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俞佩玉心里已越来越焦急,幸好这时门外已传来了脚步声,他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走进来的,竟只有香香一个人。
俞佩玉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她呢?”
香香掩着嘴笑道:“公子但请放心,新娘子绝不会跑了的。”
俞佩玉虽也觉得有些讪讪,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为何不回来?”
香香笑道:“她在楼上……在楼上有事,但又怕你等得着急,所以还要我带了封信来。”
少女们又一齐吃吃的笑了。
那苹果脸又笑道:“别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他们才片刻不见,就要写信了,若是一日不见,那还得了么。”
朱泪儿在旁边的时候,她们眼睛里似乎没有俞佩玉这个人似的,但朱泪儿一走,她们就已围到俞佩玉身旁来。
俞佩玉既不能将她们赶走,也不愿在她们面前看这封信,他心里实在着急,终於忍不住将信拆开。
只见信上写着:“玉郎玉郎,我有件事早就想对你说了,但说了好几次,都不敢说出口来,因为我怕你骂我。我实在并没有中毒,胡佬佬指甲上的那点毒,怎么能害得死我,我假装中毒,只是为了要试试你的心。我要看你是不是会为我着急,是不是真的关心我,我实在没有想到会累你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几乎连命都丢了。我有好几次想对你说:“我并没有中毒。”但看到你吃的苦越多,我就越不敢说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会觉得我很讨厌,很可恶,但我也不在乎了,因为我终於已经嫁给了你。
这才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心愿,这心愿既已达到,别的事找已不放在心上,我想要将今天的快乐永远保留,就只有一个法子。
那就是死。
我也只有用死来报答你,才能心安……“口口口信上的字迹越来越零乱,俞佩玉的眼睛也越来越模糊。他早已热泪盈眶,难以自制。看到『死』字,他的人已冲了出去,冲上了楼,大呼道:“泪儿,你等一等,千万要等一等……”
但朱泪儿已听不到他的呼声了。
俞佩玉撞开门时,朱泪儿已倒在地上,苍白的小手里,紧紧握着刀,胸前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
口口口
俞佩玉若还是个很冲动的孩子,此刻便会扑倒在朱泪儿身上,放声大哭一场,那么至少他的悲痛就可以多少宣出一些。
但此刻,他只能站在那里,让悲痛螫噬着他的心,虽然他早已学会忍受痛苦,但此刻还是觉得整个人都已将崩溃。
突听香香冷冷道:“她死了,你只是在这里瞧着么?你可知道,你虽没有亲手杀死她,但她却无异死在你手上。”
俞佩玉茫然道:“我知道。”
香香道:“你既然知道,还能活得下去么……她既然能以死来报答你,你为什么就不能以死来报答她?”
俞佩玉石像般木立着,久久不能成声。
香香冷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她为什么要死了,只因她知道你只是为了她已将死,才娶她的,她若不死,你只怕也不会承认她是你的妻子,是么?”
俞佩玉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香香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已默认了?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男人,我真恨不得痛打你一顿。”
她嘴里说着话,手已向俞佩玉掴了过来。
俞佩玉只是呆呆的瞧着,也下闪避。
因为每个人都会有种错觉——总认为肉体上的痛苦,能将心理上的痛苦减轻,俞佩玉正也是如此。
谁知香香这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打到他身上时,竟忽然变得坚逾金铁,而且正打在他穴道上。
第二十七章 惊奇之变
香香软若无骨的手,打在俞佩玉的穴道上,竟忽然变得坚逾金石,俞佩玉只觉身子一麻,人已倒了下去,他眼睛犹在瞪着香香,目中犹自充满了惊疑与不信。
香香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脸,咯咯笑道:“她已死了,我知道你一定不忍独活的,所以就素性成全了你……”
海东青回来的时候,只见香香的厅房里,红烛高燃,杯盘狼藉,每个姑娘的脸上都是红馥馥的,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喜气。
但俞佩玉和朱泪儿都不在这里。海东青刚想问,香香已迎了上来。
她面上带着一半欢喜,一半娇,拉着海东青的衣袖,道:“大少,一个多月不见,你怎么好像变了,刚才姐妹们都被你吓得半死,现在见了人又是这么冷冰冰的。”
她咬着嘴唇,悄笑道:“你刚才既然已搜过,总该知道我屋里并没有藏着男人吧。”
海东青冷冷的瞧着她,等她说完,忽然甩脱她的手,指着那红烛道:“这是怎么回事?”
香香笑道:“喜筵前的龙凤花烛,你难道都没见过么?”
海东青冷笑道:“你们每天都要成一次亲,还用得着这龙凤花烛么?”
香香飞红了脸,连眼圈儿都红了,垂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自然不配用龙凤花烛……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也用不着说这样的话来伤人的心呀。”
海东青道:“伤心?你若还有心可伤,那倒也不错了。”
他忽然拧转香香的手,沉声道:“告诉你,我现在不是来逛窑子的,你也用不着来灌我的迷汤,你总该明白,我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香香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颤声道:“我……我明白。”
海东青道:“好,那么现在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话,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不准玩花样,你懂了么?”
香香道:“我……我懂。”
海东青道:“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香香道:“是有人成亲。”
海东青道:“谁成亲?”
香香道:“就是你那两位朋友俞公子和朱姑娘。”
海东青也不禁怔了怔,失声道:“他们两人竟会在这里成亲?你想要我相信?”
他的手一紧,香香已大声叫了起来,道:“我怎么敢骗你?求求你放了我吧,你若不信,为何不去问他们。”
海东青道:“他们在那里?”
香香道:“他们已入了洞房,我可以带你去。”
海东青手掌终於缓缓松开,人已怔住。
香香揉着腕子,瞧着他,忽又笑了,悠悠道:“你是不是在吃醋?”
海东青怒道:“你说什么?”
香香撇着嘴道:“我看你一定也喜欢那位朱姑娘,只可惜人家……”
她话未说完,海东青已反手一个耳光掴了出去,她整个人都被打得飞了起来,又重重跌到地上。
别的姑娘早都吓呆了,连动都不敢动。
香香掩面痛哭道:“你好狠的心,你要打,就索性打死我吧。”
海东青厉声喝道:“告诉你,你少在我面前撒泼耍赖,你若敢再哭出声音来,我就真的先打死你再说。”
香香果然连哭都不敢哭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句话真是说得一点也不错,像香香这样的女人,你对她客气,你就该倒楣了。
海东青道:“好,现在站起来,带我去找她们。”
香香掩着脸,抽泣着道:“不必去找了,他们……他们已不在这里。”
海东青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说的没有一句真话。”
他一把将香香往地上拎了起来,厉声道:“他们到那里去了,说……”
香香道:“那……那位朱姑娘好像得了什么重病,自己知道活下久了,所以就逼着俞公子娶她,而且还逼着我们为她办喜事。”
这句话海东青实在不能不信。
他似乎在暗中叹了口气,道:“然后呢?”
香香道:“然后,她们就进了洞房,还要我做他们的喜娘,我也很替他们欢喜,谁知刚走进洞房,朱姑娘就……就……”
海东青动容道:“就怎么样了?”
香香擦着眼泪,道:“刚走进洞房,她就倒了下去,七孔中都流出了鲜血,那模样也不知有多么怕人,我吓得几乎晕了过去,只见那俞公子瞧着朱姑娘的身,就好像忽然变成了个疯子,抱起她就冲了出去。”
她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等我追出去时,他已不知走到那里去了,这位俞公子就生像是会飞的一样,我怎么追得上他。”
海束青变色道:“这件事你方才为何不说?”
香香垂苜道:“姐妹们本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就索性瞒着她们。”
海东青道:“你为什么要瞒住她们?”
香香红着脸道:“我怕她们知道我屋子里死了个人,会出去乱说,客人们若是知道,就不敢到我这里来了。”
这些话她实在说得合情合理,连半点破绽都没有。
海东青本就知道朱泪儿中的毒要在今天发作,也知道她毒发而死后,俞佩玉必定会十分伤心。
一个人若是伤心到了极处,自然做事就不会正常,俞佩玉自然就不肯再留在这地方了。
而且,妓院里的姑娘,自然会互相抢客人,别人若知道香香屋子里死了人,自然会幸灾乐祸。
花钱的大爷们若知道她屋里死了人,自然也不会再上门,香香若非被逼得太紧,自然不敢将这种事说出来。
海东青本不是个容易被骗的人,但此刻也实在找不出她这番话里有什么漏洞,实在没法子不信。
他默然半晌,瞪着香香,说道:“我现在姑且相信你说的,但以后我若发现你有一个字骗我……哼?”
香香流泪道:“你若查出了我说了一个字假话,尽管杀了我吧,我绝不怪你。”
海东青再也不瞧她一眼,大步往外走。
香香忽又赶上,拉住他衣袖道:“你……你这就要走了么?”
海东青道:“当然要走。”
香香道:“我真心真意的对你,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无情无义?”
海东青冷笑道:“对你这样的人若也有情有义,我只怕就是个呆子了。”
他重重甩掉香香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香香等他走得看不见了,才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以为你很聪明么?你还差得远哩!饶你奸似鬼,也得老娘的洗脚水。”
那苹果脸的姑娘这时才走过来,道:“这小子又凶又横,为何不想法子杀了他,反而让他走。”
香香叹了口气道:“这小子虽是个自作聪明的草包,但武功却实在有两下子,要杀他,只怕还不容易,所以我只好将他骗走就算了。”
那姑娘道:“他若再来呢?”
香香道:“他就算再回来,我也有法子对付他,何况咱们的行藏已露,反正也不准备在这里耽下去了。”
那姑娘道:“不在这里耽下去,到那里去呢?”
香香笑道:“凭咱们这些人,到那里去不能混?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男人,十个人中也至少有九个是色迷心窍的瘟生,到那里去都是一样的。”
那姑娘『噗哧』一笑,忽又问道:“咱们那既温柔,又多情的新郎倌呢?你送他上了西天么?”
香香道:“还没有。”
那姑娘道:“为什么还留着他?”
香香沉声道:“这姓俞的好像是『上面』要找的人,所以徐老大再三关照我要捉活的。”
那姑娘悠然笑道:“上面既然要找他们,他还活得了么?”
口口口
俞佩玉晕晕沉沉,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屋子里已燃起了灯,徐若羽正坐在他对面喝酒。
这时,那刻骨的悲伤,已又自他心底涌起,眨眼间就占据了他整个身心,反而令他忘记了惊讶和恐惧。
徐若羽微微一笑,然后道:“俞兄睡得还好么?小弟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始终都不敢打扰俞兄的好梦。”
俞佩玉也懒得理他,只见他将那还未喝完的女儿红端起来,倒了些在酒壶里,又端起另一酒,在酒壶中倒了一些,用筷子在酒壶中摇动了半晌,倒出杯酒,浅浅啜了一口。
才笑着道:“俞兄可知道么,喝这『女儿红』一定要对上一半新酒,才能入口,否则就算酒量再大的人,喝了也不免像俞兄一样晕晕欲睡了。”
他大笑着接道:“小弟见到俞兄的翩翩风采,本来以为俞兄必定是个嗜酒风流的世家公子,谁知俞兄竟连喝酒的法子都不懂。”
要知这『女儿红』乃是江南的豪富大户人家,在女儿满月时所酿的酒,酒酿成就埋在地下,直到这女孩子长大出嫁的时候,才自地下挖出来待客,这时酒已浓缩成半了,若下对上些新酿的酒,就喝不得。
俞佩玉虽是世家子弟,酒量也不小,但素来家教极严,这些声色饮博的门道,他实是一窍不通。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会一直晕晕欲睡,反应也变得那么迟钝,但他也只有暗暗叹息,无话可说。
只听徐若羽忽又笑道:“但也幸亏俞兄不懂得喝酒,才救了一个人的性命。”
俞佩玉终是忍不住问道:“救了谁的性命。”
徐若羽微笑道:“俞兄下妨自己瞧瞧……,”说话声中,香香已扶着一个人自门外走了进来。
只见这人穿着件新换的长袍,虽然不合身,但仍掩不住她身材的苗条,她低垂着头,满头柔发流云般披下。
这人竟赫然正是朱泪儿。
俞佩玉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道:“你……你……你没有死?”
朱泪儿头垂得更低,既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香香娇笑道:“她本来是想死的,只可惜喝醉了,手已发了软,眼睛也发了花,想用刀去割喉咙,谁知这一刀竟割在胸膛上,看起来虽然满身是血,其实却只不过划破了一道口子而已,连骨头都没有伤着。”
俞佩玉又惊又喜,想冲过去,这时他才发现,他虽已醒转,但手足四肢,却已都被点了穴道。
只听朱泪儿颤声道:“香香,求求你,杀了我吧,我实在没有脸再见他。”
俞佩玉柔声道:“泪儿,你千万莫要这样说,我绝不怪你,只要你活着,我已经很欢喜了。”
朱泪儿流泪道:“你虽不怪我,可是……可是我将你害成这样子,我心里怎么能……怎么能不痛苦,不难受。”
徐若羽忽然大笑起来,笑道:“好一幅凄恻感人的场面,连我见了都忍不住要流下泪来,只可惜现在却不是你们情话绵绵的时候。”
朱泪儿嘶声道:“求求你放了他吧,他对胡佬佬只有好处,你就算要替胡佬佬报仇,对象也绝不是他。”
徐若羽微笑道:“我也很想放了他,只可惜我作下了主。”
朱泪儿道:“那么就请你将胡佬佬的妈找来,我自己对她说。”
徐若羽道:“我也很想将她找来,只可惜她已没法子听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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