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非一般掌门人可比。”袁紫衣摇头道:“我抢夺掌门,师
父知道了不过一笑。若是伤了人命,他老人家可是要大大怪
罪。”胡斐道:“这人是我杀的,跟姑娘毫无干系。”袁紫衣答
道:“不对,不对!抢夺掌门之事,因我而起。这人是五虎派
掌门,怎能说跟我没有干系?”胡斐急道:“我从广东直追到
湖南,便是追赶这恶贼。他是掌门人也好,不是掌门人也好,
今日非杀了他不可。”
袁紫衣正色道:“胡大哥,我跟你说正经话,你好好听着
了。”胡斐点了点头。袁紫衣道:“你不知我师父是谁,是不
是?”胡斐道:“我不知道。姑娘这般好身手,尊师定是一位
名震江湖的大侠,请问他老人家大名怎生称呼。”
袁紫衣道:“我师父的名字,日后你必知道。现下我只跟
你说,我离回疆之时,我师父对我说道:‘你去中原,不管怎
么胡闹,我都不管,但只要杀了一个人,我立时取你的小命。’
我师父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没半分含糊。”胡斐道:
“难道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不许杀么?”袁紫衣说道:“是啊!
那时我也这般问我师父。他老人家道:‘坏人本来该杀。但世
情变幻,一人到底是好是坏,你小小年纪怎能分辨清楚?世
上有笑面老虎,也有虎面菩萨。人死不能复生,只要杀错一
个人,那便终身遗恨。’”胡斐点头道:“话是不错。但这人亲
口自认杀人无算,他在佛山镇上杀害良善,又是我亲眼见到,
决计错不了。”袁紫衣道:“我是迫于师命,事出无奈。胡大
哥,你瞧在我份上,高抬贵手,就此算了吧!”
胡斐听她言辞恳切,确是真心相求,自与她相识以来,从
未听过她以这般语气说话,不由得心中一动,但随即想起锺
阿四夫妇父子死亡枕藉的惨状,想起北帝神像座前石上小儿
剖腹的血迹,想起佛山街头恶犬扑咬锺小二的狠态,一股热
血涌上心头,大声道:“袁姑娘,这儿的事你只当没碰上,请
你先行一步,咱们到长沙再见。”
袁紫衣脸色一沉,愠道:“我生平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
过别人,你却定是不依。这人与你又无深仇大怨,你也不过
是为了旁人之事,路见不平而已。他毁家逃亡,昼宿夜行,也
算是怕得你厉害了。胡大哥,为人不可赶尽杀绝,须留三分
余地。”胡斐朗声说道:“袁姑娘,这人我是非杀不可。我先
跟你赔个不是,日后尊师若是怪责,我甘愿独自领罪。”说着
一揖到地。
只听得刷的一响,袁紫衣银鞭挥起,卷住了屋梁上胡斐
那柄单刀,一扯落下,轻轻一送,卷到了他面前,说道:“接
着!”胡斐伸手抓住刀柄,只听她道:“胡大哥,你先打败我,
再杀他全家,那时师父便怪我不得。”胡斐怒道:“你一意从
中阻拦,定有别情。尊师是堂堂大侠,前辈高人,难道就不
讲情理?”
袁紫衣轻叹一声,柔声道:“胡大哥,你当真不给我一点
儿面子么?”火光映照之下,娇脸如花,低语央求,胡斐不由
得心肠一软,但越是见她如此恳切相求,越是想到其中必有
诈谋,心道:“胡斐啊胡斐,你若惑于美色,不顾大义,枉为
英雄好汉。你爹爹胡一刀一世豪杰,岂能有你这等不肖子孙?”
眼见若不动武,已难以诛奸杀恶,叫道:“如此便得罪了。”单
刀一起,一招“大三拍”,刀光闪闪,已将袁紫衣上盘罩住,
左手扬处,一锭纹银往凤天南心口打去。
袁紫衣见他痴痴望着自己,似乎已答应自己要求,心中
正自喜欢,哪知道他竟会突然出手,两人相距不远,这一招
“大三拍”来得猛恶,银丝鞭又长又软,本已不易抵挡,而他
左手又发暗器,但听风声劲急,显是这暗器出手极是沉重,只
怕凤天南未必挡得住。袁紫衣心念一闪:“他不会伤我!”长
鞭甩出,急追上去,当的一声,将那锭纹银打落,对胡斐的
刀招竟是不封不架。
原来胡斐知她武功决不在己之下,只要一动上手,便非
片时可决,凤天南父子不免逃走,是以突然发难,但身边暗
器只有钱镖,便是打中也不能致命,于是将一锭五两重的纹
银发了出去,这一下手劲既重,去势又怪,眼见定可成功,岂
料袁紫衣竟然冒险不护自身,反而去相救旁人,他刀锋离她
头顶不及数寸,凝臂停住,喝道:“这为什么?”袁紫衣道:
“迫不得已!”身形蓦地向后纵开丈余,银鞭回甩,叫道:“看
招吧!”
胡斐举刀一挡,待要俟机再向凤天南袭击,但袁紫衣的
银丝软鞭一展开,招招杀着,竟是不容他有丝毫缓手之机,只
得全神贯注,见招拆招。大殿上只见软鞭化成一个银光大圈,
单刀舞成一个银光小圈,两个银圈盘旋冲击,腾挪闪跃,偶
然发出几下刀鞭撞击之声。
斗到分际,袁紫衣软鞭横甩,将神坛上点着的蜡烛击落
地下,胡斐心念一动:“她要打灭烛火,好让那姓凤的逃走。”
可是虽知她的用意,一时却无应付之策,只有展开祖传胡家
刀法中精妙之招,着着进攻。袁紫衣叫道:“好刀法!”鞭身
横过,架开了一刀,鞭头已卷住了西殿地下点燃着的一根柴
火,向他掷去。
煮饭的铁锅虽被胡斐踢翻,烧得正旺的二三十根柴火却
兀自未熄。胡斐见她长鞭卷起柴火掷来,不敢用力去砸,只
怕火星溅开,伤了头脸,于是跃开闪避,这一闪一避,便不
能再向前进击。袁紫衣缓出手来,将火堆中燃着的柴火随卷
随掷,一根甫出,二根继至,一时之间,黑暗中闪过一道道
火光。
胡斐见柴火不断掷来,又多又快,只得展开轻功,在殿
中四下游走。眼见凤天南的家人、子弟、车夫仆从一个个溜
向后殿,点中了穴道的也给人抱走,凤天南父子却目露凶光,
站在一旁。他生怕凤天南乘机夺路脱逃,刀光霍霍,身子竟
是不离庙门。
斗了一会,空中飞舞的柴火渐少,掉在地下的也渐次熄
灭。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今日难得有兴,咱们便分个强弱
如何?”说着软鞭挥动,甫点胡斐前胸,随即转而打向右胁。
胡斐举刀架开了前一招,第二招来得怪异,急忙在地下一个
打滚,这才避开。
袁紫衣笑道:“不用忙,我不会伤你。”这句话触动了胡
斐的傲气,心想:“难道我便真的输于你了?”催动刀法,步
步进逼。此时大殿正中只余一段柴火,兀自燃烧,只听袁紫
衣道:“我这路鞭法招数奇将,你可要小心了!”突然风雷之
声大作,轰轰隆隆,不知她软鞭之中,如何竟能发出如此怪
声。胡斐叫了声:“好!”先自守紧门户,要瞧明白她鞭法的
要旨,再谋进击,忽听得必卜一声,殿中的一段柴火爆裂开
来,火花四溅,霎时之间,火花隐灭,殿中黑漆一团。
这时雨下得更加大了,打在屋瓦之上,刷刷作声,袁紫
衣的鞭声夹在其间,更是隆隆震耳。胡斐虽然大胆,当此情
景,心中也不禁栗栗自危,猛地里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
心中一转:“那日在佛山北帝庙中,凤天南要举刀自杀,有一
女子用指环打落他的单刀。瞧那女子的身形手法,定是这位
袁姑娘了。”想到此处,胸口更是一凉:“她与我结伴同行,原
来是意欲不利于我。”不知怎地,心中感到的不是惊惧,而是
一阵失望和凄凉,意念稍分,手上竟也略懈,刀头给软鞭一
卷,险些脱手,急忙运力往里回夺。
袁紫衣究是女子,招数虽精,膂力却远不及胡斐,给他
一夺之下,手臂发麻,当即手腕外抖,软鞭松开了刀头,鞭
梢兜转,顺势便点他膝弯的“阴谷穴”。胡斐闪身避过,还了
一刀。
这时古庙中黑漆一团,两人只凭对方兵刃风声招架。胡
斐更是全神戒备,心想:“单是这位袁姑娘,我已难胜,何况
还有凤天南父子相助。”此时他料定袁紫衣与凤天南乃是一
党。今日显是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
两人又拆数招,都是每一近身便遇凶险。胡斐刷的一刀,
翻腕急砍,袁紫衣身子急仰,只觉冷森森的刀锋掠面而过,相
距不过数寸,不禁吓了一跳,察觉他下手已毫不容情,说道:
“胡大哥,你真生气了么?”软鞭轻抖,向后跃开。
胡斐不答,凝神倾听凤天南父子的所在,防他们暗中忽
施袭击。袁紫衣笑道:“你不睬我,好大的架子!”突然软鞭
甩出,勾他足踝。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胡斐猝不及防,跃
起已自不及,忙伸刀在地下一拄,欲待挡开她的软鞭,不料
那软鞭一卷之后随即向旁急带,卸开了胡斐手上的抓力,轻
轻巧巧便将单刀夺了过去。
这一下夺刀,招数狡猾,劲力巧妙,胡斐暗叫不好,兵
刃脱手,今日莫要丧生在这古庙之中,当下不守反攻,纵身
前扑,直欺进身,伸掌抓她喉头。这一招“鹰爪钩手”招数
极是狠辣,他虽依拳谱所示练熟,但生平从未用过。袁紫衣
只觉得一股热气凑近,敌人手指竟已伸到了自己喉头,此时
软鞭已在外缘,若要回转挡架,哪里还来得及?只得将手一
松,身子后仰,呛啷啷一响,刀鞭同时摔在地下。
胡斐一抓得手,第二招“进步连环”,跟着迫击。袁紫衣
反手一指,戳中在胡斐右臂外缘,黑暗之中瞧不清对方穴道,
这一指戳在肌肉坚厚之处,手指一拗,“啊哟”一声呼痛。胡
斐暗叫:“惭愧!幸好她瞧不清我身形,否则这一指已被点中
要穴。”
两人在黑暗之中赤手搏击,均是守御多,进攻少,一面
打,一面便俟机去抢地下兵刃。袁紫衣但觉对方越打越狠,全
不是比武较量的模样,心下也是越来越惊,暗想:“他怎地忽
然如此凶狠?”她自出回疆以来,会过不少好手,却以今晚这
一役最称恶斗,突然间身法一变,四下游走,再不让胡斐近
身。胡斐见对方既不紧逼,当下也不追击,只守住了门户,侧
耳静听,要查知凤天南父子躲在何处,立即发掌先将两人击
毙。但袁紫衣奔跑迅速,衣襟带风,掌力发出来也是呼呼有
声,竟听不出凤天南父子的呼吸之声。
胡斐心生一计:“她既四下游走,我便来个依样葫芦。”当
下从东至西,自南趋北,依着“大四象方位”,斜行直冲,随
手胡乱发掌,只要凤天南父子撞上了,不死也得重伤,便算
不撞上,只要一架一闪,立时便可发觉他父子藏身之所。
两人本来近身互搏,此时突然各自盲打瞎撞,似乎互不
相关,但只要有谁跃近兵刃跌落之处,另一人立即冲上阻挡,
数招一过,又各避开。
胡斐在殿上转了一圈,没发觉凤天南父子的踪迹,心想:
“莫非他已溜到了后殿?不对不对!眼下彼强我弱,以他众人
之力,一拥而上,足可制我死命。定是他正在暗中另布陷阱,
诱我入彀。大丈夫见机而作,今日先行脱身,再图后计。”于
是慢慢走向殿门,要待跃出。忽听得呼喇一响,一股极猛烈
的劲风扑面而来,黑暗中隐约瞧来,正是一个魁梧的人形扑
到。胡斐大喜,叫道:“来得好!”双掌齐出,砰的一声,正
击在那人胸前。这两拳他用上了十成之力,凤天南当场便得
筋折骨断,立时毙命。
但手掌甫与那人相触,已知上当,只觉着手处又硬又冷,
掌力既发,便收不回来,四下里泥屑纷飞,瑟瑟乱响,原来
扑过来的竟是庙中的神像。只听得又是砰嘭一声巨响,那神
像直跌出去,撞在墙上,登时碎成数截。袁紫衣笑道:“好重
的掌力!”这声音发自山门之外,跟着呛啷啷一响,却是软鞭
与单刀都已被她抢在手中。
胡斐寻思:“兵刃已被她夺去,该当上前续战,还是先求
脱身?”对方虽是个妙龄少女,但武功之强,实在丝毫轻忽不
得,各持兵刃相斗,一时难分上下,眼下她有软鞭在手,自
己只余空手,那就非她之敌,何况她尚有帮手,这念头甫在
心中一转,忽听得马蹄声响,袁紫衣叫道:“喂,南霸天,你
怎么就走了?可太不够朋友了!”雨声中马蹄声又响,听得她
上马追去。
胡斐暗叫:“罢了,罢了!”这一下可说是一败涂地。虽
想凤天南的家人弟子尚在左近,若要出气,定可追上杀死一
批,但罪魁已去,却去寻这些人的晦气,不是英雄所为。
他从怀中取出火折,点燃了适才熄灭的柴火,环顾殿中,
只见那湘妃神像头断臂折,碎成数块,四下里白米柴草撒满
了一地。庙外大雨兀自未止。他瞧着这番恶斗的遗迹,想起
适才的凶险,不由得暗自心惊,看了一会,坐在神坛前的木
拜垫上,望着一团火光,呆呆出神。
心想:“袁姑娘与凤天南必有瓜葛,那是确定无疑的了。
这南霸天既有如此强援,再加上佛山镇上人多势众,制我足
足有余,却何以要毁家出走?他们今日在这古庙中设伏,我
已然中计,若是齐上围攻,我大有性命之忧,何以既占上风,
反而退走?瞧那凤天南的神情,两次自戕,半点不假,那么
袁姑娘暗中相助,他事先是不知的了。”
再想起袁紫衣武功渊博,智计百出,每次与她较量,总
是给她抢了先着。适才黑暗中激斗,唯恐惨败,将她视作大
敌,此时回想,嘴角边忽露微笑,胸中柔情暗生。
不自禁想到:“我跟她狠斗之时,出手当真是毫不留情?”
这一问连自己也难以回答,似乎确已出了全力,但似乎又未
真下杀手。“当她扑近劈掌之时,我那‘穿心锥’的厉害杀着
为何不用?我一招‘上马刀’砍出,她低头避过,我为什么
不跟着使‘霸王卸甲’?胡斐啊胡斐,你是怕伤着她啊。”突
然间心中一动:“她那一鞭刚要打到我肩头,忽地收了回去,
那是有意相让呢,还是不过凑巧?还有,那一脚踢中了我左
腿,何以立时收力?”
回忆适才的招数,细细析解,心中登时感到一丝丝的甜
意:“她决不想伤我性命!她决不想伤我性命。难道……难道
……”想到这里,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腹中饥饿,提起适
才踢翻了的铁锅,锅中还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