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英雄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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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箫英雄榜-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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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冲来到殿门,躬身作揖,口称:“弟子少冲,参见残灯大师。”听大师“嗯”了一声,道:“你过来吧。”少冲抬眼看过去,见一白眉老僧趺坐在当中的莲座上,座下两旁盘膝坐了近百名僧侣,虽有人来,却并不回头观看。他从中间过道走上前去,拜倒道:“大师,弟子有一件大事要告知贵寺,因守门棍僧不允通报,这才鲁莽闯入,情非得已。既已打扰大师说法,不如就向大师说知吧。”残灯道:“小施主起来说话。”少冲起了身,道:“武当、峨眉、华山、昆仑四派来此助拳的二十三位武林同道,皆被白莲教的陆鸿渐杀死在莆田城吴越楼头。”他说这话,料想残灯大师及座下弟子必会吃惊,那知他说毕,残灯仍面不改容,众弟子亦默然无语。残灯道:“兴衰自有天定,正义必胜邪恶。南少林寺遭逢劫难,此乃定数,非人力所能挽回。”少冲道:“大师,人也能胜天,是不是?”残灯道:“小施主虽具慧根,但尘心未去,故而这般想了。你坐到一旁,听老衲说法吧。”
少冲合十称是,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残灯望他一笑,要知这“随便”二字正合了“禅宗”意旨,世人往往强分尊卑贵贱,连坐位也有三六九等,而禅宗认为凡圣等一,色身是空,视天地万物、一切众生相皆是一样,人的五官身体不过臭皮囊一具而已。
少冲听残灯讲禅,虽觉其大都不合自己口味,但听到有道理的,也不禁点头叹服。残灯兴味盎然,妙语连珠,说得天花乱坠,顽石点头,众弟子听得如痴如醉,不觉斗转星移,香油和尚进阁添了几次香油他们也没察觉。最后残灯说偈道:“菩提本无树,灵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众弟子齐声礼赞。
残灯道:“其实为师的功业不出六祖慧能的这首偈语。能否明心见性,就要看尔等造化了。”又道:“性明,你去苦证阁取两本经书。”性明称诺,去讫,半晌回来道:“师父,苦证阁并无经书。”残灯道:“性明毕竟愚钝。性觉,你去一趟。”性觉去了半天,也是空手而回。残灯连叫数人,皆是如此。残灯连连摇头,道:“你们谁能取来?”座下弟子均想,倘若阁中放有经书,性明不是没长眼睛,他既说没有便真是没有,大师却再三叫取来,可见另有禅机,众弟子一时未能明白,谁也不敢接这机锋,便都没说话。
忽然有个中年僧人走进来,道:“大师,是这两本书么?”只见他手中托着两部线装古卷,送到座前交与残灯大师。残灯看了道:“正是。”忽疾言厉色的道:“你是哪里来的和尚?如何偷了这两部经书?”有人认得是积香厨中的行者空乘,平日只在厨中舂米劈柴,逢大师说法,方丈特遣来添香油,见大师问起,不慌不忙的道:“弟子空乘,见诸位师兄弟到苦证阁取书都是空手而回,心中奇怪,也去看了。弟子也是头一回去,见那阁空空荡荡的,并无存放之所,正自冥思,发现佛龛达摩老祖像旁挂有两幅条幅,一幅曰:‘一语道破’,一幅曰:‘不二法门’。弟子想,既是不二法门,又岂能一语道破?这‘一’字当改为‘无’字才是。弟子又见案前有现成笔墨,因此斗胆提笔在‘一’字上添了另外十画,哪知弟子还未写完,那条幅便化为了乌有,露出里面一个壁柜来,这两部经书好端端的放在那儿。”
关于悟道的‘不二法门’无语道破,禅宗有一则著名的公案,说是达摩老祖临行时集弟子各述心得,道副道:“道不拘文字,仍不离文字。”达摩道:“汝仅得我的皮。”比丘尼总持道:“依我现在的见解,犹如庆喜看见了佛国,一见便不须再见。”达摩道:“汝仅得我的肉。”道育道:“四大皆空,五蕴非有,依我所见,并无一法可得?”达摩道:“汝仅得我的骨。”断了一臂的慧可面带微笑,向达摩拜了三拜,然后回到座位。达摩含笑点头,道:“慧可得了我的骨髓。”
残灯听罢,点头道:“那纸遇墨而化,虽有现成笔墨,然未悟禅机之人绝想不到‘一’字之误而改之。”合十赞道:“南无阿弥托佛!照见在心,湛然清静,犹如满月,光遮虚空。空乘已悟妙谛,可喜可贺!”叫来剃度僧,亲为空乘祝发,摩顶授戒,道:“自今日起,你便是老衲的入室弟子了。”
性明、性真等人心想几十年修行,竟不如一个未剃度的行者,有的脸显沮丧之色。残灯道:“悟虽可喜,不悟亦当坦然。聪愚本无分别,悟道之先后亦无分别。看来你们还未明白,一切万法,尽在心中,即便修千年行,读万卷《金刚经》,背心向境,终归无用。”诸弟子闻此,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残灯把两本书交给空乘,又道:“《华严经》、《楞伽经》乃本寺镇寺之宝,你今日夜兼程送去嵩山少林寺祖庭。南少林寺遭此灭顶之灾,乃劫数使然,即便万代之后没了南少林寺,但要保得经书在,南少林寺存与不存也无什么分别。”空乘向残灯躬身行了一礼,捧了经书,出阁而去。
残灯道:“有件事为师放在心头已逾二十年,今日便说出来吧。不过说之前为师想讲一个故事。从前,在天竺王舍城有个叫鸯崛魔罗的大盗,他信奉解脱的法门是杀人,杀害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百姓,各切一指饰于头上,而城中已无人可杀,他便想弑母以凑足千人之数。佛陀悯之,以无边法力感化,终让他弃刃皈依我佛。
阐提皆有佛性,上及大奸大恶之徒,下及蝼蚁。因此佛门广大,普度众生。为师也是以此力行善事,穷通寿夭,岂足计耶?
就在二十年前,兖州有个猎户叫陆海,他自幼孤苦,向以打猎生计,若不是此后的事端,他至今还过着打猎持家、儿孙满堂的日子。那日他入山狩猎,救一女子于虎口之下,那女子自言是白莲教会王之首屠一刀的女儿莹玉,不堪忍受父母的虐待才离家出走,陆海留下她好生相待,后来结为夫妇。名门正派中五大派得知此事,各派了一人到兖州捉拿屠氏,到家见了才知,所谓的‘妖女’不过一弱质女流,所来的五人俱是武林败类,竟然兽念发动,奸杀了屠氏。其时陆海外出贩货才归,睹此情景后悲愤莫名,誓杀此五人为妻报仇。五人师出名门,武功高出陆海许多,终因做贼心虚,竟打不过陆海,被一路追到莆田,托庇于为师。”
残灯追忆往事,似有所感触,脸上浮起一丝悲苦。少冲自知故事中的陆海便是如今的陆鸿渐,原来他的那件伤心事竟是爱妻遭人侮辱致死,也难怪陆鸿渐仇恨之念历二十年弥深。
残灯续道:“为师见五人对所作所为悔恨不已,已动善念,便出面劝化陆海,放弃报仇,如若不然,就把一切仇怨归于为师一人。陆海以为为师故意庇护,自知难敌南少林人多势众,恨恨而去。此后这五人四处躲藏,终日惶惶,七年后还是被陆海逐个杀死。”说到这里,残灯眼望远处,又道:“陆海苦心孤诣,终究不肯放弃仇怨,竟投身白莲教,学得一身至邪至毒的魔功,终于愈陷愈深,与兽念发动时的五人又有何异?”
少冲听残灯一席话,不禁点头,想他身世之惨,报仇无可非议,却投身魔教,迁怒旁人,滥杀无辜,就太过不对了。庄铮拜六指琴魔为师,不得不与名门正派决裂,陆鸿渐娶魔教中人为妻,便横生祸端,少冲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与美黛子的前途,美黛子有着六指琴魔、屠莹玉不一般的身份,与她结为伉俪,不但要与名门正派反目,还要受白莲教追杀,可谓正邪不容,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他还没来得及深思熟虑,但他从小就有个不信邪的脾气,事情越糟糕,他越是无所(炫)畏(书)惧(网)。
此时天色渐亮,有名僧人进阁禀道:“师叔祖,方丈师伯要您迁往别院暂避。”残灯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去告诉方丈,就说一切顺应天意罢了。”那僧人默然退去。少冲见残灯意下已决,也不能强劝,心里便只有一个念头:但愿美黛子能劝转陆鸿渐,免去这场血雨腥风。但又隐有不安:倘若她没劝转陆鸿渐,我便真的不见她了么?
这时忽听寺内钟声响起,残灯闭了双目,手敲木鱼,口中念念有辞,众弟子也颂起“无妄经”来,原来已到晨课时候。合寺钟磬声、颂经声连成一声,少冲听着听着仿佛进了一个虚空的世界。
但在这偌大的声音中,少冲明显听到棍棒敲击之声,心里更加不安起来,他站起身冲出慈悲阁,循声来到大雄宝殿前,见广场上数百个棍僧纵横冲杀,当中一人正是陆鸿渐。只见他怀抱一碑状的物事,右手衣袖挥舞,一步也不停留,直奔慈悲阁而来,众棍僧当者无不披靡。
猛听一老僧大喝道:“排罗汉棍阵,除魔卫道!”众棍僧闻令迅即身形错动,把陆鸿渐围在垓心,木棍如犬牙交错,把门户封得如铁桶相似。陆鸿渐击东,西面必有乱棍击来,陆鸿渐打倒几人,外面必有几人上前补足一百八人之数。真是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阵法严谨,方位配合巧妙,陆鸿渐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棍子,顾东顾不了西,顾西顾不了东,犹如陷身泥潭,难以抽身。气得他怪叫声连连,左手举起碑横扫。武林中以石碑为兵器大战罗汉棍阵,委实也是一件奇见罕闻。
那碑扫出去,虎虎生风,威力已及一丈之外,人沾人倒,棍沾棍断。陆鸿渐抡碑扫了几转,猛然脱手,那碑“呜”的一声直射而出,砸向大雄宝殿檐下那块大匾。众棍僧齐声惊呼,不由得投眼过去。
原来陆鸿渐自知一时之间难破此阵,便以摔碑引开众人视线,趁此之际打倒数名棍僧,从缺口奔向慈悲阁。
就在石碑将撞及殿檐时,猛见一个黄影闪到,在中间一隔,石碑立时断为两截,随同那人坠下。有人大叫道:“性能师兄!”飞步上前接住那人。原来方丈性能其时正在檐下,他爱惜庙宇恐遭毁坏,纵起身想使“大开碑手”劈开飞来的石碑,但石碑来势猛急,为时已晚,只得挺肚相挡,立被震碎脏腑。而接住他躯体的是少林寺来此援手的铁肩。铁肩当即运真气注入性能体内。性能有气无力的道:“宝殿……宝殿没事吧?”铁肩道:“宝殿安然无恙,师兄别多说话……”性能眼一闭,已是绝气,脸上犹挂笑容。
铁肩勃然大怒,大步赶向陆鸿渐,僧袖飘飘,面容森然。陆鸿渐正走上石阶,忽觉劲风扑背,急忙伸左掌向后拍出。两股掌力凌空相击,仍是“啪”的一声。陆鸿渐为反弹之力震得身子前俯欲跌,见来者是个老僧,赞道:“不知少林寺除了铁肩,还有哪位大师的大力金刚掌如此浑厚精纯?”冷笑一声纵步上了台阶。铁肩脸上青筋暴露,大声喝道:“恶贼休得猖狂!”快步奔上,眼看着近身,他双掌齐出,直拍陆鸿渐后背。他这一招“推门见山”以跑助势,较之马步架打威力自然猛上数倍。
众人眼见铁肩的双掌便要拍实,而陆鸿渐也行将撞到前面一棵古柏树上。哪知陆鸿渐平地纵起,一个筋斗倒翻到铁肩背后,一掌拍向他后心,其身法之快之诡异,鬼神莫测其机,铁肩待得发觉时双掌已嵌入前面古柏树中三寸有余,不及抽回,后心已被陆鸿渐拍中。这一掌正中要害,挂在树上,眼见要见如来了。庆生、庆志、庆余三个少林僧人惊叫着上前。
少冲又见一个高僧丧命,悲愤莫名,一纵而上,出双掌向陆鸿渐击去。陆鸿渐见那掌声来得厉害,翻身而上,绕到树后。少冲提口真气,一纵冲天,使出武当派的“鹤云纵”,如影随形追击陆鸿渐。武当派的“鹤云纵”本已夭矫轻灵,加之少冲融入的“流星惊鸿步法”,身法如雁回祝融,倏忽来去,变幻无方。陆鸿渐的身法则如幽灵鬼魅,光怪陆离,与跛李所练“幽冥大法”中的“随形化影”如出一辙。二人仿佛两只老鹰亡命翔击,在柏树间穿来绕去,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分不清谁是陆鸿渐,谁是少冲。
少冲身法虽妙,但他的“随心所欲掌法”平平无奇,少变通而显呆滞,况且人在半空,仅靠双足在树上借力,毕竟不及平地能发挥掌法应有之威力。而陆鸿渐的“化腐掌”系掌法却更近爪功,只须指间之力即可,更兼少冲江湖阅历远不及陆鸿渐,因此一顿饭工夫过后,成了陆鸿渐追击少冲的局面,饶是如此,少冲好几次险被拍中,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逃出陆鸿渐掌底。但两人身形如影,难分彼此,旁观之人自然瞧不出来。
陆鸿渐身法不及少冲迅捷,再过一盏茶工夫,突然失了少冲踪影,正自搜寻,哪知少冲久战之下气血不继,双眼昏花,竟撞上陆鸿渐后背。陆鸿渐眼明手快,右边衣袖反扫,把少冲双手挽住,左手疾点少冲穴道。少冲顿时不能动弹,心中暗骂自己不已。陆鸿渐扣住少冲脉门,飞身跳到众僧围成的圈子中,喝道:“快闪开道来,否则老子杀了此人。”众棍僧你瞧我我瞧你,不知如何是好。倘若对方手中是己方任一个僧人,那也顾不了他性命,成全他入西天极乐,可眼前受胁持乃一个助拳的外人。
少冲见众僧迟疑,忙叫道:“别听他的,我的小命算不得什么,残灯大师要紧。”陆鸿渐冷笑道:“残灯老秃驴给了尔等什么好处,教尔等这么维护他?”喝道:“此人若为我杀死,与死在尔等秃驴手中无异,哼,什么大慈大悲,救人行善,通通都是放狗屁!”众僧见他杀气逼人,都不禁退后一步,不攻上却也并不就此退下。
却听少冲道:“陆护法,你大大的错啦。秃驴放的自然是驴屁,如何会放出狗屁来?”众僧见少冲口出秽言,都向他怒目而视。陆鸿渐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油嘴滑舌,不似名门正派之人。啊,我想起来啦,你是萧遥的人,干嘛救那老秃驴?他是你什么人?”少冲道:“我是受萧先生之托来报信的,萧先生言道,徐鸿儒叛乱在即,要你及早回闻香宫镇慑诸侯,指挥弹压。”陆鸿渐道:“姓徐的支我回宫,无非想放开手脚另立山头,积蓄势力再反攻闻香宫。我还道是萧先生上了徐鸿儒的当,原来圣姬是假的,你这小子也根本不是自己人。”少冲一怔,心想陆鸿渐为人精明,当能识破徐鸿儒的谋略,是他为报仇之念冲昏了头脑,还是事实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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