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莲数日。她正为难进退,不禁心中又盘旋起俞秀莲和李慕白的事来。
玉娇龙料那俞秀莲定是为寻李慕白而来。可李俞二人的所行所为,在江湖人的心目中都把他二人认为是忍情守义的奇女义士;在名门士族中也将他二人视为是克己复礼的君子正人,因此,只要提起他二人来,都颇受世人的推崇和称叹。而今,自己却偏偏得见俞秀莲孤身一人寻李慕白来了。她来究竟为了什么?是顺道前来相访,还是有事专程相求?
是仍拘礼由命只作一般叙旧,还是难禁一往情深,特来倾诉自己的幽情?玉娇龙愈想愈觉好奇,不觉举头向庙后望去,见静静的夜空中九峰危立,高耸入云:峰峰环抱,叠崔折壑,隐隐幢幢,幽邃不测。玉娇龙仰望这九华夜色,想到俞秀莲和李慕白的事情,更觉迷离扑朔,隐异神秘,她决心不顾一切地跟踪进山,去窥探个究竟。
第二天,玉娇龙着意乔装一番,佩上她从王府盗来的那柄宝剑,将大黑马留寄在庙里,只身出庙,径向后山走去。
九华后山那条石径,原是几百年前上山旧道,后来由于修了新道,走这条路的人少了,因此,沿途隙草丛生,落叶覆径,显得特别荒凉僻静。玉娇龙一路越崔过谷,来到五台峰脚,见那儿一片古树参天,石奇路陡,绿叶蔽日,翠谷生凉,真是好一处幽静所在。玉娇龙按剑撩衣,一路缓缓前去,她走至半山,来到一片平地,见那片干地上长满杂草蓬蒿,蒿草中遍是瓦砾断柱,看样子是一座已颓毁多年的古庙。玉娇龙正举目四顾间,忽见路旁草丛中立着一块残碑,碑上字迹尚依稀可辨。玉娇龙忙走到碑前,拂拭细看,见碑上隐隐横书“摘剑碑”三个大字。她看到“摘剑”二字,不解何意,再一细认大字下面碑文,方才明白过来。那碑文大意是:“九华剑法,天下所宗。出神入化,气贯长虹。上山摘剑,以示尊崇。”玉娇龙站在残碑面前,也不禁感到一阵肃然。她抚了抚腰间佩剑,又看了看残碑,不由突又失笑起来,她心里默默想道:“我才不摘剑呢!
何况我也算是九华门外弟子,就是九华子弟,我也偏不摘剑!“玉娇龙又迈开脚步,向着峰顶走去。一路上,那块残碑一直使她萦绕于怀。她触景生情,不禁由这残碑想到当年天下对九华剑法推崇的盛况。可曾几何时,而今竟衰落如此!她不禁又想起李慕白曾在桥头对她说的”我九华剑法从不轻易传人“那句话来。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九华剑派才弄得衰落如此!如此看来,李慕白之辈却成了九华剑派的罪人。可惜他尚不自省,反而以此自得。玉娇龙暗暗打定主意,她见到李慕白时,定要以此和他理论。于是,她不禁加快了上山步脚。
玉娇龙直行至日已偏西,方才来到峰顶后山的老君观前。
那老君观背崖而建,只有三重殿宇,石柱雕云,殿壁涂朱,双门环锈,庙瓦草生,确是一座千年古庙。这老君观乃是九华山寥寥几座道观之一,虽然显得冷落荒凉,但却也幽静肃洁。玉娇龙找到香火,施了一些香银,由香火给她安排了一间客房住下。玉娇龙见那香火佝偻着背,一举一动虽然显得老态龙钟,但言语诚朴,面目也极和善,就和他攀谈起来,她问了一些山上胜迹和观内香火兴衰之后,把话一转,问道:“久间九华拳剑名扬天下,不知竟出自山上哪座寺观?”
老香火说道:“若说九华拳剑,其实都与山上各观道友无关。只因百年前,从西蜀来了一位不知姓名的云游道人,因爱九华山幽静,就结庐在这老君观旁,终日习拳练剑,经过几十年苦苦揣摩,竟练就一套出神入化的拳技、剑法来了。以后那道人就自号为九华老人,把他揣摩的那套剑称为九华拳剑。其实,那九华老人并不曾住过山上庙观,也未传给各观道友。后来,九华老人死了,他那套九华拳刘,也快失传了。”
玉娇龙:“九华老人难竟不肯将他的九华拳技剑法传给别人?”
老香火:“也曾传给了几个子弟,只是他那些弟子有的失意隐遁,不知去向;有的被人谋害,死得不明不白,而今还懂得九华拳剑奥秘的,就只剩下个慕白了。”
玉娇龙趁势问道:“我亦曾听人说起过此人;又听说他亦住在山上,只是不知他竞住何处?”
里。“l玉娇龙略一思忖:”不知近日可曾有人来访过他?他此时可在屋里?“
老香火:“昨日傍晚,俞姑娘上山看他来了。今天他又陪俞姑娘到前山游东崖、四香阎等处去了,恐尚未回屋。”
玉娇龙诧异地:“道长早就认识那位俞姑娘?”
老香火:“认识。十一年前李慕白的师伯江南鹤就曾把她带上山来住过一些日子。
十一年过去了,她面貌依然未变。“玉娇龙:”李慕白孤身独处,那俞姑娘住在他屋里如何方便?“
老香火:“李慕白可不是那种欺暗室的人。昨晚他是到这观里来和道长下了半夜的棋,才和道长同宿的。”
玉娇龙听老香火这样一说,脸也不禁微微红了起来。她想到自己去王庄找寻罗小虎的那夜,心里总觉有些羞惭。她默然片刻,若不在意地问道:“不知李慕白今夜还到观里来否?”
老香火:“若俞姑娘未走,他一定还是要来观里借宿的。就是平时,他每天夜晚也都要到观前坝上练剑,十年来从未间断。”
玉娇龙已从老香火那无意的谈话中,探知了李慕白夜夜必到观前练剑的情况,心里十分高兴。她已拿定主意,就选在那时会他,以免旁人碍眼碍事。
老香火离房后,玉娇龙取出随身带的干粮,胡乱吃了一些,便盘坐床上闭目养神,等候天黑。
窗外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松枝上拴着一钩新月。玉娇龙带剑出房,向着观外走去。
她来到观门前的平台坝上,仔细向周围打量一番,见平台约有十丈见方,全用花岗石嵌砌,十分平整,确是一个好的练剑所在。平台前面立有白石雕栏,栏前安有一张石桌,并配有四个石凳,大概是供道友论道下棋之用。平台左侧的木架上吊着一口大钟,钟口离地两尺,重约万斤,把平台衬得愈加幽古,更见灵气。玉娇龙步下台阶,沿着台旁荒径向前走去。她转过一片疏林,前面出现一排危崖石壁,脚下的荒径已变成羊肠小道,沿着石壁蜿蜒而去,有如栈道一般,奇险已极。玉娇龙循着险道望去,见前面不远的崖边,有间小小的茅屋。那茅屋依壁面崖,有如高枝上的鸟巢一般,看了不禁今人惊心叫绝。
玉娇龙心想:那一定就是李慕白居住的茅庐了。正在这时,忽见茅屋里亮起了灯光,窗前映出两个人影,似在对坐谈话。玉娇龙已从那人影的轮廓和姿态上认出一个正是李慕白,一个正是俞秀莲来。她几次想潜身过去,听听他二人谈些什么,可她刚想抽身,却又却步不前。她知道,李慕白和俞秀莲都非等闲之辈,轻易近他不得。从这里去到茅屋,只有险径一条,毫无隐身之处,若贸然前去,必被他二人所觉,结果只落得自己狼狈。玉娇龙仍只留在原地,远远地注视着他二人动静。从窗前映出的人影上,只感到他二人是在对坐叙话,却听不到半点声音。人影端坐不动,那男子身影不时举手拈须;女子身影不时低下头去,玉娇龙虽如雾里看山,不识庐山真面目,却也感到他二人是在自重自持,忍情守礼,她又不禁为他二人的这般相会感到怅惘起来。过了一会,她见那两个人影一同立起身来,接着又见他二人走出茅屋,一前一后地向观庙这边走来。玉娇龙赶忙回到平台上,一时找不到个一处妥善藏身之地,回头望望那口大钟,便忙将身一俯,躲到大钟里面。过了片刻,她从大钟上端的圆孔里,看到李慕白在前,俞秀莲随后,步上台阶,来到台旁的石桌前坐下。李慕白有些感慨地说道:“大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明日一别,又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再得一晤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话,不妨再在此谈谈。”
俞秀莲:“德五哥和五嫂对我虽然百般体恤,视如骨肉,但寄人篱下,终非长策。
幼铭、燕姑已渐长大,我教给他二人的武艺已够防身。我此番回到北京,决心辞别德府哥嫂,仍回巨鹿,不时去祭扫一下爹娘坟墓,从此不再闻问江湖上的事情了。“李慕白听了默默无语,只微微叹息一声。他那一声叹息虽轻,却是发自肺腑,里面不知包含了多少欲诉还休之情,又包藏了多少难言之隐。
俞秀莲:“我此番上山来看望大哥之意,日间已经向你说明,还望大哥三思,不要自误。德五哥亦常和五嫂在背后谈起此事,说大哥在李家单传,还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想大哥也是读书人,哪能背上这等罪名,受人议论。”
李慕白:“多感大妹和德府兄嫂好心,我已早断尘念,习于独处,决心在山上练剑终身。婚娶之事,请大妹勿再提劝了。”
俞秀莲低下头去,默然不语了。
二人相对无言,静静的平台上突然显得更为寂静,以致一片落叶的声音也响得令人吃惊。李慕白兴许是为了打破这难堪的沉默,突然问道:“你日间所说前天在铜陵渡口曾见到玉娇龙,不知你果看得真切?”
玉娇龙猛然一惊,一时间,几乎完全屏息了呼吸。
俞秀莲:“她虽乔装打扮,哪能瞒过我的眼睛!准定是她!她在妙峰山投崖,我本已疑她是假。我猜她已去西疆,却不知她为了何事竟到安徽来了?”
李慕白:“她既向九华方向而来,我料她多是来找我的。”
俞秀莲:“她来找你何事?难道仅仅是为了一报去年你在潴龙河边和她结下的夺剑之恨?”
李慕白沉吟片刻:“此人逞强任性,一时负气而来,也是有的。”
俞秀莲:“她如果是为你而来,我量她也将在数日之后才会上山。因她在铜陵渡口,必然亦已看见我了。她知我在此,当是不便来的。”
丰慕白:“不然,她可能已经上山,说不定此时正隐身附近也未可知。”
玉娇龙又是一惊,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悚栗。
俞秀莲不以为然地说道:“大哥度事过于谨慎,玉娇龙的情性我岂不知,她虽然任性,却极有心计,为人沉着机警,行事慎微,处心积虑,对自己所行所为,一向讳莫如深。她怕被我认出她来,我料她一二日内是不会在山上露面的。”
李慕白:“对她这样的人,不能以常情来审度。正是由于她任性负气,有时难免做出轻率失策之事来。她这次单身来九华山就是轻率之行;盗走铁贝勒王爷宝剑亦是失策之举。她在京城闹得满城风雨,亦多是由她任性引来。”
李慕白的这番话,玉娇龙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心被震动了。
她觉得李慕白对她的一切好像了如指掌,甚至有如《秘传拳剑全书》上图示的穴位一般,竟把她心上隐藏着的一处穴位也点到了。而这处穴位却是她自己都还不十分清楚的,她对李慕白不禁又从心里增添了几分敬意,玉娇龙正思忖着,俞秀莲又说话了:“大哥说得也有道理。不过那玉娇龙也是遭遇不幸受够折磨了。她虽然也做了一些错事,多是为势所迫,她不该生在那样一个门第,我倒是十分同情她的。她如来了,还望大哥不要和她计较,多多开导于她才是。”
李慕白:“大妹放心,她就是挟怨而来,我亦不会为难她的。”
接着,他二人又彼此谈了一些寒暖温凉,说了一些心头的祝愿,时已深夜,寒露沾衣。李慕白站起身来,脱下身上长袍,亲手给俞秀莲披在身上。俞秀莲既不推拒,也不称谢,只用手抚弄着袍襟,说道:“这件衣衫你已穿了十年,破旧如此,也该换件新的了。”
李慕白抱膝无言。二人又默然相对,坐了一会,俞秀莲才站起身来,说道:“我明晨一早便下山回河北去了。大哥可不必再来相送。”
李慕白沉吟片刻,说道:“也好,你一路保重!”
接着,二人便离开石桌走向台阶。到了阶前,李慕白站立下来,目送着俞秀莲一步步向阶下走去。玉娇龙从钟顶圆孔望去,见俞秀莲的身影渐渐在阶前缩短下去,一瞬间,她的头也隐没到台阶下面去了。台阶上只留下李慕白那颀长的身影。玉娇龙也不禁为他二人的这般离别感到黯然。正在这时,忽又听到阶下传来俞秀莲的话音:“我给你带来葛袍一件,布鞋两双,留在枕底,大哥明日回屋,自去试试。”
李慕白:“多谢大妹,这又够我穿上十年了。”
玉娇龙感到心里一酸,随着又不禁有些愤怨起来,暗暗嘟嚷道:“真是自作自受,何苦如此暗饮苦杯!”
玉娇龙见李慕白站立阶前凝然不动,竟如石像一般,她趁此轻轻一闪,从钟里钻出身来,蹑脚走到台心,立于李慕白身后,凝神注视着他的背影,等他转过身来。等着等着,已经过了许久,李慕白却仍在阶前呆呆地立若。玉娇龙难耐愈来愈感紧张的情绪,正想跺脚惊他,使他转过身来,不料李慕白却突然说了句:“你果然来了!”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双目炯炯地打量着她,脸上微微含着愠意。
玉娇龙吃了一惊,她真没料到自己行动已经如此轻捷却仍被李慕白察觉出来,由此也可见他功夫之深。她只站在那儿望着李慕白,并不出声。
李慕白:“你来这九华山上何事?”
玉娇龙:“特来会你!”
李慕白:“是否为去年桥头之事还耿耿在心?”
玉娇龙:“我知你剑术高深,特从铁贝勒王爷府里暂借来宝剑一口,准备和你见个高低。我如败在你手,愿意献出宝剑,敬你为师。”
李慕白欣然地笑了:“好,好,好!你的剑法确是九华正宗,只是按图索骥,未能入室,我也想看看你年来进步如何。”说完,他抽出佩在腰间的宝剑,向玉娇龙招手道,“来,我就陪你练练。”
玉娇龙也拔出剑来,只见那剑锋在星光下发出熠熠的寒辉,在乎台上映射出条条光路。玉娇龙仗恃着手中的利剑,本来有些胆怯的心又壮了起来,一下变得精神百倍。她将剑一端,说了声“当心,这剑利!”便弓步进身,向李慕白腰间一剑刺去。李慕白也不闪退,只用剑尖往她剑页尖上轻轻一拨,那剑便斜飘过去。
玉娇龙翻手换式,使出那套石破天惊的剑法,蓦然间,只见寒光闪闪,剑锋夹着风声,犹如千道闪电,直向李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