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
少冲心想:“后有追兵,前有虎狼,我又身受重伤,刻下情势当真险极。”正不知如何应付,却听朱公子道:“我们是行商,途中遇了伙强匪,以致如此。”秃顶的汉子哈哈笑道:“瞧你三人服色,古里古怪的,哪像什么行商,连撒谎都不会。”朱公子一时慌张,竟忘了自己穿的是日本的官服,美黛子身着日本的和服。秃顶汉子说罢抽出短刀,跳下马来,喝道:“我二人今日要铲除余孽,为天下除害。”舞刀砍向少冲。朱公子叫声:“找死!”伸手刁他手腕。秃顶汉子挥刀回削,逼得朱公子连连后退,一边笑道:“小姑娘若是投降,我乃怜香惜玉之人,说不定便舍不得杀她。”刀上催得更紧了。少冲手扣一枚石子,叫道:“着!”发指弹出,火星四散,秃顶汉子手中的刀差些震落。少冲暗自叫苦:“若在平日,这一震他的刀就算没断成两截,也当脱手,看来我连平日功力的一半也不及了。”
秃顶汉子略惊道:“原来你这小子还有些门道。”弃了朱公子,来杀少冲。这时那独眼汉子也下了马,手中使剑,和美黛子动起手来。美黛子手持短笛,不能及他身,只得在剑影中穿插闪避。忽听朱公子道:“任连仲,你的外号叫做‘秃头苍鹰’是不是?”秃头汉子正是蓬莱派的任连仲,他身为正派中人,瞒着掌门在外胡作非为,最怕掌门人知道,见有人叫破身份,不免一惊,道:“你识得我?”朱公子道:“这位余大侠,外号叫做‘独眼神龙’,你二人都是湖海散人的弟子,我曾听一个倭人说过,蓬莱派的武功不值一提,尤其是一套‘碧海逐波剑法’如同废物,卖把式也不中用,还说两个人更是饭桶,一个外号叫做‘没头苍蝇乱飞’,一个叫做‘瞎眼神虫乱爬’。”
那独眼的正是“独眼神龙”余潮音,向来自诩武功卓绝,一套“碧海逐波剑法”得师父独传,羡煞同门师兄弟,不想被人说成废物,气得七窍生烟,一剑向朱公子刺来,道:“谁这么狂妄,我倒要会会。”正巧此时风魔小太郎追到,见了众人哇哇大叫。朱公子一指他道:“便是他了。”余潮音不知说些什么,但见他气势汹汹,也知是难听之话,怒气更甚,跳过去对着风魔小太郎就是几剑。风魔小太郎道是少冲的帮手,也是毫不留情的挥刀猛斫。斗有三十回合,余潮音渐感不支,叫道:“师弟,还不过来杀这倭贼?”他独力难支,想师弟相助,便点出“倭贼”二字,意即不是比武较量,不必守单打独斗的规矩。任连仲与这位师兄臭味相投,倒也有些义气,当下提刀上前夹攻风魔小太郎。
朱公子一跃上马,叫少冲道:“还不快走?”一揽缰绳,纵马而行。少冲拉着美黛子跃上了另一匹马,那马撒开四蹄,飞一般的去了。任连仲这才大呼上当,欲抽身来追,风魔小太郎却杀上了瘾,哪肯放过他?
入夜时分到了胶州地界,美黛子不敢入城,三人便在郊外一户农家投宿。
朱监军说起日间之事,少冲才知“田大人”便是田尔耕,正因其荫护,倭贼才能在官府中生根盘踞。那田尔耕与日本素有渊源,原来当年丰臣秀吉兵犯朝鲜,明廷援军力战才打成平局,时兵部尚书石星主张款议,封关白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并派临淮侯李宗城为正使、都指挥杨方亨为副,与沈维敬、田尔耕出使日本。那李宗城贪财好色,夜饬东洋美女恣意欢娱,沈、田二人私奉秀吉蟒袍玉带及地图武经,广为交结,在日本娶妻成家,竟将使命搁置不题,以致后来和议决裂,秀吉再侵朝鲜。明廷丧师数十万,耗饷数百万,迄无胜算,至秀吉死于伏见城,战祸始息。
武名扬所言虽前后反覆,一大半都属实情。真机子曾向少冲提及白莲教中有五宗十三派的内线,这时想来多半便是武名扬了,但没想到他又加入锦衣卫,做了朝廷的卧底。
美黛子为少冲止血裹伤,买来新鲜的衣衫换上,直忙到深夜。这户农家只有一间空房,主人在外屋搭了一个简易地铺。少冲道:“你去睡吧,我睡外屋。这位朱公子是朝中贵人,今晚也要委屈与我这烂叫化儿睡在一起。”美黛子扑吃一笑,道:“臭美!人家早到里屋去了。”少冲一愣,道:“什么?你要与我睡?”美黛子粉脸一红,娇嗔道:“呸!谁跟你这臭叫化儿睡?我也要回里屋睡。”少冲更是不解,道:“你同他……朱公子睡?”美黛子见他急成这般,心中既感甜蜜,又感苦涩,口上道:“呆子!你没看出她女扮男装,本来就是个大姑娘么?”少冲闻言,仔细一想,这朱公子英风飒爽,但有时言行确如女儿家,又想日间奔逃多次与她肌肤相接,不觉脸上一红。美黛子笑骂道:“真不害臊,必是心里想人家了。”转身进里屋去了。
当晚少冲怕“朱公子”对美黛子不利,不敢睡得太沉,只听得里屋唧唧哝哝,美黛子与那“朱公子”做彻夜之谈。次日醒来,“朱公子”交给少冲一张字笺,告辞而去。少冲见屋中已空,知道美黛子离去多时,展笺看时,其上略云:“少冲君:小妹不辞而别,还请鉴凉。小妹多次相骗,虽未见责,然感君情意,心中难安。道异途殊,天意弄人,一切如梦,缘起缘灭。如是我闻,于意云何?如今缘份已尽,夫复何言?就此拜别,勿自为念。妹美黛子留笔。”
少冲看罢,心急如焚,只怕这一别就再也见不着了,冲出屋去,胡乱追了一程,仍未见她那娇弱的身影。心想:“她会不会又回了临清州衙?”他快马兼程赶回临清,此时的临清州衙被朝廷清查,各处也在捉拿倭贼,美黛子不想自投罗网,就自然不在临清。一路上逢人便问,但谁也不知她的去向,只感天地茫茫,到何处找去?心中一遍遍的喊道:“黛妹,你不要抛下我,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人去已杳,事过不再,但美黛子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过往的一点一滴如在昨昔,一切的一切挥之不去,心中如何不怀旧而生感伤?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正是: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他神情恍惚,信马由缰,不觉回到了即墨,想起当日与美黛子在那个破道观相处的一段日子,找不到她,也可重温一下旧梦,便驰马奔向莲花峰。到峰下把马拴了,步行来到破道观前,物是人非,触目伤怀。转过一道院墙,他忽然瞧见院中石桌上趴着一个女子,兀自低声抽泣不已,却不是美黛子是谁?他惊喜万分,叫道:“黛妹!”冲上前抱住她。
原来美黛子想了一夜,还是决意渡海回国,临行时对着酣睡中的少冲久久凝眸,不觉已是泪流成行,又怕少冲醒来苦苦挽留,自己好不容易才下的决定又生动摇,狠下心肠留书而去。日夜趱程,一口气奔向出海口。荷珠、藕香、濯清、雨萍、宜远五剑婢在那里停船相候,但当她真的见到大海,再难举步,不是留恋这片土地,而是留恋这片土地上那个她爱着的人,才知自己实难割舍这一段情。思之再三,又避开五剑婢回到了那个破道观,正为见不着少冲而感伤,也许是二人缘份未尽,少冲恰也在这个时候到来。
美黛子趴在少冲肩头,“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犹恐相逢是梦中,哭着哭着便在少冲肩头狠狠咬了一口,道:“少冲君,痛么?”少冲点了点头,少冲轻拍着她,道:“今生今世,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美黛子哽咽着道:“你,你不嫌弃我么?我是异族女子,做了那么多对不起的事……”少冲道:“其实你心地善良,迫不得已才做那些事的,何况白莲教覆灭了,樱花神社也受了重创,没有人再逼迫你了。”美黛子道:“可是藤原武藏、风魔小太郎都没有死,他们岂能甘休?”少冲道:“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不再理睬我。你想嫁给那个小太郎,这会儿就走,我少冲绝不会留你。”美黛子摇头道:“不,我若想嫁给他,就不会来中国,也不会与少冲君相识了。少冲君,我是怕你受到伤害,你明不明白?”少冲热泪盈眶,说道:“但你忍心看着我相思成疾,形销骨立么?这么活着,还不如死在他们手中……”美黛子伸手按住少冲的嘴,道:“我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我们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少冲把她小手握在手中,跟着念道:“一生一世,永不分离。”两人相视一笑,美黛子倚偎在少冲怀中,脸上犹挂珠泪,说道:“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是不是?少冲君,你说我到你家中去,你爹娘会不会夸我是个贤慧的媳妇。”少冲黯然道:“我没有爹娘,自小在归来庄由太公扶养长大。我四海为家,你愿跟着我四海流浪么?”美黛子道:“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不会寂寞,去哪里还什么分别?”少冲把昔年在归来庄之事略略说了。美黛子道:“如今你太公不在了,归来庄无人居住,倒是我俩不错的栖身地。”少冲点头道:“也好。”
于是少冲带着美黛子打马上路,一路扬尘,但见夕阳残照,美人在怀,纵马驰骋,只觉豪情万丈,人生如此,更有何求?
词曰:
为江湖儿女话传奇,行行总关情。问邪耶抑正,恩耶抑恨,可得分明?弹指芳华刹那,往事俱随风。沧海曾经水,有泪须倾。
好事从来多磨。忆湘祠初识,香醉芙蓉;喜郎情妹意,妙语缔鸳盟。曾几回殊死萍散,捱过了劫后见情真。还何惧,天涯海角,琴剑飘零?
调寄词牌《八声甘州》
第二部《慧剑心魔》至此完。要知后情,请看第三部《烟雨江湖》。
第三部 烟雨江湖 第廿九回 猫鼠之戏
词曰: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在青徐官道上的一个驿所里,一位身着儒雅的公子的挥毫书下这首李太白的词作《忆秦娥》。太白此诗余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那公子望着宣纸上隽秀的墨迹,心里在想:“十年前江湖传言‘得玉箫者得天下’,一时间江湖人氏群起争夺,铲平帮明争,逍遥谷暗斗,弄得洛阳中原镖局惨遭灭门,后来金国、白莲教也来角力,那玄女赤玉箫一度显现江湖,但不久又失其踪迹,至今仍是下落不明,其中藏着什么重大秘密更是无人可知,而两百年前的靖难之役似乎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连……”
驿所外,停着一列罩有黑布的囚车。秋风瑟瑟,班马萧萧,领头的军官叫道:“公子,时辰不早啦,该起程了!”
少冲与美黛子一路扬鞭东行,路上发觉有人跟踪,那人身法极快,少冲屡次回头兜截,皆被他避开。美黛子料想那人决非樱花神社的人,但又猜不出是何等人物。这日到了衮州地界,入城投店。少冲道:“这人必定再来,晚上不可深睡。”
半夜时分,少冲听到窗外有人学着猫叫,便装着呼吸平匀,微有鼾声。却听那人低声呼道:“少冲兄弟,少冲兄弟……”少冲听出是担担和尚的声音,暗喜道:“原来是担担和尚!”翻身起来点亮蜡烛,开了门。担担和尚一进门忙把门关上,轻声道:“少冲兄弟,小僧有一桩事求你千万帮忙。”说着话双腿跪地,给少冲磕起头来。少冲吓得连忙搀起,道:“大师折杀晚辈了,快说什么事?”
担担和尚出屋掠上屋顶,四周瞧了瞧没人,才回到屋来道:“那日萧先生定下计谋,让老匹夫领众教徒从闻香宫大道冲下峰,陆护法、死不了、烟花娘子及小僧四人保护教主从宫后小道掩出,谁知官军在小道布下陷阱,生擒了教主……”少冲闻言一惊,道:“玲儿她……她现在何处?还有陆护法、死不了、烟花娘子三位前辈呢?”担担和尚道:“混战中陆护法和小僧都被他们活捉,死不了和烟花娘子杀出了重围,但后来生死如何小僧也不得而知。”少冲道:“大师是如何逃出来的?”担担和尚道:“杨肇基把我等打囚车押往京城就法,说我等皆擅妖技邪术,每人泥丸宫上贴了灵符,便以为我等逃不走了,夜里看守也不甚严,小僧运缩骨功脱了枷锁。但刚走出脚有人发现,便没工夫再救教主和陆护法,独自逃了出来。其后几天小僧一直跟踪押解马队,到天晚马队歇宿时便去解救。哪知他们走脱一人,看查严了起来,一次小僧只与陆护法说了两句,险些又被捉住。陆护法要小僧来求少冲兄弟相助,倒也凑巧,路上望见你向衮州的方向而去,便跟了来,白天不敢泄露行藏,只得半夜前来叨扰。”
少冲与玲儿情同兄妹,自知她此番押解上京必死无疑,但要从官军手中救人殊非易事,不禁愁眉紧锁。这时美黛子进屋道:“救玲儿妹妹要紧,杭州日后再去不迟。”担担和尚路上见美黛子与少冲情态亲密,还道是自己人,未以为意,这时听出是假扮圣姬那女子,脸色大变,指着她道:“少冲兄弟,她……”少冲忙道:“大师别急,她的身份说来话长,总之不是外人。”担担和尚望了望少冲,又望了望了美黛子,半信半疑。美黛子笑道:“以前我假扮圣姬为徐鸿儒做事,如今我已改邪归正啦,要是我帮你们救出教主,算不算功过相抵?”担担和尚有求于人,碍于少冲情面,只得将仇怨暂放一旁。
少冲又问及叔孙纥一拨人的去向,担担和尚道:“小僧听说他们碰上官军大队人马,大战了几场,无一人突出重围。四位散人生死未卜,就算尽数就义也算不得什么,小僧迟早也要跟着去的,只是教主身陷人手,这会儿也无工夫给他们收尸。”他说这话神态自若,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当晚担担和尚做了一桩大案,盗取当地豪绅三百两银子,雇了辆马车,拉了一车皮货。一行人作行商打扮,各乘一匹大马,连同车夫,共是四人。午时到了维坊。担担和尚到县衙打探,得知押解马队已于巳初动身,投淄博方向去了。四人马不停蹄,急急追赶,天黑时才到淄博,城中各处客栈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