也说不下去。
黑衣少年道:“赵大哥,你又和胡佬佬有何仇恨?”
那赵大哥颤声道:“我堂上虽无老母,但五个孩子……最小的一个还不满周岁,只为了先师昔年曾经对她有些无礼,她就将我妻子儿女全都杀得乾乾净净。”
黑衣少年道:“孙兄你呢?”
这人也不答话,却用剩下的一条独臂撕开了身上的衣服,只见他全身肌肤全已焦黑,连面目都难分辨。
黑衣少年厉声道:“你瞧见了么,这位孙兄只为了昔年曾经得罪过她的女儿,她就将孙兄绑在柱子上,用烈火烤了三个时辰。”
俞佩玉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长叹道:“各位不必再说,在下已明白了。”
黑衣少年道:“这些人为了要寻她复仇,牺牲了六个人的性命,才找出了她的老巢,又埋伏在这附近,等了一年多,今天才总算找到她的人,你不妨想想,这些人会不会只为了你要过问这件事,就放过了她。”
俞佩玉整个人都怔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论情论理,他都绝不该过问这件事,何况他此刻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就算想过问,也绝不是这黑衣少年的敌手。
但他若任凭这些人将胡佬佬杀死复仇,朱泪儿就必将毒发而死,他委实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做才好。
黑衣少年道:“我对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怕你要伸手管这件事,只不过因为我看你们也是条汉子,我要你知道我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俞佩玉长叹道:“若是在下一定要管呢?”
黑衣少年傲然道:“只要你能胜得我一拳半脚,我就放了她。”
俞佩玉霍然飞身而起,道:“好,就是如此。”
朱泪儿大声道:“且慢,我还要和四叔说几句话。”
俞佩玉黯然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你不必说了。”
朱泪儿却拉住他的手,道:“找非说不可,四叔,你过来一会儿好不好。”
俞佩玉望了那黑衣少年一眼,道:“你……”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放心,我既已答应了你,你我未分胜负之前,我绝不动胡佬佬一根手指。”口口口朱泪儿将俞佩玉拉到一边,道:“四叔你……你何必为胡佬佬拚命呢?”俞佩玉默然不语。朱泪儿道:“我知道四叔是为了我,但这小子既然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四叔为什么不对他说明白,要他再多等一日?”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胡佬佬若知道她一日之后,还是非死不可,又怎肯再放你?何况,这些人也未必就会相信我们的话,又怎肯纵虎归山,让胡佬佬回家。”
朱泪儿怔了半晌,垂首道:“四叔你想得实在太周到了,可是我……”
俞佩玉道:“你不必说了,我若想要胡佬佬救你,就只有先救她,这其间已别无选择的余地,别的话现在说了也是白说的。”
朱泪儿颤声道:“可是四叔你……”
俞佩玉一笑道:“你用不著为我担心,这少年拳力虽猛,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我现在自觉力气已恢复多半了。”
他轻轻甩脱未泪儿的手,大步走了过去。
朱泪儿呆呆的望著他的背影,目光中又是欢喜,又是难受,又是赞服,又是埋怨,又是看急,又是担心。
她知道俞佩玉若是决定要做一件事时,无论谁也拦不住的,她只望俞佩玉能一战而胜。
但这傲气逼人的黑衣少年,却像是有必胜的把握,他显然有绝高的武功,极惊人的来历。
俞佩玉是否能胜得了他呢?
朱泪儿垂下头,目中不禁又流下泪来。
黑衣少年一直在望著俞佩玉,望著俞佩玉说话的神情,走路的姿态,等到俞佩玉走过来,他忽又问道:“你定要出手?”
俞佩玉道:“势在必行。”
黑衣少年竟也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俞佩玉也一直在留意著他,只见这少年年纪虽不大,但站在那里,如山淳岳峙,气度竟似比怒真人更沉稳。
他只是随随便便的站著,并没有摆什么功架,但全身上下,竟全无丝毫破绽,令人无懈可击!
俞佩玉暗中将真气运行了一遍,觉得血液里已不再有那种麻痹的感觉,他知道迷香的药力终于已渐渐消失。
可是,一个人在经过两三天不眠不休的劳苦颠沛后,全身都不免有些懒洋洋的,每个骨节都有些□痛。
这实在不是一个和人动手打架的好时候,只不过强敌当前,俞佩玉只有勉强打起精神,抱拳道:“请!”
黑衣少年厉声道:“我出手素不留情,你要小心了。”
喝声中,两人脚步交错,已各各攻出三招。
这三招一发即收,显然两人都在试探对方的武功实力,这正是和名家交时必有的慎重态度。
俞佩玉这才知道这狂傲的少年并未轻敌。
要知俞佩玉固然觉得这少年气度沉凝,不容轻侮,他自己的风神气度,何尝不是精华内□,稳如山岳。
这两人虽然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人,但骤一出手,已不同凡俗,隐然已一派宗主大师的风范。
这时马车四周,除了原有的那七八个黑衣人外,黑暗中又窜出了十余人,将他们围在中间。这些人目光中都带著憎恶怨恨之色,神情间却并不紧张,显然都对这黑夜少年非常信任,都认定无论他的对手多么强,他还是必胜无疑。
眨眼间两人都已攻出十余招,竟都没有什么精采的招式,尤其这黑衣少年,功力虽深厚,出手却很平凡。
但这些平凡的招式,却又偏偏和天下任何一家的武功都不相同,武林中独创一格的武功,本来至少也应该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妙著,新的若还不如旧的,那么他就算创出一万种新招式又有何用?
可是这少年所用的招式就偏偏不如旧的,既无少林神拳那种气吞斗牛的功架,也无武当掌法的轻灵飘忽,既不正大,也不奇诡,更不毒辣,有时一看使出,根本连一点用也没有,就像是一篇庸才写成的文章,他自己虽苦心经营,别人看了却觉得索然无味。
朱泪儿倒买还未见过功力如此不凡的人,竟会使出这种见不得人的招式,她不禁又是欢豆”。
这少年若非遇著个其蠢如牛的师父,就是自己闭门造车,所以,学的才会是这种三脚猫般的庄稼把式。
她只奇怪俞佩玉此刻为何还不将他和怒真人动手时那种瞬忌万变,奇诡不可方物的招式使出来。
就凭这少年这种蹩脚身法,俞佩玉只要三两著攻出,他若能招架得了,闪避得开,那才是怪事。
朱泪儿几乎忍不住要大叫出来。
“人家既然已说明了手下绝不留情,四叔你又何苦手下留情,难道你还想逗著他玩玩么?”
却不知俞佩玉此刻非但一点也没有好玩的意思,而且还觉得苦不堪言,只差没有投降认输而已。
这少年平平凡凡,其蠢如牛,三脚猫般的庄稼把式,在俞佩玉眼中看来,却是天下无双的妙著。
只因唯有他知道这些招式的厉害。
这正如和国手对弈,对方随随便便一著棋摆下去,别人看来固然很平凡,他自己也觉得对方这著棋没什么用。
谁知等他要下棋时,他才发觉对方这一著没有用的棋,竟已将他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令他动弹不得。
俞佩玉实在也未想到如此平凡的招式,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和这种招式一比,天下各门各式的武功简直都变成了中看不中吃的花拳绣腿,他实在想不出世上有人能破得了这种招式。
一个人和人交手时,所有的出路若都被封死,他就算功力比对方高得多,还是只有听人宰割。
难怪这少年有必胜的把握,他实已立于不败之地。
黑衣少年忽然叹道:“你若遇明师指点,倒也不失为可造之材,只可惜你遇著的是个饭桶。”
俞佩玉突觉热血上涌,厉声道:“饭桶只怕倒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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