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争的面红耳赤时,闯进了一个病人,是个女孩,神情倔强,确切的说——甚至有些视死如归,”他又盯着我看,那目光沉重的让我想要逃开,“就是因为这个人,我忽然就听了父亲的话,当了医生,还选择了外科。”
我咬了咬筷子,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他又大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唇角有隐隐的小酒窝,“大二时,父亲便安排我去了德国,接着念书工作又是五年,期间倒也谈过几个,可心里总有个挥之不去的影子,继续恋爱觉得对不起女朋友,索性便不谈了,好好工作。”
这孩子,看样子中的毒比我还匪夷所思,我好歹和宗晨有过三年相处的时光,也狠狠追求过曲折过,他倒好,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一条直线,一个人将独角戏的暗恋唱到底。
我抨击他:“这叫哪门子的忘不了,年少的情动而已。”
卫衡若有所思的笑笑,并没有回答。
“干脆我帮你上天涯来个人肉搜索,就这痴情不改的暗恋故事,铁定能引发网友广泛而热烈的同情心。”我本想调节下气氛,可显然卫衡不领情。
他一直沉默着,接着拿出一根烟,微一扬眉,“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给我也来一根。”我顺手拿走了烟。
“……”他瞟我一眼,将烟夺回去,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算了,不吸了。”
“你这人,真没意思,别扭个什么劲。”我不乐意了。
“好吧,”他有些无奈的看着我,递过来,“下不为例。”
我熟练接起,点火。
“有瘾?”卫衡帮我点起烟,纯黑的打火机衬着修长手指,他眯眼看我。
“以前有,后来戒了。”我深吸一口,久违的烟味从鼻腔汹涌而入,忽然感觉有些呛人,竟有些迷了眼,微微呛出些眼泪,真丢人,我赶紧又将泪花儿逼了回去。
我深深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抛进垃圾桶;想起了自己的从前。这些年,总想着与过去的自己告别,重新开始生活,做一个好好工作,天天向上的四好青年,可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些隐藏着的伤疤,哭的时候在,笑的时候也在,可没人能看见——除非他与你有着一样的伤。
卫衡的从前
生命里所经历的苦与辣有些会在表象留下痕迹,但也有许多是在看不见的心底深处烙下伤疤,这些伤疤只有自己清楚,别人是一无所知的。
卫衡为什么会告诉我,我想,大概他与我有着一样的伤。
都说酒后吐真言,我没想到,原来吸烟也有同样的效果。
两人正烟雾缭绕着,桌边蓦然多了个人影,是个帅服务生,他一言不发的指着旁边的牌子——NO □OKING。
我冲他一乐,慢悠悠念起来:“N O S M……不好意思啊,拆开来看能认识,在一起就不认识了。”
四周隐隐传来笑声,我也乐,倒是卫衡一脸的窘态,他站起,彬彬有礼的抱歉一笑:“对不起,一时忘了。”
正要掐掉,我眼疾手快的抢了过来,多可惜啊,才吸了没几口呢。
“走吧,反正也吃饱了,出去吸。”
到了外面,我又将烟递还给他,卫衡又淡淡笑了,看向我的眼神越发灼灼,我忽然觉悟,指着他叫道:“啊……我知道了,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
我冲他扬扬手中的烟头,“乱七八糟的衣服,不正经的……原来这样,呃……坏女孩,还真是恶趣味。”
“呀,这都被你发现了。”他嘴角的笑意愈浓,好像成年的老酒一样,让人沉醉其中,也难怪那个什么圆圆方方的,要被迷的晕头转向。
我深深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抛进垃圾桶;想起了自己的从前。这些年,总想着与过去的自己告别,重新开始生活,做一个好好工作,天天向上的四好青年,可有些东西,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你这样……很好,”他望着我,若有所思道,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
月光下的他给了我一种不真实感,身体本能的打了个激灵,怎么会有种被狼盯上的感觉。
“告诉我,你的名字。”卫衡的目光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变得热切而焦灼,他慢慢靠近我,唇角带笑,“我的小学同学,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靠,到现在才穿帮,医生大人你实在迟钝的可以。
“简浅,”我后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简单的简,浅水的浅。”
“简浅,”他呼出一口烟,低喃道;“简浅,简浅……”
烟味愈发浓郁,混杂着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让人晕头转向。
直觉告诉我,卫衡不对劲,十分的不对劲。
终于他伸出手,神色如常,正色道:“你好——简浅,很高兴让我,认识你。”
这一场闹剧似的开始,却不知因为谁才开始,我?宗晨,还是医生,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但显然,这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卫衡之于我,我们之间的角色,最后会变得那样戏剧化,越演越烈。
他从裤袋里掏出整包烟,递了过来。
“见面礼?”我反问,“我可没准备。”
医生又开始笑,笑意让夜色都开始绚烂。
“这烟,还剩七根,当你觉得很难过,难过到再也撑不下去时,可以选择吸一根,也可以选择来找我。”
“你在背台词吗?”我笑话他,可卫衡还是一本正经的继续说着。
“但你这辈子,只能吸这七根烟,吸完便没了,再不能吸了,明白吗?”
我觉得这台词很侨情,但也挺感人,与卫衡的表情十分相配,便笑闹着接过来。
只是,人生总有些或偶然或必然的巧合,我也着实没料到,今后的岁月中,竟然真的只吸了七次烟,当我颤着手吸完最后一根时,忽然就想到了这晚的月光,这个拿七根烟换取我生命中所有悲伤的傻子。
卫衡送我回的家,道别,上楼。
打开门便看见老爸冲着我笑,神色奇怪而可疑。
“什么事,说!”我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杨梅,朝老爸走了过去,知父莫若女。他前几天从爷爷家回来,带了几箱冰镇东魁。
“小浅啊……刚刚那个年轻人是谁,我好像没见过啊。”老爸对我身边冒出的为数不多的异性朋友总是分外的关注。
他之前非常喜欢宗晨,每回总拿他来当榜样,可世事难料,现在这个名字却成了他的大忌。
“怎么,老爸你中意啊?”我嬉皮笑脸,“中意我给你抢来当山寨女婿啊。”
“怎么说话呢,这么大了还是没点样子——小浅啊,和你说正经的,要真碰上什么好人家,也要把握住,没准人家并不介意……”他适时止住了话题,转而叹了口气,发起愣来。
近几年,老爸的头发逐渐稀疏,白发也是春风吹又生,拔掉几根又冒出更多,不过精神状态和心态倒是好了很多——自从妈妈几年前过世后,他几乎是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发。
妈妈是个音乐教师,平日也会收一些人教钢琴,宗晨便是妈妈的学生之一,后来成了我的家教,本来也是司马当活马医,没想到我还真被他治住了——虽然那之前,他被我整的很惨。
说起我这个孩子,大概是他们最头痛的,既没遗传到老妈的半点优雅,也没学来老爸的踏实,小时候倒也老实,可叛逆期不知着了什么魔,变了个人似的,成天跟着学校的混混闹。
有段时间,前后弄堂的几个小兔崽子愣说我是被捡来的野种,结果被我不要命的样子吓坏了,呆若木鸡的被我狠狠揍了一顿。虽然我身上也添了不少伤痕,却始终没哭出来,到是老爸,看着我便红了眼。
“爸……”我撒娇着缠上去,抱着他的脖子,“我只要陪着你一辈子就好了,怎么,嫌我住着你屋子,想赶人啊?”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爸爸只是想你,哎……别老拿着那些事不放,也该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而且身体不好也不能……”
“爸,”我打断了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了出来,“和妈妈在一起,你后悔吗?”
明知道有一天会失去,还是要开始,或许年少气盛时因为爱的死去活来,可经过了时间岁月的磨合,到底会不会后悔,我真的很想知道。
老爸沉默下来,他原本有神的眼睛早被岁月磨蚀了锐气,皱纹一点点侵蚀了他的皮肤,曾经高大如山的英俊男子,现在已成为一个锐气尽失的中年男子。
“浅浅,爸爸我,没有一天后悔过。“说完,他默默走进了书房,背影萧索。
我站着没动,咬着硬邦邦的东魁,那些冰丝带着寒气直直刺入喉咙,又冷又酸,连着心肺都痛了起来。
孩子总无法叫父母省心,而我更是如此。
从小体弱多病,稍长大后又一直顽皮,成绩不好,爱打架惹事,可他们却一直没有过多要求,让我率性成长,而这些东西,一直到后来,我才真正的明白。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邻居小崽骂我是捡来的野种,结果被我狠狠揍了一顿,虽然自己也添了不少伤痕,却始终没哭出来,倒是老爸,看着便红了眼。后来我再打架,从未让自己受过重伤——除了宗晨,他伤的我甚至连痊愈的力气都没了。
而现在,我的固执,依然无法让爸爸省心,这算不算大不孝?
可是,与茫茫人海中,寻找相伴一生而从不后悔的伴侣,是何其有幸的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好运,何况我的运气,向来很差。
卫衡的从前
这日上班,吴主管打来内线,又让我跑一趟设计部,说是那边有事要我们配合。
进去之后,路飞笑嘻嘻的指了指宗晨的办公室。
我稳稳心神,敲开了他的门。
“进来。
办公桌前有两人,除了他,还有个并不陌生的女人——苏眉。宗晨正俯身与她说着什么,浅灰的绘画铅笔在他的左手里,像根灵活的指挥棒。
宗晨是个左撇子,只有吃饭的时候会用右手,为此我曾取笑了他很多回。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几秒,淡淡说了句,“请稍等。”之后又继续和苏眉讨论着关于建筑密度的一些政策处理意见,神色间隐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感。
我趁着这个机会仔细打量他的办公室——果然和人一样,闷骚。
办公桌是黑檀木的,放满了建筑类的杂志,厚重的文件夹与图纸,旁边是个八菱形的笔筒,一排齐唰唰的铅笔,几乎全是差不多的高度,让人叹为观止。其他的东西统共三样,茶杯,笔记本,日历,简单极了。墙上挂着几张建筑的图,摩天大楼,音乐厅,体育馆等,大多有着浓重的现代风格——他果然是个实用派。
又过会,苏眉才拿着一叠厚重的资料,目不斜视的出去。
宗晨将眼镜摘下,揉了揉太阳穴,疲倦之色溢于言表,他今天穿了件丝面的砖红色衬衫,衬得肤色越发的白,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匀称而修长的手臂,这样的天,也不嫌热。
“简浅,是这样,我们这边需要一份用户对木质结构建筑的调查反馈表,因为是首次在这个地区采用该结构,需要收集的数据较多,后期工作很紧,你现在去,下班之前交过来。这些是关于木质结构的一些材料,以及在上海的几个案例,你自己先琢磨。”
他淡淡看我一眼,便低头做事了。
我对木质结构的概念简直一无所知,便拿着材料跑回部门,埋首研究。
没到午饭时间,我便点开他的小人头像,将问卷发了过去。没几分钟,屏幕上冷冰冰的两个字:过来。
我站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他用左手食指将问卷推过来,皱眉问道,“我需要的是一份关于木质结构的别墅建筑问卷,而不是诸如‘您希望邻居是从事什么职业的——’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无关紧要?一个好邻居是很重要的,我们可以根据调查结果,有针对性的锁定相关客户群。”我又将问卷推了回去,“正因为面向的是高端用户——他们更注重社区的氛围,如果一个明星隔壁住着个爱好八卦的家庭主妇……”
“我相信这位明星很乐意多了条宣传绯闻的渠道,”他冷冷的打断我,“况且客户群已经很明确了,你认为有多少人能买的起均价千万的别墅?我更需要一些关实质性的回馈——比如他们对木质建筑的了解,对是否抗震,环保,防火等各方面功能性的要求。”
“可我认为,邻居令人厌的话,就算那房子再怎么抗震防火,绿色环保,也会失去相当大的吸引力。”
“哦,你觉得开发商卖房子前,还有义务对每位业主进行人品调查?”
我一时词穷,好久,才着宣传海报上的大字,振振有词:“以人为本。”
“我们非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吗?”他低下头,翻起手头的资料,“简小姐,我很忙,如果下班前赶不出一份需要的问卷,那请你现在说一声,我可以马上换人。”
他淡淡抬眉,毫不留情的吐出一句:“如果你还带着以前学习时的态度来工作,那恕我奉陪不了。”
我杵在那,跟个木头似的,看着宗晨将问卷纸揉成一团,抛进一侧的垃圾箱里,一如从前我丢数学卷子那样准确无误。
我怔住,仿佛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空气里蔓延着难堪的沉默,他已埋头做起其他事,仿佛面前是一团空白的空气。我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以为——我和家教时期一样,在无理取闹,在无事生非?
我忽然觉得很可悲,或者说,很讽刺。当我曾真的放弃时,他一次次的耐心包容,而当我全心全意着去完成工作时,他却说奉陪不了。
我没再说什么,走到垃圾桶旁,里面很干净,只有那张被揉成皱巴巴的纸,突兀的沉在中央,扎眼极了,我弯腰捡起,又将它展开,重新放到他的面前。
“宗先生,麻烦你提些需要性的建议。”我微微弯身,口吻诚恳谦虚。
他没答话,左手也没停下,铅笔在纸上发出轻微细碎的声音,我低声重复。还是死一般的沉寂,我轻咬下唇,又说了一遍,语气越发讨好。
他终于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