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冲自知难敌,一手扶起空空儿,道:“空空儿前辈,咱们先行退避,以后再找臭和尚算账。”空空儿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少冲背他上肩,一摇三晃,身形已在大厅之外。荷珠等三人扶着濯清边射边退,护在后面。
玉支内功虽高,轻功却有所不及诸人。待赶至院外时,只见五匹骏马一路扬尘,驼着白莲花、少冲、空空儿等人如飞而去,再也追之不及。
白莲教在各地都设有堂口,但邻近几省都是徐鸿儒的地盘。众人不敢走大路,尽拣荒野陌间行去。到天晚时,才见密树林里有户人家。众人下马借宿。家主人倒也盛情,倾其所有招待来客。荷珠主动帮着做饭,实则暗中查看,一家三口只是寻常庄户,未见可疑之处。濯清伤在小腹,所幸弩箭入肉未深,早在逃出后便拔了弩箭敷上止血生肌的膏药,静养几日自可痊愈。空空儿中毒在先,肩头又中玉支一掌,一路上呻吟不止,到晚饭时食不下咽,情势堪忧。少冲知他伤在手阳明大肠经,叫白莲花屏去闲人,手贴在空空儿后背上,以“快活真气”注入他体内,以激荡其自身真气舒通他经脉,疗其内伤。哪知才运功不久,一股寒流自空空体内突然窜出,自少冲掌心直钻入手厥阴心包经。少冲立觉其寒彻骨,浑身打了个激灵,想抽回双掌,发现双掌似乎粘在空空儿身上一般,大骇之下,额头汗珠直冒。白莲花正在门口守关,瞧见这情势忙冲进来道:“徐鸿儒阴险狡猾,没有给空空儿解药。”忙抱着少冲双臂往后急拉,才把少冲与空空儿身体分开。空空儿道:“你们别管我………酒……给我酒……”
少冲心想:“酒舒筋活血,倒是可以暂缓毒气侵袭。”忙向家主人要酒。哪知这户人家无人喝酒,家中也是涓滴也无,荒野山村哪里去找沽酒之处?正在彷徨无计之时,白莲花却从空空儿腰间找到一壶酒。空空儿喝过酒,又在床下生了炭炉,稍觉好受些,不似先前冷冻欲僵。勉强吃过饭后睡去。白莲花道:“这也只能支撑一时,找不来解药,空空儿恐怕挺不了两三日。”
少冲道:“徐鸿儒不过会些歪门邪术,没什么了不起。倒是那臭和尚玉支有些真本领。”白莲花道:“徐鸿儒诡计多端,就是没有玉支,你也对付不了徐鸿儒的歪道邪门。要救你的玲儿妹妹,我看难得很啊。”
这时响起了敲门之声。荷珠、雨萍执剑冲至门边,向外叫道:“谁呀?”外面良久没人回应。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忽听“扑扑”声中,泥墙罅缝中飞进来一物,直扑空空儿。少冲正坐他床边,连忙拾起枕头把那物掷落在地。宜远正想上前看是何物,却见枕头微动,那物又飞了起来,荷珠眼明手快,一剑劈下,将那物劈落在地,血肉横飞。细看原来是只蝙蝠,牙尖齿利,两耳血红,较之寻常的蝙蝠稍大。濯清一声惊叫,只见屋中黑影乱窜,又飞进来五六只。风声火影中甚是可怖。倒也奇怪,蝙蝠只袭击空空儿、少冲和白莲花三人。众人合力扑打,不一会儿便将这六只蝙蝠尽行打死。白莲花道:“把墙洞堵住,别让那些吸血蝙又进来了。”众人这才想到这一着,荷珠、雨萍、宜远忙用屋中所有细软之物封堵墙上的缝隙。众人知蝙蝠怕光,又将炉火热得更旺。
少冲忽似听到什么,大惊失色道:“不妙了,这次来的更多。”空空儿已被惊醒,吓得抱紧棉被,呼天叫娘。众人都听到“吱吱”之声四面响起,越来越大,似乎有成百上千只蝙蝠,你望我我望你,均觉事态之可怕超过想象。门栓“啪”的一声折断,屋门大开,一团团黑影随着一阵大风潮涌而进。荷珠、雨萍、宜远忠心护主,围成一团保护白莲花。少冲激荡内力,“随心所欲掌”频频使出,蝙蝠尚未近身便被他强劲的掌力震退。吱吱声萦耳,飞来扑去的吸血蝠,竟是源源的从门外而来。
便在此时,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绕着茅屋转圈子,似乎来了一大批人马。当中有人叫道:“蒋祥坤,你对头出三千两银子买你的人头。我知道你就藏在里面,识相的出来受死!”叫声中十几枝火箭射进来,屋子四周都燃起大火,把狂飞逃生的蝙蝠烧死了不少。白莲花道:“出去再说!”众人相互掩护,掩面奔出茅屋。火光照见外面人马来去纵横,马上骑者皆是一袭夜行衣,只露出双眼。有人道:“老大,出来了七八个,点子不在里面。”那老大叫道:“尔等的人头不值钱,快给老子滚得远远的。”
少冲心想:“真有如此凑巧!原来是黑道上的杀手在此杀人。”
白莲花道:“要滚得快,那就借我几匹马吧。”突然飞身上了一马,把那骑者掼了下去,夹马便走。到了少冲近前手一带,把少冲拉上马背,马蹄翻飞,驼着两人奔入茫茫夜色之中。只听到后面的叫骂声渐行渐远,渐行渐无。
少冲被一只蝙蝠咬中了腰间的要穴,当时便觉麻痒难当,知是中毒,当时无暇理会,待出了茅屋只觉一阵眩晕,差些跌倒。白莲花拉他上马时,丢下了空空儿,这时才想起来,说道:“他们还在后面……”白莲花道:“他们没事的。你中了毒,不要多说话。”少冲知毒气上攻最受不得颠波,便道:“你放我下去,我要运功逼毒。”白莲花见路边有个水磨坊,便揽辔驻马,扶少冲到里面坐地。
坊内蛛结尘封,看来废置已久。少冲运气把毒逼向伤口附近,却无论如何逼不到体外。白莲花紧咬嘴唇,瞧这情形非得用那个法子不可,便道:“不行的,你要是相信我,就俯身躺下,让我瞧瞧。”她少冲听她与人商量的和婉语气,竟不忍拒绝,便俯在一个石臼上。白莲花摸出一枝高丽人参,用小刀切下半截,放入少冲口中,要少冲嚼碎吞下。高丽参可作补气吊命之用,白莲花想借药物之力,助少冲抵御毒气侵袭。少冲吞下高丽参后,觉白莲花掀开自己上衣,露出背脊,正想着她要如何驱毒,忽然伤处浮起一团湿湿的暖意,混合麻痒的感觉甚是奇妙,原来是白莲花正用嘴为他吮吸毒液。
少冲又是吃惊又是感动,欲待抗拒,白莲花按着他道:“你我都身在魔教,声名已不足挂心,何必在乎世俗的眼光?”少冲一想她说的不错,柳下惠坐怀不乱,一样的受人尊敬,只要对得起天地公心,又何须守什么俗规陋矩?只是担心毒性厉害,她也承受不住。
事有担忧,往往每想每中。白莲花吐出几口浓黑的唾痰,便觉头昏脑胀,再吸得两口忽然眼前一黑,趴在少冲背上昏了过去。少冲心中一紧,叫道:“白姑娘……”探鼻息尚有气在,先自松了口气,此时天色已亮,曙光自外透入,照见她颈项下衣衫破损,雪血的肌肤上有两道爪痕,显是被蝙蝠所抓伤。本来蝙蝠的翼爪并未蓄毒,但适才白莲花为少冲吮吸之时,不慎染到了爪伤上。少冲不及多想,立即撕开她的衣襟,用衣角轻轻擦去肌肤上的毒液,用嘴吮吸她的伤口。有明一代礼教甚严,无亲无故的男女同处一室已大违礼法,这么搂抱吮吸,更是为世法不容。这情形本来极是尴尬,又甚荒唐,但生死攸关,哪还顾及那么多。
白莲花面容如何,只因她戴了面具,不得而知,但她肌肤粉嫩细腻,如丝绸,如琥珀,如凝脂,透亮得可以看到下面一根根经脉。少冲乃血性男儿,嘴唇与她肌肤一挨,鼻中尽是白莲花身上幽幽少女体香,便如浑身都触电一般,呼吸紧迫,体内血液如欲凝固。但他习练了儒家的“快活功”,定力甚高,一加收摄,便屏除了杂念。吸吐了几口,见她伤口中流出的血由黑变红,便运真气按摩她百会、枕中、承浆诸穴。过得不久,白莲花“嘤咛”一声醒转,突见自己衣衫不整,而少冲眼横秋水,正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立想到适才发生了何事,不禁脸飞红云,转过头去。
少冲也觉尴尬,心想这情形可虽让人瞧见了。终究人言可畏,积毁销骨,自己的名声没什么,圣姬在白莲花中圣洁无瑕,受万人爱戴,倘若为人发现失节于男子,将受教中极惨烈之刑,活活折磨而死。
真是事有凑巧,此刻正有一行三人朝这间水磨坊走来,当中一人道:“那妖女受了伤,必定行不远。咱们先歇一会儿再赶吧。”另一人道:“道长说的是,咱们就在这磨坊里歇一会儿。”少冲听是镇元子、诸仲卿的声音,吃了一惊,扫眼见到西北角有堆柴草,向白莲花示了意,两人轻手轻脚钻进柴草堆中藏起。
镇元子、诸仲卿、涂一粟三人随后即进了门,各拣一个石臼坐下,拿出干粮分吃。诸仲卿道:“听说那妖女携着一个男子同乘一马。”涂一粟道:“当真是乾坤混浊,阴阳颠倒。这白莲花竟敢色胆包天,公然掳掠汉子,教贫道追上了,定要一剑垛为两段,以出胸中这口鸟气。”诸仲卿道:“道长,你看那男子会不会是少冲兄弟?”镇元子摇了摇头道:“不大可能。少冲兄弟武艺高强,人又极机灵……”涂一粟道:“就怕是他心甘情愿跟在妖女屁股后面。”镇元子本欲反驳,觉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得摇头叹气而已。
少冲在柴堆中听见,瞧瞧身边的白莲花,恰好她也投眼过来,少冲无奈的笑笑,示意她听了不要介怀,更不可暴露两人藏身之所。白莲花只是一笑。虽为面具遮隔,难以看到表情,但从她双眼略显歉仄的眼神,已知她并没有生气。
又听镇元子道:“咱们先前以为偷袭诸城主的白衣人、害死诸葛老先生的人都是白莲花,后来才知另有其人。”诸仲卿道:“就算这两件事与她无干,但那桩掳杀三千童男童女的惊天大案,她难脱干系。”涂一粟道:“不错,包括贫道在内,亲眼所见的不下百人,铁证如山,不容抵赖。就算非她所为,只要是魔教中人,都在咱们斩除之列。”
少冲望着白莲花,心道:“那件大案真的是你做的么?还有韩天锦、公孙墨是否为你所杀?”白莲花眼中露出狡黠的神色,似乎在道:“你说是那就是吧。”
三人吃罢干粮,起身欲走。涂一粟道:“别忙,你们先行一步,贫道出个恭。”待镇元子、诸仲卿出去后竟向柴草堆这边而来。少冲暗叫:“哎哟这鸟道不是找死么?白姑娘能忍受他的詈骂,却岂能以圣洁之躯沾染他的污秽之气?”果见白莲花眼中已露杀机,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见诸仲卿奔了回来,低声道:“道兄,那瞎子又找来啦。镇元道长打算伏击他,为天锦兄及公孙老弟报仇。”涂一粟一听此言,顿时内急转为外急,慌张的道:“是朝这儿来了么?”诸仲卿略一点头,示意他小声些,别打草惊了蛇,当下隐身在一石椿后面。
涂一粟见这磨坊中唯有柴草堆可以藏身,不及多想,猫身钻了进去。刚藏好便看到近旁两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瞧着自己,吓得他几欲大叫出声,心提到了嗓子眼。便在此时,门口现出一人。此人轻功之高,已到了脚步声可有可无的地步。那人背光而立,只瞧见他头箍束发,金环坠耳,手中拄着一根手杖。少冲又吃了一惊,心想:“莫非杀死诸葛绵竹、韩天锦、公孙墨的都是他?”
原来此人非别,正是跛李。跛李一进门,便嗅到了特别的气味,伸手在地上一抹,拿到鼻边嗅了嗅,鬼头杖一顿,喝道:“还不出来,藏到何时?”却听外面一声断喝道:“着!”跛李立即闪进磨坊内,镇元子如影随形跟进,诸仲卿提刀挡在前面,两人刀来剑往,成前后夹击之势。跛李挥动鬼头杖,舞成一团白影,把两人挡在外圈,冷声道:“原来两个短命的也在这里。”
诸仲卿反唇相讥道:“我们还没短命,不过瞧你这副怪样,大概已做成了短命鬼。”心下奇怪:“他为何说我们‘也在这里’,难道这里还有别的人。”打斗中扫眼涂一粟藏身处毫无动静,又想涂一粟怎么藏着不出来,莫非他想突然袭击,杀跛李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的涂一粟与白莲花近在咫尺,既不敢出声,又不敢妄动,一双眼盯着白莲花,冷汗却自额头滚落。少冲瞧在眼里,心中既觉好笑,又想他还是就这么的为好。再瞧场中,跛李双目虽盲,但杖法愈见怪异猛辣,身形飘忽不定,斗到后来,化作一团灰影围着镇元子、诸仲卿乱转,竟是把两人困在中央。镇元子神色自若,在灰影笼罩下竟是凝身不动,宝剑挥舞,有如白虹经天,虽处劣势,但每一招都是妙到毫颠,每一招都是攻敌之所必救守敌之所必攻。诸仲卿一柄金刀遮、拦、挡、架,招数已是守多攻少。跛李突然杖头打中他前胸,跟着左手成爪,贴着镇元子宝剑抓到他的心口。去势极疾,手法又是怪异之极。镇元子大骇之下,退步急闪,同时回剑削他的指爪。跛李手一滑,仍是抓中了镇元子右臂。此时诸仲卿挣扎起身,一刀斜砍跛李。跛李背后如长了眼,看也不看,鬼头杖肋下穿出,将诸仲卿挑入一个大石缸中,再也爬不出来。跟着左爪朝镇元子天灵盖迅疾抓下。
镇元子举剑欲格,却又无力垂下,眼看着就要丧命于妖人爪下。却听“嗖”的一声,一物自他贴面打过,跛李立即左手抄于手中,见是一枚铜钱,随手向来处抛去。劲道更猛。柴草堆中暴起一人,翻起一个筋斗,半空中把铜钱抄接在手,脚未着地,迅猛的掌势如“龙门浪涌”向跛李疾冲而至。跛李下盘轻浮,自不能与如此雄浑之极的掌法对拼,虚晃一招,退在五步之外,呲牙裂嘴说道:“好小子,你才多大年纪,铁拐老的功夫都给你学了十之八九。”
当年他欲从少冲口中问出那首怪诗,少冲逃走后他寄希望于苏小楼。苏小楼起初还帮他回忆,后来虽然想了出来,发觉里面藏着一个大秘密,便多了个心眼,跛李问起时她便设辞搪塞。苏小楼人本聪慧,又对跛李百般逢迎,跛李倒觉得杀了这“徒弟媳妇”颇为可惜,追寻《武林秘芨》之事便也不了了之。跛李生平只怕过一个人,那便是铁拐老,铁拐老死后,他更加肆无忌惮了。虽知他有个徒弟,毕竟年幼识浅,容易对付。昨日从玉支、徐鸿儒的对谈中得知与白莲花在一起的少年乃铁拐老的徒弟,却不知少冲也正是他当年逼问怪诗的那个少年。
他尚未接少冲之招,已知他的武功高过想象,他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