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华凤也不知孟婆师说的是真是假,眼见本该到手的却飞了,而少冲却丝毫不急,不由得为他惋惜。
已了转身便走,苏小楼走出不远,忽然停住,低头似欲说话。少冲急步上前,问道:“苏……姑娘,你有话要说么?”苏小楼抬起头,眼中泪光莹然,道:“名扬误入歧途,死有余辜,但我求少冲哥哥一件事,倘若他落入少冲哥哥手中,请你念在武将军份上,饶他不死吧。”少冲一怔,未料他竟要自己做的事是不杀武名扬。欲不答应,但见一脸伤心的样子,她平生从未求过自己,既然开口,定是鼓了很大勇气,当下说道:“我答应便是。”
苏小楼道:“我有句心里话一直想说,其实……其实……”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朱华凤,又道:“其实你跟凤姐姐蛮般配的。”说完这话,发足向已了、孟婆师追去。少冲瞧着三人运去的身影,终于消失于荒烟蔓草间,不禁心生怅惘。朱华凤轻声啐道:“她倒她,将情债推个一干二净,自己去做尼姑。”
少冲道:“走吧。”径直向山下走去。朱华凤跟上,说道:“我明白了。”少冲奇道:“你明白了什么?”朱华凤眼中闪过一丝狡慧,说道:“小楼妹妹说到有句心里话要说时,你心里必定想:苏姑娘心中还有你,结果却不是,因而你大为失望。”少冲道:“胡说!”朱华凤笑道:“你干么这般急?如果我猜错了,我就从山崖上跳下去。”走到崖边,作势欲跳。少冲突然转身拉住她手,道:“不要跳,你猜对了还不行么?”朱华凤见他拉着自己手,脸上飞红,说道:“我……我说着玩呢。”少冲道:“我当时确实有些失望,不过后来也笑自己傻,苏姑娘心中有没有过我,从此与我再无相干。”出了一会儿神,又道:“但愿她出家之后,真的能了却一切烦恼。”
二人循原路下山,快到石屋时,听兵刃碰击声,喊杀声不绝于耳。少冲快步过去,林中有人喜叫道:“大王回来啦!”是吕汝才的声音。石屋前后围了数十人,一见都是白莲教的教徒,七散人及祝玲儿也在其中。姜公钓手执钓鱼杆与叔孙纥扁担相斗,尚在苦苦支撑。鲁恩挥双斧大战刀梦飞,口中骂声不绝。巴三娘与烟花娘子捉对厮杀。宋献宝使竹棍与狗皮道人斗得不分上下。王逸飞、黄达等人则与担担和尚在石屋四周大绕圈子,比较轻功。关中岳与另一披发执刀的人合斗空空儿,吕汝才、孙瞎子及几名丐帮弟子则立在屋顶窥战。
本来众人渐渐处于下风,眼看自己人便要命丧魔教妖人手中,吕汝才见到大王回来,自是不胜之喜。少冲走到屋前,叫道:“空空儿前辈,刀大哥,你们且住!”眼见劝战无效,走到玲儿跟前,道:“玲儿,你快叫你的手下住手。”玲儿自一见到少冲便心喜之极,他的话当然依从,便叫道:“大伙儿都散了吧。”
她一声令下,叔孙纥等人统统止了打斗,少冲道:“看来不是我帮及丐帮诸人启衅,你们为何打斗?”玲儿道:“五宗十三派捉了陆护法去,我也捉他们五宗十三派的人。”说罢向关中岳一指。关中岳昂然道:“你们想捉关某去换陆鸿渐那厮,莫说五宗十三派不肯,就是肯,关某也不肯。”他旁边那披头散发的汉子道:“好兄弟,谁要难为你,大哥第一个不肯,你若死了,做大哥的也不苟活。”
关中岳闻言大为感激,两人双手握在一起,忽然哈哈大笑。
少冲惊道:“你……你是断魂刀马绝尘?”那人笑罢道:“不错,正是马某,小兄弟还认得马某,马某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言语中苍凉感旧,慷慨生哀。少冲道:“昨日轩辕台上,从松云道人手下救人的可是马大侠?”关中岳道:“正是,那日石宝山下,大哥为松云道人打昏,别人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还有一口气,适才若非义兄救我,我已落于白莲教妖徒之手。”马绝尘道:“可笑那茅山道士还以为见了鬼,吓得夜不能寐,终于神智不清,死于天坛峰顶,这也是他心狠手辣的报应。谁叫他害死…害死我的两个爱子……”说到这里,禁不住掉下泪来。
少冲叹了一回,转身问刀梦飞道:“刀大哥,陆前辈武功卓绝,如何会被五宗十三派捉去?”刀梦飞道:“我们在山下遇到铁镜、蒲剑书、司空图他们,自然是一番激烈打斗,不想陆护法与武名扬相斗拼尽了内力,加之他们偷袭,以致落于他们之手,咱们寡不敌众,只好权且避开,再想法营救,后来看见铁枪门的关中岳在此,他是五宗十三派的人,便想到‘换人’这一着。”刀梦飞当少冲是自己人,便没加隐瞒,将前因后果扼要说了。
少冲道:“以前五宗十三派对白莲教有所误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若再伤及无辜,双方的嫌隙只会越来越深,陆前辈心伤妻死,做事未免过火,才与五宗十三派结下难解怨仇,依我之言,咱们择日与五宗十三派评理,寻个折衷的法子,了结此事。叔孙前辈,你意下如何?”叔孙纥望了一眼祝玲儿,道:“教主的意思,属下当然遵从。”他明知教主对少冲百依百顺,本来同意少冲的主意,还是要转个弯。祝玲儿道:“我看傻蛋的主意不错,就依他吧。傻蛋,你出的主意,你须与咱们一起去。”望着少冲,眼中深情窾窾,只盼少冲答应。少冲道:“我当然不能推辞。”玲儿大喜,心想又可以和傻蛋呆在一起了。
萧遥道:“既然如此,咱们先去打探陆护法被关在何处,再行知会骆少侠。”向祝玲儿道:“教主,咱们走吧。”祝玲儿不想离开,正想打个借口留下,却听林中有人喊道:“玲儿,你在这儿么?”言才毕,已见走出一道姑来,正是孟婆师。
空空儿一见孟婆师出现,就如老鼠见了猫,浑身都不自在,玲儿却喜叫道:“婆婆!”奔上前扑进孟婆师怀中。孟婆师抚着她两根盘头辫,怜道:“两月不见,我的玲儿又见消瘦了。‘死不了’呢,没照顾好我的玲儿,该打!”
空空儿偏头撇嘴,双手背负,一只脚不停磕地,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孟婆师瞪了他一眼,道:“玲儿,跟婆婆去云梦山,当这劳什子教主有甚好的?”玲儿有心要傻蛋急她,便道:“婆婆,你想让玲儿也做女道士么?玲儿正感百无聊赖,这教主也做腻烦了,做做女道士换个口味也好。”
孟婆师道:“傻孩子,婆婆并非要你做女道士,只是想要你陪伴婆婆左右,对了,玲儿,有些事婆婆须讲与你明白,你婆婆当年与你爷爷呕气而出家,拜在泰山碧霞元君门下,说起来还是古月痕的师姐……”玲儿奇道:“是古月山庄那个美庄主么?她武功可比婆婆高多了。”孟婆师叹道:“只怪婆婆不求长进,迷上本门的长生之术,未能学到师父所传的武功。古月痕人本伶俐,又一门心思钻研本门武学,虽晚三年入门,但再过三年婆婆已远远不是她对手。古师妹脾气暴戾,极是好胜,我两人相处不睦,只是碍了恩师之面谁也没有翻脸,但恩师一去,他便自立门户,创立王屋派,尽收女弟子,苦心孤诣要向天下人报复。婆婆多次劝阻,皆恩话不投机以至动武,结果可想而知,古师妹虽未杀婆婆,却要婆婆发誓不要泄露他的机密,除非哪一天在武功上胜了她,便可不守此誓,可惜,可惜婆婆始终无法胜她。此番峨眉朝圣,于江湖上的事丝毫不知,后听说她邀集群雄作客古月山庄,便知不祥,匆匆赶过来,好在我的乖玲儿没去争什么劳什子玉箫,否则连婆婆也救不了你了。”
少冲听了,方明白当日在石宝山下,孟婆师与花仙娘古月痕为何互称师姐妹,瞧装束又不似同门,为何两人一见面便约斗白云山再斗一场。
孟婆师又道:“玲儿,那古月痕有首诗做得好:‘朱门绣户动曼歌,一入江湖任消磨’,江湖上的恩怨是非,虚名蜗利,空耗人的精力,人陷其中往往迷而不醒,难以自拔,到得醒时却已行将就木了。你随婆婆隐居云梦,从此远离江湖,习遐举飞升之道,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岂不强过为尘世所累,为红尘所染?”
玲儿低头沉思,似乎悟出了什么,孟婆牵着她手,便要离去。叔孙纥、烟花娘子等人急忙拦阻道:“教主不可!”
孟婆师怒道:“我孙女不做教主,退位让贤,你没听到么?”刀梦飞等人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萧遥道:“某闻云梦山曾有两位贤者隐居,一为墨子,一为鬼谷先师。墨家尚侠,认为侠士当殉身以救苍生。鬼谷先师精通天文地理,天象星算,兵家诡谋,张仪、苏秦、孙膑、庞涓皆其门徒,均用于世而立万代之名,可见两位皆非避世自图安逸之人。孟老前辈却置天下苍生而不顾,自寻安乐,窃以为古人若地下有灵,亦为之羞也。”
孟婆师嘿嘿一笑,道:“救苍生?白莲教以救苍生为己任,到头来如何?官军一到,黄梁梦醒,一个个作鸟兽散,侥幸逃脱的整日东躲西藏,正人目为邪狂,帛书著之反贼,就算汝等坐了朝堂,钟鸣鼎食,享尽荣华,百年后还不是枯骨一堆,黄土一捧?”
叔孙纥哈哈一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碌碌无为度日,纵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至于生死荣辱,何足计矣!”
少冲听叔孙前辈这番大有英雄气概,暗自叫了一声:“好!”
孟婆师冷笑道:“你们都是大丈夫,我玲儿只是小闺女,贫道却不愿我的玲儿与你们轰轰烈烈,化为尘土。”转眼向空空儿道:“死不了,你走不走?”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兄弟情谊,空空儿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对答。孟婆师哼了一声,道:“看来你是不愿走了,玲儿,咱们走,纵身越过众人,和玲儿飘然远去。刀梦飞等人大声叫道:“教主留步! ”“教主请三思!”喊声中都追了上去,瞬间白莲教一干人去了个干净。
少冲觉得玲儿自下华山涉入江湖,尤其出任白莲教教主以来,性情大变,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如能脱离白莲教也好,故未劝阻她孟婆师隐居云梦,只是自此很难见着她了,不免有些伤感。
关中岳、马绝尘见少冲化解了一场凶难,忙过来相谢,少冲谦逊了一番,皱眉不语。姜公钓道:“大王,打不到玉箫以后慢慢找罢了,何必为此苦恼?”少冲道:“天下人都想得到玉箫,那古月痕偏偏不让人得到,将其掷入山崖,只怕从此再也难以找到。”
忽听徐霞客道:“公子勿急,适才老朽听众位说起,想那玉箫多半掉入崖下一个潭中。”少冲忙问道:“那崖下有潭?”徐霞客道:“老朽于此地地理颇熟,你们随我来。”当下拄藜杖在前导路。
众人于他之言半信半疑,但想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但都跟着他。
离石屋约二十里,南望一山,葱秀迥出,下有深溪环之,乃编木以渡,一行人扪萝引縆,跋山涉溪,到了一个平甸,嘉树列植,杂花丛生,其下绿芜,丰软如毯。清遇岑寂,杳然殊境。
前面一片紫竹林,有氤氲紫气散出来,沁人心脾。时至仲秋,天气尚热,但越往前走,越觉凉气逼人,走了里地,前面现出一个清潭来,那潭水碧汪汪的,水上丝丝白气直冒,三面皆是长满青苔的石壁,青树翠萝,参差披拂,水自一壁缝中汩汩流出,注入潭中,而潭水却并不上涨,想是另有泄水之处。另一面杂草丛生,乱石嶙峋。众人伫立潭旁,只觉寒气侵休,悄怆凄神,功力低的双手互抱,稍御寒气。那徐霞客衣衫单薄,却也能抵抗得住,说道:“玉箫自崖顶落下,多半掉入此潭中,此潭名为碧水寒潭,潭下可能藏有大块的寒玉,是故方圆几里之内大有凉意,倒是炎夏避暑之胜地。”
朱华凤见一处潭水下隐有红光泛出,道:“是了,就在那里,谁会水,烦下去一趟?”她言才毕,只听扑通一声,浪花飞溅,有人跳下水去。姜公钓道:“倪通人称‘丹江大鳄’,曾入江擒水怪,三天三夜,浮沉百里,竟然斩了水怪之头而回,可见水下功夫原是高的。”
他正说着,潭水忽然如沸涨一般翻腾起来,不久大团大团的血汩汩涌上来,由浓而淡,逝于潭水之中,又突然恢复平静,半天不见倪通上来,众人看得面面相觑,不知水底发生了何事。有人说道:“水下莫非有水怪?我下去瞧瞧。”
姜公钓见说话那人尖嘴猴腮,蓄着鼠须,认得是雄霸鄱阳湖的黄氏三兄弟中的老大黄达,外号叫做“油水獭”,品行素来不端,知他下水必定起意私吞玉箫,便道:“水獭老兄,小心在意。”黄达道:“晓得!”穿上水靠,取出随身携带的烈酒喝了一口,然后一个青蛙投水,迅即钻入潭底,这一次不见潭水涌动,过了好一会儿,黄达才从水中爬出,众人上前拉起,见他浑身战栗,脸色惨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关中岳问道:“你见了什么?”
黄达道:“初下水时,凫去十数丈,并不见动静,那红光似从壁上一洞穴中发出,凑近看时,那穴有宣缸大,里面尚宽大许多……”说到这里,长伸舌头,甚是惧怕,众人忙问道:“洞里有什么?”黄达续道:“在下看见两只巨龙伸头缩身,在那里戏耍那枝玉箫,头大如斗,张着血盆大口,见人时便窜出来,亏我走得快。想那姓倪的必葬身龙腹了。”
众人听了无不咋舌,忙退到远处树下商议,胆小的生怕龙精窜出水来伤人,匿在石后树间。少冲道:“这且如何是好。”姜公钓道:“既是龙,想必自有灵异,且祭它一祭看。”鲁恩道:“什么狗屁龙!乐子打从出娘胎,从没见过真龙,待乐子下去宰了它头来上祭。”姜公钓见他真要去,忙拉住道:“二弟休要莽撞,你又不会水,下去不是送死么?”鲁恩自觉也是,急是直跺脚,道:“真是气杀我也!”
王逸飞道:“世上哪有真龙?必是两条妖蛇盘踞于此,不如纵火焚烧,倾其巢穴,二妖既死,何患得不到玉箫?”少冲听了连连摆手,道:“使不得,此举大是伤天害理。何况哪里去取硫黄、焰硝一类引火之物?”石康道:“莫若以钓鱼之不地,将二蛇钓上来。”姜公钓摇头道:“此法不妥,只钓得一只,另一只再不会上当,说不定还激怒了它。”宋献宝道:“蛇怕硫黄,若能找到硫黄,可先驱蛇,再取玉箫。”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