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恼羞成怒,刀法愈加没了分寸,将“快刀一斩”使出来,也不管是否重复了。恨不得将少冲剁为肉酱。他抡刀快如飞轮,是否重复已非常人所见。
少冲自知只有比他更快才能脱困,拼着全身精力应付,累得他汗流浃背。其实那和尚若不瞧少冲身形,胡乱一刀也可结果了少冲性命,但他一心要以正宗刀法战胜妖人,怎愿乱刀杀死少冲?
不知过了多少回合,少冲一个疾闪到了他身后,一瞥眼看见他的后腰,心中一念闪过:“庄大哥看也不看,便说此人罩门在后腰‘志室穴’,不知是与不是?”他本不想害人性命,只是将信将疑,心生好奇,右手伸指戳去。
志室穴确是那和尚金钟罩铁布衫的罩门。罩门乃武家硬功之致命点,其嫩无比,点中不死即伤,他们对自己罩门了若指掌,却不为外人所知,打斗之中通常都有严密的手法护在周围,以防遭敌人袭击。那和尚一来不料罩门为别人所知,二来焦躁中失了戒备。此时还未看清少冲方位,已觉志室穴一麻,顿即委地。
少冲吓了一跳,探他鼻息,已是气息绝无,不由得叫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他头一回杀人,自是吃惊非小,赶忙奔入舱,叫道:“我没杀死他。”庄铮冷冷的道:“你杀死了他。”少冲全身冷战,颤声道:“没有!”
这时外面一阵呐喊,有好几人上了船尾。庄铮道:“你招法奇特,正合我派武功套路,悟性虽差,尚是可塑之材。你杀死了这些人,我代师父收你为徒。”少冲想:“我的招法竟与魔教的武功相合,岂不成了歪门邪术?嗯,他想让我全力为他杀人才这么说的。”便道:“咱们打不过就跑,不要杀人了。”庄铮怒道:“跑不掉,那该如何?”凌空一掌拍向少冲,少冲只觉一股劲力当胸推到,身子不由得激射出舱。那力道忽而转为托住自己,轻飘飘的落下。那几名喽罗见跃出一人,各拿兵器攻上。少冲倏而转身,使枪的枪刺拿刀的,拿刀的刀砍使矛的,几人在一招间倒毙。
少冲惊得括舌不下,心想:“这是什么身法?”他本是要脱开那股劲力的拉扯,却没想到又害死几人。却听舱中庄铮道:“这身法疾似流星,翩若惊鸿,就叫做‘流星惊鸿步法’。”少冲心想:“流星惊鸿步法?这名字好听得紧。哎哟不妙,我从哪儿学来这步法的?”
那边贼船上见一个小孩就轻易杀死了八九人,连武功高强的石法师也不幸丧身,见他每走出船舱武功便长进不少,显是魔头指点,不禁对老魔头的(炫)畏(书)惧(网)又深了几分。一时未敢轻进,几个头目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却在此时,少冲忽听远处有人叫道:“快他妈的滚,混江龙来啦。”正想:“混江龙是什么怪物?”忽然一声轰响,水面上浪头平地腾起丈高,波推过来,小船也跟着一摇一荡。他吓了一跳,才想起这是太公曾说过的火炮,心想:“乖乖龙的冬,铲平帮有混江龙,咱们大大不妙。”向远处一望,却见贼船都散开了,一艘艘驶向远处。现出更远处一队大船,当头一艘船更是奇大,桅杆高耸,船上旗帜迎风招展,船头火炮雄踞,看来发炮的当是这队大船,也不知来的是些什么人,铲平帮不敌人家混江龙,只得乖乖的滚开。他见敌人越走越厉害,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激奋,叫道:“庄大哥,你的对头还真不少,走了铲平帮,来了混江龙。”
庄铮走出船舱,望着远处,视端容寂。不久那队船到了近处,少冲见甲板上站的都身着白衣的汉子。听庄铮道:“你们不用费心了,我师父他……他已经仙逝了。”船上有个人道:“庄铮,琴魔为人害死一事,我等已知。我等正是为此而来。”庄铮道:“师父是自杀死的。”那人道:“若不是为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所逼,琴魔又怎么会自杀?这与他们动手又有何分别?庄铮,你是琴魔唯一传人,兄弟们希望你加入我教……”庄铮道:“不!我答应过师父,不加入白莲教。”意甚决绝。
那人道:“你别这么③üww。сōm快决定,于某还有要事,过几日再来会庄兄弟。”说罢一挥手,船队向远处开走。少冲见其声势颇壮,说道:“庄大哥,这是个什么教?庄大哥加入了,也不怕别人来欺负你。”庄铮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走入船舱,拿出一小快木片,只见他醮水写了“恩师琴仙之位”,端着向少冲道:“还不磕头拜师?”
少冲一惊,道:“那是你的师父呀,为何叫我拜?”庄铮道:“那些人都说你是恩师的弟子,我又当着他们面说好了代师收徒,那便言出必行。若不如此,别人会怎么看恩师?怎么看我?”少冲直是摇手,要让他拜魔头为师,那是说什么也不肯的。庄铮勃然怒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恩师?瞧不起我可以,却不可以瞧不起恩师。”一巴掌向少冲掴来。少冲侧头一闪,那知他换手一掌,打少冲正着,右脸顿时肿起。便骂道:“你这妖人!”庄铮袖子搭上少冲肩头,道:“你跪是不跪?”少冲便觉他袖子重愈泰山,双膝禁不住便要跪下。但他生性倔强,别人越是用强,他越是不服,便一个劲儿撑住。只觉得那力道越来越大,全身快散了架,双腿胀痛之极。突然那力消失,身子不由得弹了起来。
庄铮道:“你只有两条路走:一条跟我学琴,算是与恩师有了师徒名份;一条便是死,免得你出去到处传扬,令恩师大丢脸面。”少冲寻思:“太公曾言:琴棋书画,怡情寓志。琴可以学,妖技邪术却学不得。”当下便跪下磕头,口称:“师父!”庄铮点头道:“这便是了,起来吧。待上了岸,我再代师授你琴法。”
这一回由庄铮划船,上岸后来到一个小镇甸,买了一副古琴,投店住下。庄铮重新设了琴魔的牌位,又叫少冲沐浴更衣,焚香罢,说道:“欲学琴法,先明琴理。琴伏羲氏所琢,见五星之精,飞坠梧桐,凤凰来仪。凤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浆泉不饮。伏羲知梧桐乃木中良材,夺造化之精气,堪为雅乐,令人伐之,其树高三丈三尺,按卅三天之数,截为三段,分天地人三才,取上一段叩之,以其音过清而废之;取下一段叩之,以其音过重而废之;取中一段叩之,其音清浊相济,轻重相兼。浸水中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数。取起阴干,择良日由名匠刘子奇制成乐器,此乃瑶池之乐,名瑶琴。长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阔八寸,按八节;后阔四寸,按四时;厚二寸,按两仪。”说至此又给少冲指看何处是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何处是龙池凤沼、玉斡金徽。
少冲于弹琴实在没多大兴趣,无奈拜过了师,耐着性子听他又道:“那徽有十二,按十二月;又有一中徽,按闰月;先有五弦在上,外按五行,内按五音,尧舜操五弦琴歌《南风》诗,天下大治,后因周文王被囚久里,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谓之文弦;后武王伐纣,前歌后舞,又添一弦,激烈发扬,谓之武弦。至此称为七弦琴。”庄铮一说到琴技便口若悬河,文白相杂,似乎要将所知的合盘托出,也不管少冲是否听懂。
指着琴弦,道:“古书上的技法,每弦有七调,乃宫、商、角、徵、变徵、羽、变羽。又有操琴之技,左手龙睛,右手凤目;又有八法,乃抹、挑、勾、剔、撇、托、敌、打;有六忌七不弹:何为六忌?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何为七不弹?风疾雨骤、大悲大哀、衣冠不整、酒醉性狂、无香近亵、不知音近俗、不洁近秽。又有八绝,清奇幽雅、悲壮悠长。……”
少冲本就对琴不喜,听弹琴便有这么多讲究,又忌又不弹的,不禁厌烦起来。哪知庄铮接着说道:“全他妈的放狗屁!”少冲听他大骂古人,正合心意,又欢喜起来。庄铮哪管他心中所想,又写了几个曲子教少冲看。少冲见谱上一个字也不识,有的似“茫”,有的似“芍”,另一个“大”字旁边“九”字加一勾,中间又添个“五”字,也有上头“五”字“六”字又添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如看天书,大是奇怪。
庄铮道:“此乃弹琴的技法,一字便是一声。你看古谱用得着的,比如‘大’字旁边‘九’字加一勾,中间又添个‘五’字,意即以左手大拇指按九徽,右手勾五弦。不过咱们这一派,向来不喜约束,兴之所至,音之所出,古谱是从来不看的。”
此后数日,庄铮亲手教少冲弹奏之法。少冲一首琴曲学了十余遍也未纯熟,庄铮只是摇头叹息,并不呵责。这一日见少冲引商刻羽之技还过得去,便道:“‘凡音由于人心。天之与人有以相通,如景之象形,响之应声。音正而行正,音邪而行邪。故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宫动脾而正圣,商动肺而和正义,角动肝而和正仁,徵动心而和正礼,羽动而和正智。宫音宏越,使人温舒而广义,商音使人方正而好义,角音使人恻隐而爱人,徵音使人乐善而好施,羽音使人整齐而好礼。’这是古人的话,说的倒有见的。琴到至善至美处,万马仰秣,群鱼争听,啸虎闻而不吼,哀猿听而不啼,那也在情理之中。”
又叹道:“古人抚琴,须在雅室静斋之中,松石水涯之上,焚香端坐,心不外想,才能与神合,与道通,所以古人云:知音难求。若无知音,宁可独对那明月清风、苍松怪石,以寄情趣,方不负了此琴。哎,你这小子悟性差劲之极,本不是学琴的料。”说罢走到窗前,眼望远处,自言道:“不是知音,便是对牛弹琴了。”
少冲听得明白,见他骂自己是牛,便想回敬他几句,忽想:“他是我师兄,做师弟的也只好让他几分。”
忽见庄铮冲出屋子,叫道:“娟妹!”少冲心下一奇,跟出去只见他下楼向门口而去。门口来了两个客人,意甚亲密,似是一对情侣。男的身穿箭袖袍,长身如玉,女客一直低着头,见有人冲过来,抬眼先是一怔,便装作不识,向那男的道:“常公子,不如换一家打尖吧。”庄铮拉着她手道:“我是庄铮,你不识得了么?”那女子吓得连连甩手,常公子喝道:“放手!“抽出腰中佩剑向庄铮手腕斩去。庄铮看也没看他一眼,伸手指把剑身夹住,问道:“娟妹,他是什么人?”未等她说话,那常公子喝了声:“你是什么东西?”左手一拳向庄铮面门砸来。
庄铮变指为掌,后发先至,已拍在他前胸。常公子大叫“哎哟”,一脚没站隐,坐地不起,嘴角呕出血来。那女子忙上前扶起他,神色间甚是关切。常公子道:“我明白了,这个人是你未婚夫。你随他去吧,不用管我。”那女子使劲摇头,道:“他是个疯子,我不认得他。”常公子摇了摇头,道:“公孙姑娘,能与你相识,常某此生无憾,怪只怪相见太晚,有缘无份。就此告辞!”蹒跚着离去。公孙婵娟欲待去追,却被庄铮拉住了胳膊,气上心头,道:“姓庄的,你气死了庄大侠,从江武门除名,你我的婚事不作数了。”庄铮听了心如刀绞,问道:“为什么?你说过‘海枯石烂,此心不变’的?……”
公孙婵娟道:“你,你心里只有五音十二律,哪还有我?你的心早变了,岂能怪我?”庄铮道:“昔日花前月下,我吹箫与你听,你恁欢喜,还要我再拜名师,技上重楼,说起来,我也是为了你……”公孙婵娟未等他说完,道:“我没叫你去拜魔教……”说到“魔教”两辽脸色大变,奋力挣脱庄铮,向常公子去的方向奔去。
庄铮呆呆的站着,泪水已止不住滚下,喃喃自语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想自己想做的事,这就不行么?……”当晚他拣了根别人吃剩下的骨头,用尖刀钻了几个眼,做成一支骨笛。吹起来呜呜咽咽,令人听了便要落泪。少冲道:“大悲大哀不能抚琴,想是有道理的。听师兄笛声清冷,恐也有不妥。”庄铮停下道:“能知笛声清冷,也还不错。我天生喜欢清冷寂寞,你管得着么?”说罢又吹起来。少冲便不复再言,想去睡觉,有这笛声,无论如何是睡不着的。
笛声中忽听屋外有人窃窃私语。庄铮耳力超科常人,听一人道:“这人是白莲教的邪徒,咱们得提防他有什么歪门邪道。”另一人道:“咱们一拥而上,还怕杀不了他?常公子给了银子,咱们当忠人之事。知县老爷问起来,咱们都道他拒捕伤人。”这时屋门撞开,闯进来五个公差。手执铁棍铁尺,大呼小叫的冲庄铮。少冲叫声:“哎哟。”被庄铮飞腿挑起的被褥压住,笛声立即变得异常尖锐起来。冲在前面的公差惨叫一声,铁棍落地,双手抱耳。血已自他指间流出。另四名公差也是捂耳张口,仍觉笛声刺耳,烦恶欲呕,全身一软,都跪地磕头不止。
庄铮止住笛声,厉声道:“说!收了谁的银子,要来杀我?”四名公差忙不迭的道:“临淮侯李言恭的干儿常富贵有钱有势,我等受他逼迫,实在迫不得已。”庄铮道:“胡说!我与他无怨无仇,干么取我性命?”公差道:“姓常的说你调戏他的娘子……”庄铮刹时明白了,原来是白天与公孙婵娟一起的那个常公子。更没想到他是个背后使奸的小人。怒道:“都滚出去!”四公差如逢大 赦,忙扶携着欲走。却听庄铮道:“没听到么?‘滚’着出去!”五公差无可奈何,生怕他又要吹笛,不及多想,一个个滚地出门。那双耳已聋的公差虽未听见,但见同伴如此,也跟着滚出门去。
少冲早已伸脖子出被,瞧见这滑稽的情景,不禁笑出声来。
庄铮也忍不住笑了两声,跟着长叹一声,走到窗前,喃喃的吟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都吹箫?”往事悠悠涌上心头。他父亲庄仲连是镇江江武门的门主,对独生子庄铮钟爱有加。听嬷嬷说自己生下不久,父亲曾拿书、玉、琴、匕首,放在他面前,自己伸出手摸向了琴,发出“铮”的一声,故取名铮,字子琴。但父亲的意愿还是希望庄铮能步武祖业,做一个名门正派有头有脸的门主。公孙一门也是武学世家,只是名气声望不及江武门。现在想来,公孙射斗攀这门亲事,何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