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两万名官兵,早已热血沸腾、慷慨激昂,齐声振臂高呼:“杀敌立功!战死沙场!与长沙共存亡!”铺天盖地的口号声久久不绝,久久不绝……
李玉堂双眼泪光闪闪,以标准的军姿,向台下的官兵行举手礼。
叶独开着一身整齐的少校军服,站在台下前排队列里,寒风吹在他的脸上,密集的雪花飘飘而下,落在他的军帽上、双肩上。但他的情绪随着全场的悲壮气氛的上升而汹涌澎湃,当两万多官兵忘情地声嘶力竭齐声呐喊的时候,叶独开心里冒出这样一个信念:哀兵必胜!
83。信号电
寒风凛冽、阴沉压抑。从27日开始,大雪连续四天四夜一直下个不停,洁白的雪花覆盖了焦黑的断壁颓垣和枯树野草,整个长沙城变成了一片茫茫的世界。长沙城变得紧张而忙乱,充满了大战在即的紧迫气氛。街道上到处布满了拒马和地堡,一队队来来往往跑来跑去的军人,大批士兵和老百姓,在军官的指挥下,冒着严寒抓紧最后的时间抢修工事。
1942年元旦上午,长沙市区湘江岸边灵官渡的湖南电灯公司,第10军前进指挥部。呼叫声、电波声响成一片,进进出出、行色匆匆的军官和参谋。叶独开手持一纸电报,直奔李玉堂军长的办公室。一个带短枪的警卫伸手拦住了他:“请等一下,军座连续两天没睡觉了,现在正在休息。”
叶独开奇怪地看了看那个壮实的警卫,轻轻掀开他的手,推开门硬闯进去。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室内又没有开灯。叶独开眨眨眼睛很快适应了里面的光线,他看到李玉堂蜷缩着高大的身体,趴在沙盘边睡得鼾声如雷。叶独开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响亮喊道:“报告军长!”
“什么事?”李玉堂像弹簧般倏地跳起老高。
“我刚刚截获了一份日本人的信号电。”
“念!”李玉堂眼睛一亮。回忆两个月前还被日本人截取、破译密电,事隔两个多月,想不到自己也可以读一读日本人的密电了。
“犀利。”
“完了?”
“完了。”
“什么意思?”
“这是一封信号电。”
“信号电?”
“顾名思义,信号电就是发出开始军事行动信号的电报。通常,日军指挥部把多套行动计划预发给前线部队,信号电的作用,是指示前线部队按某套作战方案实施。它没有报头,以英文字母C打头,按重要级别分为三级,分别是三个C、六个C和九个C。本报为最高级别的九个C打头,经测向定位,发电人是已到长沙南面日军第3师团。我判断,日本人要开始攻城了,而且从城南方向主攻。”
李玉堂拿起电话要通了负责城南防线的预备第10师师长方先觉:“有情况吗?我们截获了日本人的信号电,敌人可能很快从你那个方向发起主攻,做好战斗准备!”
“外围已经有零星接触。让他们来吧,我们严阵以待,别以为我预备师就好欺负。请军座放心,我方先觉人在阵地在!”
“军座,我申请把密电组推进到预备10师阵地。”
“凑什么热闹,方师长没有精力保护你们,你们要是出点什么岔子,我可担当不起。”
“军座,我们的目标,是侦获敌人的战地密码。日军战地通讯使用步谈机,最大通讯距离只有一点五公里,所以战地密码电报的获取,必须在两军对垒的最前线。”
“我可以派报务员到前线侦收电报,再送回来由你研究破译。”
“那怎么行?战地密码最重要的就是时效,这样一个来回,情报早成马后炮了!再说日军可能用日语口报密报,紧急时刻甚至可能使用明码对讲,你的报务员只懂收报不懂日语……”
“别再哆嗦,我要睡觉了——来人!”李玉堂的长脸拉得更长。
参谋长蔡雨时应声而入,李玉堂用手捂嘴巴打个呵欠,对参谋长说:“城南已经打起来了。我不管那些,我要睡觉。命令军部便衣队,分组下到各师指挥所,只有一个任务,二十四小时监督师长的行动,如果擅自后退离开指挥所二十米,给我立即开枪击毙。各师、团对下属单位部队主官,一律照此处理。还有,派一个组来监督军长,如果我李玉堂擅自后退离开这里十米,照杀不误!听到了吗?”这个42岁的年轻军长又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我李玉堂所处的湖南电灯公司,就是长沙的四行仓库,也是第10军的四行仓库!”他伸伸懒腰,“哗”的一声拉上窗帘:“我不管那些,我要睡觉。”说罢重新坐回座位,旁若无人地趴在沙盘上。
叶独开还想力争,但蔡雨时参谋长把他拉了出来:“哈哈,这就是我们李军长的英雄本色!”他好言劝解叶独开,“别白费劲了,让他休息一下吧。他这个人,一旦决定就死不改悔,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我来第10军干什么?”叶独开火了,“难道是坐在军部看你们打仗的吗?”
“息怒,息怒!”慈眉善目的蔡雨时笑呵呵地说,“军长命令,擅自后退者,一律枪毙,他可没命令擅自上前线者,一律枪毙。”
“你是说……”
“刚才你跟军座讲的话,我在门外都听见了。我可没教唆你擅自上前线,但是,如果你作为军委会特派人员,提出上前线视察,我会打电话请方先觉师长安排接待。”
“对,视察,我当然要视察!”叶独开大喜过望,抓住蔡雨时参谋长的手臂连连摇动,“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84。誓死守土,预立遗嘱
李玉堂的第10军辖三个师,周庆祥的第3师、朱岳的190师、方先觉的预备10师。早在12月29日的军部紧急会议上,就宣布方先觉预备10师作全军总预备队。同军长李玉堂一样,方先觉也是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中作战不力,被撤销师长职务,现在是戴罪立功。一听说要做预备队,方先觉当即在军事会议上又吵又闹,铁下一条心,坚决不当预备队。他慷慨激昂地当众立下军令状,如果完不成任务,甘愿接受最严厉的处罚。他这一横生枝节,竟然闹得李玉堂决断不下,当天没能决定部署。军长李玉堂念其勇挑重担,精神可嘉,对他的放肆行为也就未加追究。当天晚上,李玉堂和副军长余锦源、参谋长蔡雨时一再研究,至30日才决定,第3师防守长沙东郊,190师防守长沙北郊,预10师防守长沙南郊。31日,各师部队分别进入防区阵地。方先觉的预备10师原驻湘江西岸岳麓山下,因敌机随时来长沙上空侦查骚扰,白天全师数千人渡江,必然暴露,遭到日机空袭,所以,直到31日黄昏,预备10师才开始由灵官渡、天马山等渡口抢渡过江。
师长方先觉在部队过江后,破釜沉舟,一只船也没有留下,全部放过江去,大有背水决一死战的架势。方师长把师指挥所设在防区制高点妙高峰南城墙后,对部队作三线配备:以第29团布防于城外三公里金盆岭到猴子石为第一线,第28团布防守白沙岭到修械所为第二线,第30团布防第三线兼作预备队;师炮兵营在天鹅塘进入阵地,工兵连保卫军部所在地湖南电灯公司,并沿铁路向东南警戒。全师克服困难,连夜摸黑占领阵地。尤其是第29团,身处长沙抗敌最前线,又无预筑工事,士兵们进驻阵地立即依据地形地貌,构筑简单的防御工事。
1942年1月1日上午11时,天空阴沉、寒风刺骨。最先抢到长沙城下的日军第3师团2万余人,在飞机的轮番轰炸扫射掩护下,从长沙城南分3路向长沙发起攻击。布防于最前沿的预备第10师第29团首当其冲。日军立即发现长沙守军不似先前在新墙河、汨罗江遇到的中国军队,打上一阵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29团官兵凭借草草构筑的简单工事顽强抵抗,手榴弹、迫击炮、重机枪轮番招呼。双方毫不退让,以硬碰硬,一场恶战一直打到深夜,29团终因仓促上阵、众寡悬殊,且战线拉得过长——一个团防守正面达15里,兵力配置单薄,打到半夜,不得不退下阵来。
前线战事正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浓郁的硝烟味。叶独开一行三人,在军部便衣队的护送下,深夜来到妙高峰南城墙。方先觉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在指挥所里来回走动,不时大声地发号施令。
“我们要截收日军的战地密码电报,需要到最前线。”叶独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说。
“欢迎你们到来,明天就送你们到28团。”方先觉师长对密电组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支持。
叶独开大喜,关切地问:“前线战事怎么样?”
“日军使用毒气弹,我们猝不及防,第一线已经被突破了,29团伤亡惨重,团长受伤,两个团副阵亡,营以下军官伤亡不计其数。师部现在跟团失去联系,但我们顶住了日军优势兵力第一天的攻击。”宽面大脸、肥头大耳的方先觉皱着两条浓眉说。
正在这时,一个满身血迹的上校军官走了进来,他就是第29团团长张越群,“报告师长,全团损失过半,阵地也丢了,我对不起师座的信任,对不起死难的弟兄!”张越群低着头愧疚地说。
“不,你们团打得很顽强。我已报请第9战区司令长官部,为表彰你团忠勇精神,激励士气,将你晋升为少将。你们都到副官处休息去吧!”
方先觉目送几个人出门后,立即打电话给第28团团长葛先才说:“艺圃,现在就看你的了!我全力支持你,第29团立即收编整理,统一归你指挥,你必须给我顶住!”
葛团长在电话那头豪迈地说:“报告师座,请您放心,我们不能在薛长官面前丢脸!我葛先才早已立下誓言:成则以功勋报国家,败则以长沙为坟墓!”
方先觉放下电话,不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一股浩然之气回荡在胸中。想我泱泱中华,多少忠勇男儿,面对强寇,拋妻别子、血战沙场。他想起后方的娇妻和幼子,心里掠过一丝柔情蜜意。今天,自己戴罪之人,有机会在这里杀敌立功,实在是幸事。为了斩断牵挂,表达血战到底、视死如归的决心,他略作沉吟,提笔在信笺上写下一封给妻子的遗嘱:
蕴华吾妻:
我军此次奉命固守长沙,任务重大。长沙的存亡,关系抗战全局的成败,我决心以死殉国,设若战死,你和五子的生活,政府自有照顾。务令五子皆能大学毕业,好好做人,继我遗志,报效党国,则我含笑九泉矣!
希吾妻勿悲。
夫,子珊
民国三十一年元旦
方先觉把信笺仔细地折好,装进信封,叫副官来到面前:“这封信,你马上派人送到后方我的家眷那里,记住,明天之前一定要送到!现在,我不管那些,我要睡觉了!”他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裹紧呢大衣,倚在火炉边闭目休息。
85。谁敢后退,老子枪毙谁!
1月2日拂晓,天刚蒙蒙亮。气温早已降到零度以下,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但积雪在短短几个小时,完全覆盖了昨夜生死恶战的痕迹,整个长沙笼罩在银装素裹、洁白无瑕的世界之中。叶独开密电组一行三人,在28团派来的小传令兵的带领下,背着大包小包的器材,踏着冰凌和积雪,艰难地向第28团主阵地修械所摸去。越临近修械所,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浓。目力能及的范围之内,已经看不到一幢完整的建筑,到处是废墟,根本无法区分哪里是街道、哪里是民房了。一行人在断垣残壁间试探着前行,谁也没有说话,连一向爱笑闹的林凡都闭了嘴,满脸肃然。只有不小心踢着了我军或日军的尸体,或者踩着了不知是哪方军人的断肢残臂,才能听到队列中发出的惊呼声,与其说是惊叫,不如说在提醒同行者回避。
“到了。”传令兵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突出的高地说,“那就是修械所,全师第二道防线最要冲的地方。”
在白雪覆盖下,高地上的建筑物早已荡然无存,叶独开看到的只是一片光地,中间横七竖八地编织了几十条战壕,星星落落地点缀着十几个齐膝高的突出物,那应该是守军预修的坚固堡垒了。就凭这些,28团能挡住日本人优势兵力的冲击吗?叶独开心里隐隐悬起一块石头,“你说,我们能守住吗?”他用询问的口吻问。
“当然能守住!”小传令兵奇怪地看了一眼叶独开,“葛团长说能守住,怎么会守不住?我们团指挥所就在这里,全防线最要冲的地方。我们葛团长已经当众发话了,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日本人不退,他决不离开修械所。谁敢后退,他就枪毙谁。”传令兵断言:“有葛团长在,怎么可能守不住?”
是呀,从薛岳,到李玉堂、方先觉,还有这个葛团长,直到这个年轻的小传令兵,上下同心,均抱定必死的信念,怎么可能守不住呢?一个个视死如归、赳赳铁汉的形象浮现在叶独开眼前。他从心里认定,有这些人在前线冲锋陷阵,修械所怎么会守不住呢?长沙怎么会守不住呢?中国怎么会守不住呢?
对第28团团长葛先才,叶独开当然不熟悉,只是昨晚在副官处听人简单介绍了一下。第28团是全师战斗力最强的一个团,是第10军的刀锋。这支部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能攻善守。团长葛先才更以身先士卒、勇敢善战闻名全军。现在,黄埔6期的第29团团长张越群已晋升少将,黄埔4期、刀锋主力团长的葛先才岂能甘居人后?他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空中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达声,南边天际,黑压压的一片飞机正朝这边飞来。“又要进攻了,快,跟我来!”传令兵带路,一行人飞快地跑过开阔地,跳进一条通行战壕,猫着腰七弯八拐地转到修械所高地的后面,冲进一个半地面、半地下的掩体里,这就是第29团指挥所。
飞机已经飞临头顶,燃烧弹接二连三地落在高地上,火光熊熊,浓烟滚滚。航射机枪密集的子弹,打得守军死死地伏在掩体里,根本不敢抬头反击。
“高射机枪,打,给老子打!”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的葛团长手持步谈机,大声发完令。传令兵跑过去,立正敬礼:“报告团长,密电组前来报到!”
“来得正好,给我上,谁敢后退,老子枪毙谁!”葛团长一把拨开传令兵,几步冲到掩体外面的战壕里,狠狠踢了一脚趴在掩体里的一个士兵,“怕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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