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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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搁浅-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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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只风筝最辉煌的时候也就那么一次,后来便被我收了起来,再后来便不知所踪,倒是之后,我对一个劲乱撞的飞蛾有了兴趣,它就没长脑子吗?
  直到某天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不过也是只愚蠢的飞蛾——就像现在,傻傻的等着。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说实话,我一点底都没有,可我还是想赌一把。
  夜幕很快袭来,天色阴沉,低低咆哮的雷从天际传来——要下雨了。
  此时广场对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银灰的轿车,事实上,车子停在这已经有段时间了。
  深色的车玻璃几乎遮住全部光线,但若细心看,还是能发现,里头坐着个带茶色墨镜的男人,
  像个雕像似的一动未动,而他的视线则始终锁在广场某处。
  厚重的灰色云层,不时划过几道闪电,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一场大雨不可避免。
  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步伐匆匆,急着避开这次大雨,原本热闹的广场此时已安静下来。
  宗晨似乎有些坐不住了,他烦躁的点了支烟,也没开车窗,任凭烟雾将他包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一点没变,那么任性,如果我不来,她是不是准备等到天亮?
  车水龙马,营营役役,灰色调的世界里,一切都模糊,只剩马路对面的一个人影。
  他忽然很想放下一切,跨过这些该死的距离,走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开始觉得有些饿,便起身,走到对面的便利店买了蛋糕和关东煮。
  出来时,雨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我忙将食物捂在怀里,又套上帽子——还好,今天穿了件套头衫。
  我知道自己像个傻瓜,不,我本来就是个傻瓜。
  关东煮还冒着热气,我急急吞下一个,看见一辆汽车急驰过来,车灯透过磅礴的雨,照到我脸上,始终没有离开。
  我暗暗咒骂一声,转过狼狈的样子,走到角落去。
  那车灯却始终围着我转——我心里开始发慌,完了,不会被什么抢劫犯盯上了吧。
  顾不得多想,我三口两口吞下蛋糕,拔腿便朝马路对面跑,那该死的车马上跟了过来,不到几秒,刺耳的刹车与咆哮的引擎在耳边响起——那车横亘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宗晨推开车门,恶狠狠的将我拽进车,嘶哑着声音:“你还是——这么无耻!”
  我怎么就无耻了。
  他飞快的扔给我毛巾,语速极快:“擦干。”
  我捂着肚子,一动不动。
  他回身问:“又怎么了?”
  “刚吃了蛋糕,跑的急了,肚子疼。”
  “你跑什么跑?”他缓下语气,面色依旧冷淡。
  “我——以为你是抢劫犯。”
  “呵,你想象力不错,哪个开车的抢劫犯会看上缩在角落啃干面包的人?”
  “劫持人质不行啊?再说,不是干面包,是蛋糕,芝士蛋糕!”
  “先擦干再说——免得,弄湿车座。”
  “你把我放到对面便利店就成。”
  他沉默半晌,冷淡开口:“你不是找我有事,我……就现在有时间。”
  “我送你回家,先换衣服。”他调了车头,熟练的朝另一个十字路口开去。
  我细细擦着头发,毛巾上熟悉的气息让我一时恍惚,车内弥漫着烟味,呵——当初还教育我。
  他没有开任何音乐,这使得狭小的空间越发拥挤,异常安静。
  自重逢开始,还从没有这么安宁过。
  我只看见他的背影与后脑,发丝还往下滴着水,削瘦的侧脸紧绷着,单薄的肩胛骨僵硬,整个人似乎都在克制着某种情绪——和我在一起,就这么难以忍耐?
  我默默的收拾好自己,视线无意间撞进那双冷淡的黑眸——他的眼底,竟然闪过几丝隐忍的痛楚与担忧。
  很快错开视线,我苦笑,又开始自作多情了。
  宗晨的车开的很快,撞进茫茫大雨间,微弱的光线透过疯狂的雨点,不知怎的,我竟有种末日穷途的感觉。
  “到了。”他淡淡开口,“你别动,我拿伞。”
  我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忽然反应过来——他,怎么知道地址,我家三年前就搬迁了。
  宗晨打开车门,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应该是下班后没来得及换,挺拔高瘦的,撑着黑伞,
  眉目融进雨幕,像从英伦电影里走出的贵族。
  我默默的跟着他,大雨磅礴,电闪雷鸣,可奇怪的是,我心安极了,一点都不怕,这种认知让我沮丧。
  “你——知道我家地址?”我问。
  他沉默半晌,直接转开话题:“简伯父——在家吗?”
  “没有,他退休后,便回老家照顾爷爷奶奶,偶尔才回来。”
  “哦。”他似乎松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进了家门,我冲了个澡,又换了衣服,出来时看见宗晨正盯着墙上的照片看,那是我的全家福。
  他神色看起来异常安静,视线始终停在妈妈身上。
  “对不起,”我听见他低喃,“叶阿姨,我没有及时回来看你。”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肆无忌惮,似乎要将整个城市淹没。
  我的喉间忽然涌上一阵酸涩——妈妈离开已经好几年了,那阵子,爸爸像是跟着死了一样,我相信,要没我,他一定跟着去了。
  而我也是从那开始,真正成长起来。
  宗晨对妈妈很尊敬,事实上,每个妈妈的学生都很尊重她。若不是因为她,我想宗晨怎么也不肯过来当家教的。
  有时候我也会想,若没有妈妈,我的人生路会怎样?遇不到宗晨,也遇不到头儿,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都是她带来的。
  夜色中直直坠下的雨幕,不知在另一个世界里,是不是也下着大雨。
  “……吃饭了?”身后传来声音。
  “吃了。”
  “一个蛋糕?”
  “恩,够了。”
  “哦?”他冷冷道,“那日与卫衡,你倒是吃的多。”
  和这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我饿了。”许久,他才略为尴尬的开口。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番茄,鸭蛋,草菇,豆腐,还算齐全,接着烧好汤头,开始下面,等着水煮沸。
  宗晨开了电视,晚间新闻。
  “今明两天有特到暴雨,部分地区可能会停电,希望广大市民做好准备……”
  又危言耸听,我拿出米线。
  厨房的窗半开着,雨水狠狠拍打枝叶,发出近乎肆虐的声音,屋内,宁静祥和,沸水冒着气泡,水雾弥漫。
  等我将面端出来,却发现他靠着沙发睡着了。

  风筝与飞蛾

  柔软的黑发覆在前额,眼睑紧闭,一层浅浅的黑眼圈泄露了他的疲惫,宗晨一只手还握着电视遥控器,脑袋微倾向一边,露出削瘦的下巴及冷冽的锁骨,隐隐透出几分单薄。
  我没出息的——竟为他感到心疼。再次相见后,彼此总是冷嘲热讽,根本无法好好谈一次,其实我很想认真问问他——这么多年了,他到底过的好不好。
  我慢慢走向他,轻轻俯身,拿走他手里的遥控器。
  刚洗完的长发还没来得及扎起,湿润的发丝拂过他的脖颈,我小心翼翼,怕吵醒了他。
  “别闹了,浅浅。”他忽然说了句,嘴角甚至带着笑意。
  我吓得跳开,发现他还闭着眼睛。
  别闹了。这句话,熟悉的让人心里发酸,而我却可耻的想念着。
  而他叫我什么,浅浅……我从未听他这么叫过我,即使是在最亲密的时光。
  原来睡梦中的他,也曾留恋过往。
  我把面条放进电饭煲保着温,关上灯,轻轻走回自己的房间。
  外面漆黑一片,雨势疯了似地变大,屋子像飘在海上的小船。我心不在焉的翻着书,累,却没有任何困意,而回忆再一次猝不及防的袭来。
  据说每个人开始有记忆的年龄是三到四岁,大概是吧,可我总觉得还要早。
  记得最多的,是爸爸温暖的怀,就是在那里,随着轰隆隆的火车,从杭州,上海到北京,四处的跑。
  有时是很深的夜,或者很大的暴雨,还有着浓浓睡意的我便被抱起,匆匆赶去医院。
  有没有疼痛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狂暴的风雨声,浓重的消毒水味,急诊室步伐匆匆的大夫,长长的,有半个瓶子那么粗大的针筒,一点一点缓慢推入手臂的细小血管。
  一次又一次的发高烧,以及各种并发症,我身上似乎有着生不完的病。
  而我每次问爸爸,我的感冒怎么还不好,他总是笑着说,因为你不爱吃蔬菜,体质差啊。
  直到有一年,不知是五岁还是六岁,我跟着爸妈去了北京,动了一个大手术,身体开始渐渐好起来,却还是定期要去医院检查,而爱生病的体质也没改变,直到进入初中,都频繁的进出医院。
  进入青春期好后,身体慢慢结实起来,也不大生病,只是不论体育课,还是其它的活动,我都无法参加,总是一个人看着他们在操场上跳跃,奔跑,游泳,先时还会羡慕,久而久之,便麻木了,拿着本小人书,自觉的坐到一边看。
  一直到那时,我还是个很乖的孩子。
  比如我不再挑食,甚至皱着眉头吃下胡萝卜,我也不爱出去玩,喜欢躲在家里看书,与班级的同学也总保持着距离,像个隐形人。
  我们的体育课的操场,有着一堵矮墙,外面的人可以爬进来,里面的人却爬不出去,有时上课,我便坐在矮墙边上,翻着书等下课。
  有次800米考试,女生们抱怨着走了过来,嘴里嘟嘟囔囔。
  我听到有人用很轻的声音说,“诶,有些人命就是好,体育课只要优哉游哉坐着就行了,也不知来干吗的,这么娇弱,不如回家让老妈成天抱着喽……”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身后是压抑而放肆的低笑。
  那是第一次翘课,还没放学,我拿了书包回家。
  那时心情并不糟糕,拐进街角时,还买了包五分钱一颗的棉花糖。
  当时的教师宿舍,有着公共楼梯与走廊,我嚼着糖,正从脖子上拿出钥匙,却听到爸妈的声音,心里吓了一跳,怕被发现逃课了,便转身想走。
  宿舍大多人在上班,孩子也没放学,整幢楼安静极了,我轻手轻脚的往回走,直到清晰听到妈妈的声音。
  我因好奇而凑近窗户偷看,妈妈背对着我,与一对中年夫妇说着什么,而面对着我的两人——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算了吧,这钱我不要,浅浅是我的孩子,我们上了保险,单位也可以报销部分医药费,这点钱我们家还是花的起的,你们拿回去吧。”
  “收下吧,算是我……”女人的声音,带着歉意与哭腔。
  “够了!……当初是你自己要将孩子……”妈妈的声音开始变冷,“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怎么狠得下心?就因为第二胎还是个女儿,就因为这个女儿有心脏病?浅浅现在很好,请你们再也不要来了——”
  又响起那个男人粗暴的男人声音,“别丢人了,不要就不要,回去!反正他们也不能生孩子,既然当宝就拿去好了——别哭了,丢人现眼,你不走,那我可走了!”
  后面已经记不清了,我忍住眼泪的泪,转身就跑,还努力着不发出声音。
  书包很重,咯着肩膀疼的要命,手里的棉花糖也撒了一地,可我害怕,像是做贼一样,使劲的往前跑,心就要跳出来了,我觉得后面有老虎在追。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用力的跑步,胸口火烧火燎。
  我跑出家三四个街口才停下——我发现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跑了这么久也没昏倒,也没死,也还好好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不能跑步不能和小伙伴一起玩是因为有心脏病,而“心脏病”这个词对我来说也并不陌生。
  “某某某忽然死了,据说是心脏病!”……
  意味着,“随时都可能死去,”“人生完蛋了,”……
  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弃儿这个词的含义。
  被父母抛弃,因为是个女孩,因为有病,不要了——“反正他们不能生孩子……既然当宝就拿去好了……”
  有巨大的浪,将我吞没,冰冷的,黑暗的。
  原本的世界轰然倒塌。
  如果爸妈可以生孩子的话……大概也不会要我了吧。
  我不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何以沉默的接受这一切。
  我一直呆到正常的放学时间,回家,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和爸妈打招呼,吃饭,写作业,上床睡觉。
  只是第二天起来时,妈妈问我眼睛怎么红肿成这样,我说,半夜做了恶梦,哭醒了。
  爸爸摸了摸我的头说,那下次做恶梦找爸爸呀,和我一起睡,就不怕了。
  可我还是怕——那个一直温暖着我的怀抱,会不会有一天也就这么离开。
  我去了新华书店,翻着厚重的医书,细细的看着上面拗口而难懂的名词,似懂非懂。
  时间从那时候开始倒计时,明天是什么,死亡吗?
  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始转变。
  又一周的体育课。
  那个曾嘲笑过我的女生,又尖着嗓子说着什么。我着魔了似的,随手拎着身边的矿泉水,打开后便朝她头上倒。
  那人一脸惊恐的看着我,尖叫声不断。
  “你神经啊;运动无能?”
  然后我们打起来了。我从没用过那么大的力气,几乎是恶狠狠的,抓的她满脸指甲痕,
  周围的人傻了好一会才上前,将我们拉开。有人扶着她走了,没人管我。
  我坐在那发呆。
  墙头跳下一个人,高个的男生,扎着长发,他笑着对我说:“喂,你怎么不哭?”
  那人是阿力。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你也要打架吗?”
  “哈哈,我带你去吃——恩,冰激凌?”
  有谁翻了个面,世界朝我呈现了完全不同的一面。
  打架,逃课,进出各种明令禁止的场合,几次三番后,我成了坏孩子。
  但这样很好,没人再敢说什么不好的话。
  爸妈问我怎么回事,我只淡淡回了一句:“不是心脏病吗,活着时候想干嘛就干嘛呗。”
  他们瞬间白了脸,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又不是傻子。
  “心脏病不会死的,浅浅……只要好好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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