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临胡同的房舍前。这房子没有院子。房子很是简陋,三间房,正房大堂,两边厢房住人。不过屋里收拾得很干净,可能是因为没什么家具的原因,屋里显得空荡荡的。
牛老太招呼着儿子媳妇给官爷们倒茶,左少阳摆手说不用了,也不是来喝茶的,看完病就走。牛老太便把他领到了左边厢房里。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臭味,这味道左少阳很熟了,是褥疮和屎尿的味道,一般长期卧床不起的病人,都或多或少有这种味道。只是这一家这种味道已经很淡了,说明照顾这中风瘫痪的牛把式还是很用心的。
靠里一个土炕,炕上躺着一个老者,脸面浮肿,面色苍白,但是脖颈却瘦得跟人干似的,除了皮都找不着肉了。身上盖着一床葛麻被,被子上重重叠叠盖着好些件衣袍襦裙啥的,估计家里能添加的衣物全都盖在上面了。
牛把式喉咙里嗬嗬了几声,声音很轻,浑浊的两眼慢慢把视线转移了过来,望向了左少阳他们,凝固了似的,不会转了,接着,喉咙里又有嗬嗬的咕哝声,也不知道是想说话,还是呼吸喘气的声音。
牛把式的儿子端来了家里仅有的两根圆凳给左少阳和刘医正坐,又拿来两根长条板凳给其余医工们坐。
左少阳在圆凳上坐下,高声问道:“老人家,我说话能听见吗?听见就点点头。”
好半天,牛把式才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两年了”牛老太鼻子发酸,伸手要去抹,眼眶里却已经没了泪水,这两年来,眼泪早就哭干了。
“老伯这病是怎么得的?”
“唉——”牛老太长叹一声,“是被人给气的,没办法”
“给人气的?谁啊?”
牛老太扭头看了一眼刘医正等人,欲言又止。
左少阳看得出他们有难处,便不追问这个问题,只问道:“当时是怎么发病的?是突然晕倒还是慢慢出现中风的?”
“是突然昏倒。那天他是被抬着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便已经人事不省了,我慌了,赶紧叫孩子去请郎中来,又是扎针又是灌药的,好不容易醒过来了,结果左边就瘫了,口也歪了,口水流个不止。大夫扎针治疗,有了些好转,天暖的时候,可以抓住床头站一会,但是到了冬天,病就加重,就像现在这样卧床不起了,刚开始还能含糊着说话,只是说不清,听不懂说的什么,今天冬天,连话都不能说了。”
第432章 当众煎药
左少阳道:“他抬回来的时候,受过伤吗?比如头部啥的?”
牛老太道:“没看见有伤,只是,后来听说,他是给气着了……”说到这,牛老太又停下来不说了。
“没了,甄大夫看病很灵的,他都只能治到这个程度,别人就更别指望了。所以没有找。再说了,家里的钱找甄大夫看病都花得差不多了,能卖的都卖了,哪里还有什么钱请别的郎中。”
左少阳环顾了一下屋里,除了床、一口木箱和凳子,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家具,当真是家徒四壁了,墙上唯一的装饰品,是一杆斜挂着马鞭。左少阳随口问道:“老爷子以前给谁赶车啊?”
“杜大人的府上。”
“呃,是……”牛老太迟疑片刻,说了这么一句。
左少阳也没追问,掀开牛把式的被子,伸手摸了摸他两只手和脚,左侧手脚都是枯瘦如柴,虽然盖着厚厚的衣被,却还是冷得跟冰块似的。左少阳道:“老人家,你张开嘴,我看看你的舌象。”
牛老太和他儿子也在一旁跟着大声说着,好半天,那牛把式才慢慢把嘴张开,左少阳凑上去观瞧,见舌质淡,舌苔白腻。
左少阳道:“老人半身不遂已经两年时间,阳气日衰,这是少阴寒化,阴寒内盛,阳虚水泛已极,必须回阳救逆,化气行水。不过,他这病时间拖得太长,只怕治起来颇费时日。吃了我的药,很快就会有效果,至少能说话,慢慢便能起身,不过,最后痊愈,只怕要等几个月之后了。”
左少阳点点头,环顾四壁,问:“你们一家人日子挺苦的,如何生活啊?”
牛老太伤心道:“原先他爹身体好的时候还行,日子过的还不错,后来,他爹病倒了,为了治病,钱花光了,东西卖完了,现在就全靠儿子一个人给人家扛活赚几文钱糊口,加上我跟媳妇两个帮这街坊邻里的缝缝补补赚点小钱。”
左少阳道:“你们日子太艰难了,老伯这病又需要长期治疗,尽管药费不贵,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这样好了,回去我跟医监大人说一下,看看能否只收你们成本,我自己炮制的附片,就送你们了,不要钱,这样可以节约一些。算下来一剂药估计也就十五文左右。”
牛老太一家人更是惊喜交加,忙不迭施礼感谢。
左少阳道:“咱们回去吧,到医馆拿药,——以后你直接到医馆来找我拿药就行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事先跟你们讲清楚,你们答应的话,我才给老伯医治。”
牛老太道:“大夫您请说。”
“我用的这药方,我不能写给你们,只能我配要药煎好之后,你们把汤药端回去给他喝。这方子中有一味药叫附片,是有大毒的,正常情况下只能用五钱左右,但是,因为老伯这病时间太久,阴寒内盛之极,必须用大剂量的附子才能回阳救逆。否则,没办法治好这个病的。我使用的药量会远远超过正常用量,这是必须的,我也是有把握的。你们意下如何?如果不放心,就另请高明吧。”
牛老太跟儿子儿媳低声商议了几声,对左少阳道:“孩他爹这病,先前大夫说了,他这病只怕熬不了多少日子了,所以老身才这么着急,只要能治好这病,左大夫您就尽管用药好了,用什么都行。”
“那好,这附片因为有大毒,所以只能由我自己亲自炮制,这样才能抑制毒性,而又能治病。配药我来配,既然你信任我,就坚持吃我开的药就行了,别的地方的药一律不要吃了”
牛老太一家人都忙着点头答应。
听了这一席话,左少阳身后围观的刘医正、医工和太医署的学生们听左少阳不肯当场写方,已经大失所望,又听他神神秘秘的连药都要自己亲自熬,熬好之后端走回去喝,更是窃窃私语,都嘀咕说左少阳根本没这种方子,只怕在故弄玄虚,哪里有十多文钱一剂能治好中风的药?
这些议论左少阳听见了,也不辩驳。
说好之后,一众人便离开了牛家返回医馆。
刘医正路上也在琢磨这件事,走到左少阳身边低声问道:“左大人,这老人的中风,你当真每剂药只用十五文就能治好?”
“事实甚于雄辩,”左少阳很有自信地说道,“我说了不算,得看到底有没有效果再说。”
“那是,”刘医正有些不好意思,又问道:“左大人这方子,能不能给我说说?我很是好奇啊,能用这么便宜的方子治好中风,说出去只怕谁都不会相信。我很好奇。”
左少阳摇摇头:“很抱歉,左大人,这方子是家传秘方,不外传人的。”
刘医正更是尴尬,讪讪笑道:“对对,是我唐突了,这么重要的方子,如何能轻易传人?”
“不过有一味药可以告诉你,就是附片,这一次我方里用的附片,会是四两,也就是四十钱”
啊?刘医正猛地站住了,这可比正常用量多了将近十倍
左少阳也站住了,回头微笑着望着他。
刘医正低声道:“左大人,人命关天,切不可儿戏啊”
“当初在合州的时候,我给人治病,用了一斤附片,当时合州的汤博士和安医官也是这样说我的,可是,我当着他们的面下了药,给病儿吃了,不禁病儿没有死,而且病完全治愈了,嘿嘿,放心,我不会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的。”
“我从不开这种玩笑,我也不是靠吹牛才当了医举探花郎的。若大人有兴趣,可以去打听一下,合州可以说无人不知。”
刘医正有些傻了,心想,莫非这世上还真有用了一斤附片治病却治不死还能把病治好的事情?见左少阳说话的神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还说了合州人都知道。这可当真奇怪了。
说话间回到了医馆。把经过给廖医监说了,廖医监和马屁精也都很惊讶,也很好奇,都很想知道左少阳用十五文的药如何治好中风。又如何用超过正常用量将近十倍的四两附片入药却不会毒死人。
左少阳存心想树立威信,让药童把药罐和火炉搬到大堂里来,从自己诊室里拿出已经炮制好的附片,给廖医监等人看过,确认的确是附片,然后当着众医工和病患们的面,用戥子称了四两附片,放在了砂锅里先煎。
围观的人群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嗡嗡声,交头接耳议论着,脸上都是惊恐之色,仿佛放进药罐的不是四两药,而是一包砒霜似的。
左少阳若无其事来到药柜前拣药,因为是秘方,所有的拣药伙计都自动回避出了柜台外,大家站在大堂里看着他。
左少阳从药柜上拣了一大堆药,用纸包着放在高高的柜台下面地上,廖医监等人都看清了,这些药都是非常便宜的常用药。诸如干姜、白术之类的。他拣了这么一大堆,只用其中不到五分之一的,便是为了防止别人看出他用药配方。
这些药放在柜台下面的地上,外面的人是看不见的。从中拣出需要的药之后,把药包好,把剩下的药也包好,一个大包一个小包,拿到砂锅旁边放下,起身拱手对廖医监道:“很抱歉,这方子是我祖传秘方,不能外传,所以必须包着。多余的药我得拿回家去,这部分损失从我月薪里扣除好了。”
廖医监急忙哈着腰躬身道:“是是,应该的。啊不不这药钱也没几文,就不用扣了,我说的应该,是方子应该保密,嘿嘿。”廖医监有些紧张,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左少阳笑了笑,拱拱手,正要举步回诊室接着诊病,可是大堂里满都是人,不仅有本官的医工、针工、药工、药童、伙计等,还有病患们,甚至隔壁邻居听说了都过来看热闹。
东南医馆新来的医正要用四两大毒附片入药给人治中风,这个消息可够震惊的了,所以得了消息的几乎都放下手里的活过来看热闹。
左少阳苦笑道:“大家不用这么等着,药罐就在大堂上,我也不会搬走的,也不能往里偷偷加别的药,大伙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廖医监忙挥手道:“都散了都散了搞什么?都不干活了?”
一众人等这才各自散了,但随时留心着大堂这边的动静。
左少阳好整以暇,坐在诊室里看医书,而没有四处夸夸其谈。
他已经治好了刘医正十天都没治好的牛老太的鼻衄的消息已经在病患中间传开了,这些病患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很多是东南医馆的老病号,他们都认识长年瘫痪在床的这位老马夫。这个消息使得左少阳在这些人眼中顿时光亮了不少。
第433章 闯名气
当然,一个医者的名气不是靠一两件成功的医案就能建立起来,特别是在新闻媒体几乎为零通讯极不发达的古代,想要老百姓口口相传获得名气,只能靠大量的长期的成功医案来换取。不过,如果机缘巧合,能给一两个名人治好了别人都治不好的疾病,又或者有那些知名的朝廷大员帮忙宣传,甚至有朝廷帮忙,那样名气的传播会快得多的。但是这样的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
左少阳今天大堂熬药,目的也是为了利用这个医案换取名气,一个医生如果没有名气,要想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实现自身价值就很难,特别是他这种小年轻,很难给人以信任感,不靠名气很难行医的。
只经历了一夜工夫,他这个新来的从九品下的小小医正,便建立了一小点名气,这个名气最主要来源于他的医举探花郎这个考试成绩,还有当地也算小小名医廖医监昨日为了拍马屁而当众的夸赞,另外,就是这一天他治好了另一个医正花了十天都没有治好的牛老太的鼻衄这个疑难杂症。现在,另一个足以让他获取更大名气的机会有来到他面前,那就是治疗牛老太那位已经瘫痪在床两年的马车夫老汉。而治疗这个病,要用的却是剂量超常的大毒附片,以及价格十分低廉的配方。
这两个噱头左少阳很有信心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名气,所以,他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大张旗鼓甚至有些炫耀地进行配药,以便让更多人知道。同时,自己又保持足够的低调,以免引人反感。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去了,不是急症的病患也就不着急着看病,都在等待着这个结果。
其实,这个结果并不可能立即展现出来,而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比如半年之后,才能知道。所有人现在想知道的,只是这四两附片入药,牛老太是否果真会让他丈夫吃,吃了之后,会不会当场七窍流血而死。
药终于熬好了,左少阳把药倒在一只新砂罐里,把药渣包好,跟先前多拣的药一起放在一起,锁进了自己诊室装药的柜子里。等一会带回家去。
他越是如此神秘,越引起那些人的好奇,到了关键时刻,所有人都停下手里活瞧热闹了。
左少阳把装满汤药的砂罐递给牛老太:“这是三天的量,每天喝两次,每次一瓷碗。喝完之后再来找我拿新熬的药。”
牛老太忙答应了。一番感谢之后,付了成本价的药费,捧着药出诊所往回走。一些好事的病患家属,以及病情本来就不重的病患,都跟在后面想去看看热闹。医馆里的医工、药童和学生,也找各种理由出去跟着去看热闹。
马屁精见牛老太捧着药走了之后,非常紧张地进了廖医监的诊室,拱手道:“廖大人,这个,左大人真的下了四两附子哟,怎么办?”
廖医监笑道:“你着急个屁昨天他都已经用了超剂量的附子给这老妇治疗鼻衄,如果要死,这老妇昨日就已经死了,既然不死,今日这老妇的男人也不会死。”
“话是这么说,可是,真要出什么事,永嘉公主怪罪下来……”
“怕什么?还是昨日商量的,就说这老妇的丈夫病重不治,与左大人的用方用药毫无关系就行了,京城里这样的病老头,哪年冬天不死他几十个的?算得了什么,又有谁追查了?”
“这到也是,嘿嘿。听大人这么一说,卑职心里就踏实了。”
刘医正比昨日要镇静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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