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老鬼犹自骂骂咧咧,毛亮道:“老大,咱们还是回恶人谷吧,等风声过了,再出来快活。”秦汉道:“谷主不在谷中,咱们回去岂不是让真机子一网打尽?还是找到谷主再说。”毛亮道:“谷主单身赴会,凶多吉少,多半,多半……”雷震天嗤之以鼻,道:“谷主神功盖世,必然逢凶化吉,平安归来,当年关公单刀赴会,身边不过一刀、一舟、一舟子耳。”沙老鬼道:“要是找到谷主,哼,看五宗十三派还能动咱们一根毫气不能?”秦汉道:“谷主没找到,你的话不是白说么?”
彭素秋道:“咱们大江南北都找遍了,就是没有谷主的消息,我听说玄女赤玉箫流落中原,谷主要寻玉箫,定当去了中原。”毛亮道:“说到中原,有个极妙的所在你们定然没有去过。”雷震天、沙老鬼齐声问道:“什么地方?”毛亮道:“那儿青山秀水,琼楼玉宇,住的俱是霓裳羽衣、金绣珠履、姿容绝世的仙子,食仙果,饮琼浆,真个似神仙洞府一般。如能住上一宿,人生若此,夫复何求?”彭素秋道:“又做白日梦了,世间哪有这等地方?”毛亮道:“便在王屋山古月山庄。”彭素秋道:“江湖上传闻,入古月山庄的男人没有一个活着下山,你色胆包天,竟敢去么?”毛亮眉毛一扬,道:“有何不敢?请个裁缝便敢了。”彭素秋一奇,道:“与裁缝有何相干?”毛亮道:“让裁缝给我做套合身的女装,我扮作婆子混进庄去,暗地偷腥,当真爽快如意,快活似神仙。”他正说得起劲,堂中霎时大亮,供案上着了火。众人都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人不小心引着,连忙逃出祠堂。
彭素秋见其他人走开,有一件事实在割舍不下,又急步回来,抽出泼风刀,将魏忠贤的木像肚腹切破,伸手进去,掏出金玉珠宝无数,尽皆塞入怀中,大火烧着裙带也顾不上了。待得腹中已空,才快步离开。这时外面大喊:“起火啦!快救火呀!”又有人喊道:“纵火贼那边去了,快追!”人声杂沓,乱成一片。
其实引火的不是别人,正是藏在祠堂后面的少冲。他早将一大罐松油倒在板壁上,趁五毒不备,手扣小木片飞去,将供案上的蜡烛削断,案上幔帐、桌布染过油渍,一沾便着。
少冲踅回石牌坊,不见了朱华凤身影,轻叫了几声,仍不见应,寻思:我让她在此等我,除非万分紧要之事,她不会离开。祠堂人影纷乱,灯光闪耀,照见地上一只绣鞋,拾起看时,正是朱华凤平日所穿,那日装睡等美黛子瞧得最是清楚,后来衣裙虽换,鞋却是这双绣着白莲花的绣鞋。少冲心中朗然:五毒掳走了公主。毛亮这厮出了名的好色,公主落入他们之手岂会好过?
他也不知五毒朝何处而去,急得手足无措,无暇多想,奔到道上,时当上弦月,月光熹微,四下里望了望,忽见地上又有一只绣鞋,鞋尖指着断桥方向,少冲若有所悟,心道:“这必是公主急中生智,留下鞋指引我。”当下快步直奔向断桥,由断桥至跨虹桥,上了苏堤,沿途都有朱华凤留下的记号。
正行间,忽听前面有人说话,细听是武名扬的声音,忙藏身石后,偷眼看去,见湖边停着一艘游舡,岸上小亭中站了两人,薄雾溟溟,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孔。再一细看,不禁心中一喜,原来五毒也在这儿,却藏身在亭后的花树丛中,朱华凤被秦汉挟制。这几人若从后面本来极易发现,只是少冲先闻说话声,故先注目亭中的武名扬。
这时听武名扬道:“你也知道,当时形势所逼,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再说,你也不该与魏督公唱反调。”舡中一女子冷笑道:“说来说去,倒是我不对了,我该死,为何你不让我死个干净?”
少冲听声音是苏小楼,心下更喜,没想到能在这里与她再次相遇。又听亭中一女子道:“名扬,咱们走吧,这疯女人睬她作甚?”少冲听这女子说话,暗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水上飞’梁飞燕。苏姑娘见着这两个狗男女走在一起,必定伤心得紧。”
武名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锦衣卫有什么不好,古诗道得好:宁作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报效朝廷,那是我太公的夙愿。”苏小楼冷冷的道:“你也不必花言巧语的多作解释,从今尔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再不相干。”武名扬道:“这又何必,你我毕竟相知一场。你上岸来,我有一件有关你亲生爹娘是谁的秘密跟你说。”苏小楼道:“我再不会上你当了,你走吧。”梁飞燕微有怒气的道:“名扬,你是不是要与这疯女人重温旧情,那我可不奉陪了。”拂袖欲走。武名扬拉住她胳膊,对苏小楼道:“罢了,你既不想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我又何必多管闲事。燕妹,我们走吧。”苏小楼道:“且慢!姓武的,我暂且信你一回。”
游舡一动,舱门打开,透出桔红的灯光,照见苏小楼袅娜的身影跨步上岸,却在此时,少冲忽觉背后有人以极轻微的脚步声走来,若不是他内功精湛,自然生出感应,恐怕也觉察不到。急回头看时,见那人身材颀长,道袍星冠,原来是五宗十三派总门长真机子。
真机子轻声走到少冲身边,竖指立唇以示禁声,眼光瞧向亭中。少冲心想:“真机道长到此,必是为着五毒而来。有道长相助,不怕救不了公主。”便不再急于救人,也向亭中瞧去。
只见苏小楼走到亭外便停下步,道:“姓武的,你可以说了。”武名扬道:“你亲生爹娘之所以不愿认你,只因此事牵涉重大,让人知道了极可能招致不尽的麻烦,我还是走近些,跟你一个人说吧。”说着话向苏小楼走去。
却听苏小楼一阵娇笑,笑罢道:“武名扬,你不必做戏了,你太过性急,把匕首露出来啦。”
少冲一惊,心道:“武名扬恶性不改,还想对苏姑娘下杀手。苏姑娘势单力薄,幸好我和真机道长过此。”
听武名扬道:“这须怪不得我,你这人报复心极强,留你在世上,我活着也不安心。”说罢又向苏小楼走近几步。少冲正欲铤身而出,真机子在他肩头按了一下,摇了摇头。少冲以为真机子另有计较,便静下心再看。
便听秦汉开口道:“武公子,何须你动手,由秦某代劳吧。”他这一说话,人已闪到苏小楼背后,截住她的回路,彭素秋、雷震天、沙老鬼、毛亮也一起现身,走进亭子。武名扬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五位老相识,洛阳一别,忽忽十载,五位风采依然啊。”毛亮道:“武公子这话未免违心,当年你并未看到咱们的面孔,如何说‘风采依然’?”
昔日中原镖局灭门,武名扬与苏小楼流落江湖,也曾遭遇五毒的追杀。
武名扬却不理他,说道:“你们来了六人,怎么只有五人现身,还有一位朋友呢?”秦汉哈哈一笑,道:“武公子好厉害!”将身后的朱华凤推到身前,道:“她是个哑巴,公子用不着跟她打招呼。”
武名扬借着舡上灯光,已然认出是晋宁公主,笑道:“哑巴?仁兄恐怕弄错了,她是当今皇上的姑娘晋宁公主,小弟在朝中做事,决计不会认错。”秦汉微惊道:“这个……不是公子提醒,秦某几乎铸成大错,既是皇亲,我也不敢招惹。”右手轻轻一推,朱华凤的身子直飞入亭。武名扬一个轻纵,伸臂搭在她后腰上,举重若轻的接住。朱华凤奋力一挣,瘫倒在石凳上。
秦汉见武名扬露了这一手,暗道:“十年不见,这小子武功不在我之下。”便不敢轻视于他。毛亮见得手的美人飞了,心中好生遗憾,寻思如何才能夺回来。
又听武名扬道:“仁兄十年前就想覆灭苏家,如果是为着玄女赤玉箫的话,却也不必赶尽杀绝,连一个小姑娘也不放过,小弟好奇,想知道其中原委。”
秦汉望了一眼苏小楼,往日的怨恨又上心头,道:“公子这么想听,秦某也毋须隐瞒,这臭丫头是秦某的女儿……”他此言一出,武名扬、苏小楼、少冲等人都感惊奇,秦汉既是苏小楼的父亲,何以要杀她而后快?
听秦汉续道:“本来我和阿痕恩恩爱爱,和和美美,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小白脸,甜言蜜语哄走了我的阿痕,……”二十年来,秦汉逢人便说这段伤心情事,免不了以酒浇愁,千杯不醒,这时重述往事,悲伤和怨恨仍未消减半分。
武名扬道:“仁兄与嫂夫人的婚变固然令人同情,可这与令嫒……”秦汉道:“阿痕说她是我的骨肉,她骗不了我,你看这臭丫头的长相,分明便是那小白脸的孽种……”苏小楼哽咽道:“你胡说!我是苏纪昌的女儿,我姓苏……”秦汉接着道:“幸亏一个师妹相告,我才知道她把这小贱种寄养在洛阳苏家。不过那已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武名扬道:“于是你设计覆灭中原镖局,那趟镖不过是你的诱饵。”秦汉道:“不错,我要让帮着小白脸的人死得惨不可言,只可惜没把这小贱种一起烧死。”武名扬道:“我还有几处不大明白,嫂夫人与人私奔,为何不亲自扶养孩子?孩子的爹又到底是谁?”秦汉道:“此等丑事,本难启齿,武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当年你们到武当山避难,难道没人跟你们说起?”武名扬道:“刚才我说知道她的爹娘是谁,其实是骗她的,我确实不知就里。”秦汉道:“好。让这臭丫头死得明白,秦某说出来也无妨。恐怕诸位不会相信,那小白脸现下还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毛亮急不可耐的道:“老大,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他对这等绯闻自是甘之如饴,虽听秦汉说过无数次,但总是不肯说出“小白脸”的名字。秦汉正要说出这人是谁,忽从石后闪出一人,清啸一声,喝道:“‘酒色财气赌’五毒残害无辜,为祸江湖,今又在此处欺辱良善,搬弄是非。”说话间,腰间宝剑腾空而起,说到“欺辱良善”时已接剑在手,说到“搬弄是非”时已向秦汉刺了一剑。出手的正是真机子。这一招“星落长空”是武当七星剑法中“玉璇剑”的杀着,直取敌人多处要害,迅捷无比。
秦汉眼见剑到急忙闪避,虽避开要害,但自左肩头至右肋已划出一条长口子。五毒相处日久,也有些情谊。雷震天、彭素秋、毛亮当即抢上,三面围攻真机子。
武名扬眼见势头不对,带上朱华凤便想开溜,迎面撞上少冲,吃惊非小,还是嘻皮笑脸的道:“少冲,咱们又见面了,来日请到归来庄略叙契阔。”少冲道:“想走,除非做到两件事:一,放下公主,二,向苏姑娘道歉认错。”武名扬道:“嘿,好一个多情种子,一下子讨好两个女人。一,在下身为锦衣卫千户,保护公主乃应尽职责,二,在下没有过错,何来‘道歉认错’?”
武名扬要推朱华凤走,朱华凤双足死死踩着地,便道:“公主,得罪了!”将她横腰抱起,与梁飞燕并肩冲出亭。少冲纵身而起,一掌盖了过去。武名扬双手一挺,竟将朱华凤送到少冲掌底。少冲早料到此着,这一掌一实九虚,左手自下而上圈出,击武名扬下腹。武名扬眼见避无可避,急忙翻个筋斗,落在少冲身后,大步而奔。
少冲正欲去追,梁飞燕使柳叶刀扫地而来。少冲弹腿跳起,离武名扬又远了几步,眼看武名扬去得远了,心道:“我先伤了他的‘燕妹’,看他回不回来。”回手一掌,打在梁飞燕肩头上。梁飞燕“哎哟”一声,叫道:“名扬,救我!”武名扬却装着没听见,绝不回头。少冲只好纵起轻功,来追武名扬。
便在这时,忽听銮钤疾响,堤道上奔来四骑人马,乘者是清一色的红衫少女,骑的是清一色的枣红马。堤道本来不宽,四马又是一字排开,挡住了武名扬的去路,却没有让路的意思。眼见相距越来越近,快要撞上之时,武名扬纵身跃过乘者,就在他落地后跨步欲走时,却见那四名红衫少女挡在了身前。武名扬暗自惊骇:“这四名少女身法之快匪夷所思,也不知是何来路?”
就这么一缓之际,少冲已然追近,他也看出这些人来头不小,似乎冲着武名扬而来,便止步静观待变。
武名扬喝道:“你们是谁?干么挡我去路?”那四名少女靠左一位走了出来,裣衽行礼,轻启檀口道:“小女子红英,借问一声,相公可是武名扬武公子?”武名扬道:“是又怎的?你们是什么人?怎知我的名姓?”又一名少女上前盈盈一拜,道:“小女子红箫,见过武公子。奉我家庄主之命,邀请公子赴王屋山古月山庄参加九九重阳玉箫英雄大会。”第三名少女道:“武公子是平天下剑法传人,曾任白莲教迦楼罗部部首,现又是锦衣卫千户,当有资格躬逢其盛。”第四名少女直走到武名扬身前,道:“此次盛会,各路英雄云集,以武比较高低,排‘玉箫英雄榜’,第一名者可得到天下第一至宝,玄女赤玉箫。这是我家庄上的帖子。”说罢双手捧出一张大红的请帖,恭敬的呈上。
这边真机子与三毒听见“玄女赤玉箫”五字,都停了打斗,回过头来。
武名扬听了四名少女之言,方知她们来意,将信将疑的接过帖子,展开一看,见上面几行簪花小楷,略云:“英雄见知:九九重阳,金秋送爽,荷桂飘香,诚邀阁下惠临敝庄,登高赏菊,论剑打榜,届时将一睹玄女赤玉箫的庐山真面。”下面落款:“古月山庄庄主谨呈”。武名扬看罢道:“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在下从未听说江湖上有王屋山古月山庄的名号。”
红英莞尔一笑道:“古月山庄在江湖上微不足道,公子若不想去,我家庄主也不勉强,奴婢们就此告辞。”说罢,四人同时纵上马背,朝来的方向飞一般去了。
武名扬、真机子等人见了,均想:四名少女轻功飘逸,恍如天女腾云一般,她们庄主必非等闲人物,但江湖上似乎没有此人名号。
少冲心念公主,待四名少女一走,闪到武名扬前面,喝道:“还不放下!”武名扬只得倒转回来。
这边真机子正在沉思,秦汉叫道:“姓阎的,我如今无家可归,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都是拜你所赐,这么杀了你真是便宜你了。”说着话挥动葫芦攻了上去。三十回合后,真机子瞅准三人破绽,使出一招“七星分野”,将三毒兵刃打落,迅即点了三人穴道。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