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抬玉手,纤指向台上一指,道:“那不是么?”
便见一个中年妇人缓步走上台来,那妇人长得浓眉大眼,四肢粗大,虽着女装,倒似一个汉子。南宫破败不搭一言,密集的拳头向那仆妇打去,攻势凌厉,起初那仆妇只是闪避,身形飘忽不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南宫破败的拳头竟连他的衣角也没碰着。少冲见了,忽觉这身法与武名扬所用的身法如出同源,想起当日在石宝山见过花仙娘的两名使女与松云道人相斗,使的也是这般身法。他又瞧了一眼看台上那美妇,以往的几件事浮现脑海,即将连成一片,但这个念头即将清晰之际却又立即纷乱起来,定定了神仍是毫无头绪,便对身旁的朱华凤道:“我总觉得这庄主不大对劲,心中难安。”朱华凤也道:“我右眼一直跳个不停,似乎有什么不祥的事将要发生。
山口忽然拥上数百个锦衣兵校,当中一人叫道:“皇上圣旨到!古月山庄速速交出玄女赤玉箫,免尔等一死。”那人一绺山羊胡,正是锦衣卫指挥田尔耕。田尔耕将先前来的民壮头训斥了一番,挥剑吼道:“闲杂人等,与此事无干,速速散去!”
群雄人人侧目,台上决战怎肯错过?有的走了几步又停下,大都理也不理。少冲心想:“锦衣卫必是受魏忠贤所遣,假传圣旨,其实是以官府名义强夺玉箫。”
又见田尔耕对着看台上的美妇道:“喂,你手中那东西便是玄女赤玉箫么?快些交出来吧。倘若违抗圣旨,你古月山庄一个也别想活命。”
那美妇道:“既是皇上的旨意,小妇人焉能不从。罢了,拿去吧。”左手一场,玉箫从轩辕台上飞过,直向田尔耕射去。
南宫破败怎肯错过如此良机,当即纵身把箫接住,心中先自一喜,便在此时那仆人一掌向他拍到,他不假思索挥左掌相接。两掌刚一触及,南宫破败就觉内力陡泄,暗骇道:“大罗摄魂掌!”刚想撒掌,那仆妇嘴中吐出一细如芒毫的针,立时射中他左眼。他奋力抽掌退身,觉伤处麻痹,自知针中喂的是“黑寡妇”之毒,当即取出三粒解毒红丸服下,右手拔出毒针,左手摸出一束草根放嘴中嚼烂,敷在伤处,撕下袍幅一截当作绷带。他止毒敷伤一连串动作,瞬间完成,极为麻利。紧跟着大掌一挥,手中毒针弹出,一股大力向那仆妇冲至,那仆妇不由得身子一斜,毒针正了打在劲下三寸,立即毒走全身,失重滚下台去,抽搐不已。
立即有人惊呼:“是神通道长!”武当派众道闻叫挤到台下,见那仆妇虽七窍流血,五官易位,但从面孔看来正是武当七子之一的神通子。神通子失踪多年,武当派还道他已为魔教妖女所害,没想到寄迹在古月山庄,但找到他时却还是死了。
却听那美妇道:“南宫谷主,我本不想害你,谁叫你去接那枝假的玄女赤玉箫?”南宫破败原想她不会轻易交出玉箫,但也难辨她说的是真是假。台下雷震天叫道:“喂,大美人庄主,大丈夫一言九鼎,既出必行,咱们谷主打败了你的‘小白脸’道士,你该交出真的玄女赤玉箫来。”
他想美人儿既把道士收作贴身仆人,其中当有见不得人的男女之事,故道士前加了“小白脸”三字,群雄中也有许多存他这般想法,听了都附和称是,更有甚者对美妇指指点点,面荡淫笑。
却见那美妇从身后又拿出一枝赤红的玉箫,道:“我非丈夫,乃一妇人也。”雷震天一怔,没想到自己大有机锋的一句话被她轻易反驳了。台下好些人同情南宫破败,但也不忍对这位美人儿庄主口出怨怼。
此时红日跳出云海,万道金光照着山头遍地皆红。立在那美妇身后的顾嫂高声道:“旭日东升,万象更新。玉箫英雄,叱咤风云。本次大会压轴戏到了。”她拍了三下手掌,两名少女捧出一个三尺卷轴,走到看台边垂下一端,长有四五丈,直达地面,其上书着五个斗大的朱红铁线篆字:“玉箫英雄榜”。台下也过去两名少女,接着另一端,四人齐声叫道:“玉箫英雄榜到!”一齐飞身而起,落在轩辕台上,将卷轴横展开来,又有两名少女各捧笔砚缓步上台,看来要排英雄名次了。
那美妇手执古藤杯,酌了一杯菊花酒,仰口饮下,望着渺渺远山,幽幽的叹口气,道:“二十三年前,我还只是名门正派的一名女徒,由掌门人做主,嫁给他的独子。可这呆子整日沉迷于酒和武功中,对着如花娇娘连碰也不碰,他哪知道一个女人心里要什么……”
群雄以为她要排英雄榜,哪知她说出悠悠往事来,况且还是闺中秘事,好些人皱起了眉头,大感尴尬。也有人听觉得有趣,学着她的腔调道:“他哪知道一个女人心里要什么?”立即引来群雄哄笑。
那美妇恍如不闻,似已沉浸于回忆之中,续道:“有一天老爷子无疾而终,要办丧事,这呆子却喝得烂醉如泥,不理不问。好在吊客中有个姓阎的青年男子帮着料理,直至老爷子入土……”
丁向南越听越觉这件往事甚是熟悉,华山派先掌门秦仲谋死后,其子秦汉悲痛万分,整日以酒浇愁,门中弟子都还年幼,难以主事,当时确实有一个外人帮着置办丧物,请来僧道做了功德法会,水陆道场。丧事毕后那人便自去了,派中无人知是何人,事隔多年,更想不起那人长什么模样。
听那美妇续道:“我特意置了一桌酒席,答谢他援手之德,那呆子又雷打不醒,只好由我这妇道人家一人陪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多喝了几杯酒,哎,世间饮食男女,到此时又有几人能把持得定?后来我珠胎暗结,生下一个女婴,他又借故上门看望,那呆子便起了怀疑,对我非打即骂。我二人决意私奔。那晚我逃至洛阳龙门窟,等了他一夜他也没来。原来他师父要他出家做掌门,他动了心,普经的海誓山盟他竟忘得一干二净,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便将女婴寄养在一富家,于他登位之日去评理。那日可谓群贤毕至,众老咸集,少林派的铁月、峨眉派的普恩、茅山派的阴阳二圣、阳明派的蒲剑书、点苍派的司空图,嘿嘿,都是名门正派的大宗师……”
她说到这儿,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芒,场上铁月、蒲剑书、司空图、松云道长等人心中都是一凛,想起了一件可怕的往事,不禁心生恐惧。蒲剑书摸摸左耳伤疤,禁不住两股打战,几欲先走。群雄中大多不知武林中的这些往事,不知发生于何门何派,径直胡乱猜测。有的听得有趣,忙问道:“后来呢?”
那美妇道:“我一个弱女子,一张口如何能斗得过他们?姓阎的反说我为仇人所利用来诽谤他,大宗们个个维护他,对我百般嘲弄,赶我下山。”
台下有人叫道:“名门正派的人都是假正经。”
那美妇道:“名门正派没有好人,歪门邪派更没有好东西。那日下山,我悲愤莫名,精神恍忽,不幸为一歹人强暴,到如今我也不知这人是谁……”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想不到她面对天下英雄自暴受辱之事,有的心生同情,有的却对那人艳羡不已。
朱华凤对少冲道:“原来她就是小楼妹妹的亲娘,想不到她母女身世都是如此之惨。”少冲已也猜到她话中的“富户”是洛阳苏家,那女婴是苏小楼,点了点头,却想不出她所说“姓阎的”又是谁。
又听那美妇道:“总而言之,世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恨不能把他们都统统杀光。”台下有人问道:“那位掌门是谁?在不在这里呀?”那美妇道:“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是……”说到这里,忽然抄手接住一枚铁钉,向台下喝道:“真机子,你杀了秦汉,还想杀我么?”
众人目光唰地都向真机子望去,只见真机子神色慌张,结巴的说道:“你……你乱说什么?”那女子道:“二十三年来,我受尽苦头,你坐享安逸,老天爷实在是不公。不过,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去见紫阳老道了。”
众人听她话意,与她私通而又翻脸不认账的那男子便是真机子,许多人大感诧异,有的却道:“真机子这伪君子,我早就瞧出他不是东西了。”有的道:“原来他平时谦谦有礼都是装出来的,这种人竟然做了武当派掌门、五宗十三派总门长,真是有辱名门正派。”一声声都传入真机子耳中。
真机子大叫道:“你们不要听这妖妇胡说乱道。”抽出宝剑,向看台上冲去。他的亲传弟子杨宗岱、梁继贤等人生怕师父有失,忙跟上相护,几名少女仗剑阻挡,台下起了变乱。台上玉箫英雄榜书就,五名少女飞上旗斗,将榜悬起来,榜上起首写了“古月痕”三字,其后列着:南宫破败、骆少冲、真机子、武名扬、陆鸿渐、苏小楼、祝玲儿等共计一百人,群雄正自观瞧,忽听一声剧响,台下烟尘四起,有人叫道:“不好啦,台下有炸药……”他话音未落,人已被送上半空,场上顿时一片混乱,有的惊恐万状,有的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慌乱中相互践踏,血肉狼藉,哭叫声与爆炸声连成一片。
那女子好整以暇,饮了一口酒,曼声吟道:“朱门绣户动曼歌,一入江湖任消磨。人生不如一场醉,王图霸业又如何?”其时真机子已攻上看台,与那老妇顾大嫂打斗起来。那女子看着手中的玉箫,长叹一声,忽然掷入云雾之中。
少冲看得清楚,却又不便过去,只得记了方位,与众人先退下天坛峰。
山道狭窄,也有被挤出山道掉入万丈深渊的。少冲叫道:“喂,大伙儿不要慌张,越是慌乱,越是危 3ǔωω。cōm险。”他虽叫得大声,只有铲平帮、丐帮来的人听他号令,余外谁也不当回事,有武功高的,云得甚快,武功低的落在后面哭天叫地。少冲便命部下帮扶那些走不动的人。
正行间,忽听前面惨呼声震动山谷,有人叫道:“大伙儿当心,有暗弩!”众人奔上前去,那处山石夹道,看来伏置有陷阱。只见尸横遍地,都是那些走得快的,有几人为箭射中,仍发狂向山下逃去。少冲叫道:“几位前辈回来!”心想下山道上必还有陷阱,走在前面未必有好处,可那些人只顾逃命,谁来理他?姜公钓见尸体中有几个识得,叹道:“‘淮北燕子’燕双飞、‘小温侯’吕九皋、‘一阵风’申翔,这些都是成名已久老剑客,一到死来都失了理智,庶不知死得更快。”
说话间又有一群人越众而过,姜公钓叫道:“徐爵爷、佘岛主、钱老爷子,前面有陷阱,咱们结队走吧。”那些人直如没听到,两晃三晃,人影远去,巴三娘愤然道:“咱们好意提醒,他倒以为咱们害他,这种人死了活该。”少冲道:“他不知天坛峰还有没有另外的下山之道?”朱华凤道:“那古月痕要杀尽天下人,即使另有山道,只怕也有陷阱。”少冲点了点头,甚觉有理。回头看峰顶销烟弥漫,耳中犹闻爆炸之声。说话间又有一群人追上来,少冲见有陈太雷,忙问道:“陈老爷子,山上情形若何?”陈太雷喘口气,道:“山上死了好些人……快走吧。”少冲道:“山道上有埋伏,咱们结队走吧。”陈太雷知道少冲武功高强,巴不得如此,一行人趱行快赶,走到一处,忽闻哀声连连,只见乱石挡路,石下血肉模糊。有几人被压在石下,尚未断气,嘶叫不止,众人慌忙上前搬石救人,少冲又请宋献宝拿出丐帮独门的跌打药替他们裹伤,几人对少冲自是感激涕零。以往对丐帮心有芥蒂的这时也更无嫌隙。
姜公钓笑道:“王兄,老夫劝你慢些走,你就是不听,现下知道厉害了吧?”那花白胡须的老者王逸飞道:“想不到人祸之后又是天灾,这山崩偏偏……”吕汝才道:“什么山崩?是古月山庄布置的机关,走在前面的自然踏中机关,不送命算你命大。”王逸飞等人如梦方醒。少冲道:“咱们成群结队下山,遇了危 3ǔωω。cōm险也好有个照应。”众人称是。这时山上又奔下了些人,有关中岳在内,姜公钓同样晓以利害,那些人见王逸飞等如此模样,便答应同行。
忽听朱华凤道:“恶人谷一伙来了。”众人回头一看,果见南宫破败与彭素秋、沙老鬼、雷震天四人迤逦下山。少冲正寻思,要不要与他们结队同行,便见他们身后一块巨大的石头滚了下来。南宫破败走在后面,加之眼睛受伤,一耳为炸药震聋,大石滚到时,三毒俱跳了开去,他才惊觉,忙回身伸双臂顶抗。那大石足有千斤,下滚这势又大,南宫破败脚下滑了老远才把石顶住。此时所立之处坡道更陡,一旦放手,大石迅即滚走,恐怕未及闪身,人已成肉酱。当此千钧一发关头,南宫破败叫道:“三位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彭、沙、雷三人对视一眼,却并未移步,他们对谷主早存不满,只是慑于他的威势,未曾发作,这时见他即将死于石下,高兴还来不及,谁还有心助他?彭素秋冷冷的道:“谷主肯出三万两黄金,我便助你一臂之力。”雷震天道:“他妈的,咱们谷主太也不够意思,就是三万两黄金也不能救他。”
南宫破败心下颇怒,却也无可奈何,自感手上越来越重,脚下又滑了两步,突然有人伸过一双手顶在石上,转头看是少冲,说道:“你救我?”
三毒见有人救南宫破败,生怕他死中得活,找自己算帐,不约而同上前来杀二人。姜公钓早知他们会如此,叫道:“汝等敢放肆么?”与众喽罗群拥上来。三毒心想他们人多势众,即便杀了二人也难逃这些人的手掌,便都转身向山上逃去。
少冲道:“我数一二三,数到三时,咱们一起放手。一,二,三……”三字刚一出口,两人同时向两旁闪开。巨石滚下道旁的悬崖,轰隆声在山谷间回响,久久不绝。
南宫破败甫定心神,身形一晃,几个兔起骰落,已追上彭素秋,一掌击出,彭素秋应声委地。雷震天本已逃出老远,回头正见着谷主杀彭素秋,兔死狐悲,心生莫名之气,掉头而回,指着南宫破败大骂道:“你这个没爹的野狗,有种给老子一掌!”
南宫破败大步上前,双掌齐出,雷震天眼珠暴突,哼也没哼一声,便气绝而亡。南宫破败再看沙老鬼时,见他逃得已远,自己内力大耗,实难追上,但拾起一粒石子,扣指弹去,沙老鬼啊的一声倒地,身子顺着那坡滚下来,鲜血沿路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