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鸿儒道:“身为莲花圣姬不呆在芙蓉紫府,到江湖上抛头露面,这还罢了,与男子厮混胡闹,成何体统,置本教教规为何物?如今教主宠信陆鸿渐,教务日渐废驰,我的话是听不进去了,老哥是教中元老,可得出面主持局面啊。”说罢恭敬的瞧着空空儿,似在候他示下。
空空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道:“是啊,啊呀不对,……空空儿是教中一散淡闲人,不关本教生死存亡,百事不问。这个不敢置喙。”徐鸿儒又道:“圣姬本该赋闲紫府,终生幽居,现也参与起教中事务来了,老哥虽是散人,但也是先教主倚重的老前辈,如何又不能置喙了?何况于此五宗十三派谋战攻伐、朝廷厉行禁止之际,花仙娘把持教务,陆鸿渐胡作非为,难道也是不关本教生死存亡之事?”空空儿道:“圣姬是明事理的,你多劝劝她,何必动刀动枪的?”徐鸿儒道:“老哥说的是,但圣姬违犯教规,非同小可,岂能等闲视之?”空空儿急得抓耳搔腮,道;“徐三儿,我不过吃了你一顿饭,你就这么难为我,啊呀我不干啦。”说罢拔足开溜。
十三太保中的魏七、唐十三两人正好站在门口,见空空儿要走,连忙挡在门前。两人俱是膀大腰圆,门口上站仿佛两尊门神。就见空空儿双手一推,立将魏、唐二人推了个仰八叉,足不停步的向院门冲去,口中兀自叫道:“天没下雨,不必留客……”正要跨出院门,忽从走来一人,眼看就要撞上,空空儿暗叫:“啊呀不好!”双掌平推,刹那间被他弹了回来。他大是奇怪,瞧着挡在眼前的是个大和尚,便道:“原来是只秃驴挡道。”
那和尚正是玉支。他不知空空儿武功深浅,适才冒险受他双掌拍胸,虽使“千斤坠”站稳了脚跟,不似其反弹而回,但正因如此震得五内翻腾,真气大乱,看似内功高人一筹,其实他只有才知自己稍逊。此时又被空空儿一骂,气得怪眼圆翻,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小老儿武功着实了得,不能小觑了他。”过了一会儿缓过气来,才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你没听你老爹说过么?”俨然当空空儿是小孩子了。空空儿说不过他,便道:“我可没功夫跟你瞎耗,喂,你别挡着我的路。”连抢几个方位,却如何也不能找到玉支的空隙,忽然纵上墙头,嘻笑道:“大和尚,你以为我非得走你的大门么?”挥挥手,便欲离去。
少冲连忙高声叫道:“空空儿前辈!”空空儿凝身转头瞧向少冲,道:“我叫空空儿,不叫空空儿前辈,是你叫我么?”少冲道:“你是不是萧先生的朋友?”空空儿道:“你又错啦,他比我后生,不是先生。你想让我救你是不是?不行不行,我只是一个散人,职位太低……”少冲心想:“他不让别人叫他前辈,也不许让别人做‘先生’,当真是个怪人。”说道:“连朋友也不救,太也不够义气了。”空空儿欲待分辩,突然从墙头栽落下来,重重跌在地上。少冲大惊:“瞧他也是位武林高手,好端端的怎么就跌下来了?”再看空空儿爬起身,弄得灰头土脸,浑身抖个不停,天气虽凉,却也没凉到这个地步。只听他道:“啊呀徐三儿,你在豆浆里下了什么毒?我,我好冷……”说到后来,牙齿直打战,显是冷极。
徐鸿儒微笑道:“此乃天山雪芋芽榨的汁液,有个名儿叫‘一滴水’,只须小小一滴,就可致人死命。老哥当真了得,到了这会儿才发作。”空空儿忙运真气相抗,哪知那寒气化作无数条到处乱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如灌冰水,寒彻透骨,任他内功浑厚也有些承受不住了。全身蜷作一团,渐渐鬓发胡须上都结起冰珠,脸罩寒霜,肌肉也越来越僵。
少冲叫道:“空空儿,你不会死吧?”转头向徐鸿儒道:“喂,残杀同教兄弟,罪名不小啊。空空儿天性纯真,才会你这奸贼的当。”白莲花道:“徐鸿儒,你给空空儿服下解药,教主面前我什么都不说。”徐鸿儒一笑道:“既然你已怀疑我谋反,我就是不想反也被你逼反了。残杀同道比起叛教谋反的罪名又算得什么呢?只要他答应为我徐某人做事,就万事好商量了。”走近空空儿向他道:“你若服从小弟,眨眨眼便是了。”少冲只道空空儿忍受不住当场屈服,哪料他反而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也不眨一下,暗赞道:“‘死不了’虽是魔教中人,却比有的正派中人还有骨气。”
徐鸿儒道:“老哥倒是个硬骨头,‘死不了’这一下成了‘死翘翘’。”转身命丫环道:“把那小姑娘带出来。”又向空空儿道:“小弟让你见一个你十分想见的人,老哥见过之后,还要谢我呢。”不久丫环带着一个少女从后堂出来,少冲喜叫道:“玲儿!”他本有三分猜到,见出来的真是玲儿,但见她神情黯然,双眸无光,对少冲的叫声直是不闻。少冲又道:“玲儿,我是傻蛋,你说话啊!”站在他身旁法号“高大士”的胡僧收紧环索,示意他不要乱动。
徐鸿儒牵着玲儿的左手,把她手腕展给空空儿看。玲儿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串铜铃,共是八个,每一个铜铃刻着一字,合起来是“此情不渝,永志勿忘”八字。以前玲儿常指经少冲看,说是她爷爷奶奶的定情之物。空空儿一见之下,脸色大变,竟然伸出手捉玲手腕,叫道:“玲……玲儿……”玲儿吓得忙缩回手去。徐鸿儒道:“老哥曾托小弟找寻你这个孙女,如今老哥与孙女久别重逢,真是可喜可贺!”
第二部 慧剑心魔 第十九回 香醉芙蓉
空空儿曾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死前把孙女托他照顾,但后来不慎走失,空空儿急得没法,见人便问,山南海北几乎找了个遍,却哪有“叮叮当当”消息?这串铜铃是空空儿与其夫人的定情之物,他与夫人仳离多年,早把她忘了,虽然前尘往事如烟,但一见这串铜铃,往事立刻浮现脑海。徐鸿儒也是后来见到玲儿腕上的铜铃,才知道她是空空儿丢失了十几年的孙女。
徐鸿儒一手掐住祝玲儿脖子,含笑道:“老哥能在临死之前见到孙女,也算死得瞑目了。”空空儿连忙使劲眨眼,以示同意。此时他已全身僵硬,口不能言。徐鸿儒道:“老哥是前辈高人,言出必行,小弟信得过你。”当下叫手下给空空儿送去解药。又命人拿来一壶烧酒,上了两碟佐酒菜。徐鸿儒让祝玲儿斟酒,祝玲儿无精打采的遵命而行。少冲见她对徐鸿儒的话无不依从,暗自奇怪不已。徐鸿儒道:“老哥喝酒暖暖身子。”空空儿只是抱臂互搓,不敢喝酒,生怕徐鸿儒又在酒下毒。说道:“我不喝你的臭酒,拿开拿开。”仿佛小孩子受人欺负,别人再来讨好,他便赌气一般。徐鸿儒道:“小弟要在酒中下毒,也不用给你解药了。何况我的解药只救得老哥的命,至于老哥的武功,怕是去了十之八九。”空空暗运真气,果然若有若无,难以会聚。他一生游戏江湖,什么事都由着心性来做,生死从未放在心头,今日栽在徐鸿儒手上,仍未有丝毫惧念。
徐鸿儒一笑道:“小弟还要请老哥喝喜酒呢,哦对啦,我该改口了,称‘岳祖父’才是。从今起,我便是你老的孙女婿了。”空空儿道:“不行不行,你已有了八个老婆,要‘叮叮当当’为你做妾,万万不可。”徐鸿儒道:“此事还不简单?我把八个老婆休了便是。”转头向祝玲儿道:“玲妹,你愿不愿意啊?”祝玲儿只是点头。
少冲叫道:“姓徐的,你给玲儿吃了什么药?玲儿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徐鸿儒啧啧连声,道:“就凭你?”对四大金刚道:“此人对我们一无用处,拉到外面结果了吧。”高大士应命拉少冲往门外去,少冲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足如钉地,只把高大士拉得面红颈涨,也不能动少冲分毫。少冲道:“昨晚天黑吃了你亏,如此死了,我心中不服。”
徐鸿儒道:“倘若人人都想死得心服口服,枉死城也不会有那么多冤死鬼了。矮金刚、胖罗汉、瘦尊者,你三个上去帮忙。” 这四大金刚恰好各为高、矮、胖、瘦,胡名难记难念,徐鸿儒便称他们高大士、矮金刚、胖罗汉、瘦尊者。却听玉支道:“檀越可知此人是谁?他便是武当山大闹掌门人大会,三才剑阵逼退王大教主的那个小乞丐。他追随过王大教主一段时日,可说是咱自己人。若非黑夜之中攻了他个措手不及,能否擒下他尚属难料。”四大金刚虽不大会讲汉语,却能听懂浅显的话,当下听了玉支之言,攘臂揎拳,个个不服。
徐鸿儒道:“也好,左右无事,不如瞧几个猴儿杂耍。玲妹,你说呢?”眼光温柔瞧向祝玲儿。祝玲儿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少冲瞧了极感恶心,心想必是徐鸿儒给玲儿服了什么药,但愿不是恶人谷的“脑神蛊”。瞧情形也不似,中了“脑神蛊”起实并无异样,发作之后则暴躁易怒,情绪不受控制。何况“脑神蛊”发作,也要等到虫卵孵化后进入大脑,至少在一月以上。
高大士解开金环,向少冲搦战。少冲活动筋骨,趁机向四大金刚逐一打量,见高大士身高过丈,仿佛一座铁塔;矮金刚乃一侏儒,手操一根绿幽幽的短棍;胖罗汉体胖腰圆,手拿戒刀;瘦尊者枯瘦如柴,未带兵器,但少冲已从他修长的十指看出他擅于暗器。
少冲扫眼这四人,突然身形一闪,侧身去抢高大士手中金环。高大士左手金环打少冲下腹,右手金环来套少冲。哪知少冲这一招十实九虚,身形已闪到他身后去了。高大士双手舞动金环,身周丈内金风飒然,两个环一下子化作了无数个环,把少冲包裹在万千个环影之中。少冲稍有不慎,便会重蹈被金环套牢的覆辙。只见少冲满厅游走,虽一直未脱环影纠缠,但始终未被套住。原来他已瞧出高大士的一个大破绽,正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高大士上盘功夫厉害,却够不着膝盖以下范围。少冲低身游走,避其锋芒,瞧准时机,突然一个扫堂腿扫中高大士膝弯。高大士身子一挫,舞挥中双环不禁套在了自己身子,立忙直腿撑腰。便在此时,少冲挥掌横削。他这么随意一掌,正好削中高大士膝盖下一寸的膝跳,牵动筋骨,加之身子正在后倾退开、双手忙乱之时,再也站地不稳,再后倒退几步,重重倒在厅前的大柱上,柱虽未断,却也震得屋顶瓦灰簌簌而落。
高大士败得又是狼狈,又是滑稽,徐鸿儒抚掌喝采,他手下却没一个敢笑。
矮金刚怪叫一声,身形暴起,绿光一长,疾如电闪,向少冲大腿的环跳穴猛地戳至,来势既疾,手法又怪异之极。少冲提腿让过,倒翻上一张梨花椅。矮金刚的绿铁棍跟着打过来,立把梨花椅打得粉碎,再看少冲脚尖在粉墙上一点,纵到厅前的圆木柱上攀住,捷如灵猴。矮金刚急步上前抡棍便打。
厅前两根梁柱均大有半围,少冲使出上乘轻功,在两柱间纵来绕去。他在武当山曾得真机子指点,“莲花落”的轻功中融入武当派的“鹤云纵”。矮金刚的绿铁棍都打在梁柱上,他用力不敢太猛,以免柱断梁塌,但也震得瓦灰纷坠。徐鸿儒面前有十三太保环护,倒不怕少冲打过来伤他。此刻正倚坐在祝玲儿身旁喂玲儿吃荸荠,一块瓦片落下正好把荸荠的竹篮打翻,他顿即敛容不悦道:“矮金刚,你是怎么回事?”
矮金刚略一怔,手中稍缓。就这么一缓之际,少冲一腿踢中他后颈,矮金刚滚下石阶,正将站起,额角一下子撞在石棱上,眼前金星乱冒,差些昏去。
胖罗汉怪叫一声,向着少冲“唰唰唰”便是几刀。少冲见他出刀甚快,且又招势怪异,出刀的方位往往出人意料,便绕着梁柱兜圈子。他闪动灵捷,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胖罗汉刀法虽快,但转身颇不灵便,如此两相抵消,刀法的威力大减。他气得怪眼圆瞪,瞅准少冲背影,使足十分的力道一刀猛砍而去,哪知却砍中梁柱,入木甚深,竟是拔不出来。他索性舍了戒刀,双臂挥动如风车,绕着梁柱滴溜溜直转。使的是西域的“磨盘功”。少冲转不过他,脚尖忽在他头顶一点,翻身到了厅内。胖罗汉也跟着转进来,他双臂在身周化成一团灰影把他包裹住,如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莫能撄其锋。桌椅都随着他的旋转之势带动起来。少冲用板凳挡格,立即被他劈为碎片。吓得他咋舌道:“想不到老驴推磨也这么厉害!”
瘦尊者早已按捺不住,这时见的背心正对自己,如此良机怎肯错过,摸出一枚“铁莲子”甩手即出。少冲正在寻思破解胖罗汉的法子,忽然察觉背后凉风袭来,也是反应极快,别人尚未看清,他已矮身从胖罗汉侧边闪开,此时白莲花才失声叫道:“小心背后!”
瘦尊者却惨叫一声,向后便倒。而胖罗汉左臂鲜血淋漓。原来瘦尊者打出的“铁莲子” 没打中少冲,竟被胖罗汉反弹回打中他自己,而胖罗汉却也因此受伤。徐鸿儒正要说话,却听“嗖嗖”两声,站在白莲花身旁的两个太保尽皆中了羽箭。白莲花身形忽闪已在大厅之外,厅前冲来五个青衣剑婢,当中一年长的叫道:“蕊香,你护送大小姐快早!”
荷珠、雨萍、濯清、宜远手执机弩,漫天的弩箭向厅里射进来。十三太保护着徐鸿儒奔向后堂逃避,少冲急上前救玲儿,却见玉支走过来挡在身前。白莲花在外面叫道:“你不想活了么?还不快走!回头再救你的玲儿妹妹吧。”叫声中少冲已用“随心所欲掌”打出三掌,都被玉支挡回,只觉他内功远过自己,好在他的掌力半实半虚,遇强则及时收回,否则比拼不过反受其伤。此时荷珠四人冲上厅来,箭如飞蝗般射向玉支。玉支袍袖一拂,射到的飞弩又都反射回去,四人急忙腾身闪避,濯清避之不及,被射中肚腹。
空空儿一直躲在桌背后,这时突然从玉支身后冒出来,叫道:“臭和尚看招!”挥掌拍他后心。玉支迅即扭身避开来掌,手起一掌,按在空空儿肩头上。空空儿倒退数步跌地,大声呼痛,叫骂不止。
少冲自知难敌,一手扶起空空儿,道:“空空儿前辈,咱们先行退避,以后再找臭和尚算账。”空空儿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少冲背他上肩,一摇三晃,身形已在大厅之外。荷珠等三人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