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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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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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心想:“动刀子拚斗之时,他眼睛虽然不能视物,但
可听风辨器,从兵刃劈风的声音之中,辨明了敌招的来路。这
时我一双小小的筷子,伸出去又无风声,他如何能够察觉?”
两人进退邀击,又拆了数招,胡斐突然领悟,原来苗人
凤这时所使招数,全是用的“后发制人”之术,要待双方筷
子相交,他才随机应变,这正是所谓“以客犯主”、“迟胜于
急”等等的道理。
胡斐一明此理,不再伸筷抢菜,却将筷子高举半空,迟

迟不落,双眼凝视着苗人凤的筷子,自己的筷子一寸一寸的
慢慢移落,终于碰到了白菜。那时的手法可就快捷无伦,一
挟缩回,送到了嘴里。苗人凤瞧不见他筷子的起落,自是不
能拦截,将双筷往桌上一掷,哈哈大笑。
胡斐自这口白菜一吃,才真正踏入了第一流高手的境界,
回想适才花了这许多力气才胜得田归农,霎时之间又是喜欢,
又是惭愧。
程灵素见他终于抢到白菜,笑吟吟的望着他,心下也十
分代他高兴。
苗人凤道:“胡家刀法今日终于有了传人,唉,胡大哥啊
胡大哥!”说到这里,语音甚是苍凉。
程灵素瞧出他与胡斐之间,似有什么难解的纠葛,不愿
他多提此事,于是问道:“苗大侠,你和先师当年为了什么事
情结仇,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苗人凤叹了口气道:“这一件事我到今日还是不能明白。
十八年前,我误伤了一位好朋友,只因兵刃上喂有剧毒,见
血封喉,竟尔无法挽救。我想这毒药如此厉害,多半与尊师
有关,因此去向尊师询问。尊师一口否认,说道毫不知情,想
是我一来不会说话,二来心情甚恶,不免得罪了尊师,两人
这才动手。”
胡斐一言不发,听他说完,隔了半晌,才问道:“如此说
来,这位好朋友是你亲手杀死的了?”苗人凤道:“正是。”胡
斐道:“那人的夫人呢?你斩草除根,一起杀了?”
程灵素见他手按刀柄,脸色铁青,眼见一个杯酒言欢的

局面,转眼间便要转为一场腥风血雨。她全不知谁是谁非,但
心中绝无半点疑问:“如果他二人动手砍杀,我得立时助他。”
这个“他”到底是谁,她心中自是清清楚楚的。
苗人凤语音甚是苦涩,缓缓的道:“他夫人当场自刎殉
夫。”胡斐道:“那条命也是你害的了?”苗人凤凄然道:“正
是!”
胡斐站起身来,森然道:“这位好朋友姓甚名谁?”苗人
凤道:“你真要知道?”胡斐道:“我要知道。”苗人凤道:“好,
你跟我来!”大踏步走进后堂。胡斐随后跟去。程灵素紧跟在
胡斐之后。
只见苗人凤推开厢房房门,房内居中一张白木桌子,桌
上放着两块灵牌,一块写着“义兄辽东大侠胡公一刀之灵
位”,另一块写着“义嫂胡夫人之灵位”。
胡斐望着这两位灵牌,手足冰冷,全身发颤。他早就疑
心父母之丧,必与苗人凤有重大关联,但见他为人慷慨豪侠,
一直盼望自己是疑心错了。但此刻他直认不讳,可是他既说
“我误伤了一位好朋友”,神色语气之间,又是含着无限隐痛,
一霎时间,不知该当如何才好。
苗人凤转过身来,双手负在背后,说道:“你既不肯说和
胡大侠有何干连,我也不必追问。小兄弟,你答应过照顾我
女儿的,这话可要记得。好吧,你要替胡大侠报仇,便可动
手!”
胡斐举起单刀,停在半空,心想:“我只要用他适才教我
‘以客犯主’之诀,缓缓落刀,他决计躲闪不了,那便报了杀
父杀母的大仇!”

然见他脸色平和,既无伤心之色,亦无惧怕之意,这一
刀如何砍得下去?突然间大叫一声,转身便走。程灵素追了
出来,捧起那盆七心海棠,取了随身包袱,随后赶去。
胡斐一口气狂奔了十来里路,突然扑翻在地,痛哭起来。
程灵素落后甚远,隔了良久,这才奔到,见到他悲伤之情,知
道此时无可劝慰,于是默默坐在他的身旁,且让他纵声一哭,
发泄心头的悲伤。
胡斐直哭到眼泪干了,这才止声,说道:“灵姑娘,他杀
死的便是我的爹爹妈妈,此仇不共戴天。”
程灵素呆了半晌,道:“那咱们给他治眼,这事可错了。”
胡斐道:“治他眼睛,一点也不错。待他双眼好了,我再去找
他报仇。”他顿了一顿,道:“只是他武功远胜于我,非得先
把武艺练好了不可。”程灵素道:“他既用喂毒的兵刃伤你爹
爹,咱们也可一报还一报。”
胡斐觉得她全心全意的护着自己,心中好生感激,但想
到她要以厉害毒药去对付苗人凤,说也奇怪,反而不自禁的
凛然感到惧意。
他心中又想:“这位灵姑娘聪明才智,胜我十倍,武功也
自不弱,但整日和毒物为伍,总是……”他自己也不知“总
是……”甚么,心底只隐隐的觉得不妥。

第十二章古怪的盗党
他大哭一场之后,胸间郁闷发泄了不少,眼见天已黎明,
正可赶路,刚要站起身来,突然叫了声“啊哟!”
原来他心神激荡,从苗人凤家中急冲而出,竟将随身的
包袱留下了,倘再回头去取,此时实不愿和苗人凤会面。
程灵素幽幽的道:“别的都没什么,就是那只玉凤凰丢不
得。”胡斐给她说中心事,脸上一红,说道:“你在这儿稍等,
我赶回去拿包袱,否则连今晚吃饭住店的银子也没有了。”程
灵素道:“我有银子,连金子也有。”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小锭
黄金来。胡斐道:“最要紧的是我家传的拳经刀谱,决计丢不
得。”程灵素伸手入怀,取出他那本拳经刀谱来,淡淡的道:
“可是这本?”
胡斐又惊又喜,道:“你真细心,什么都帮我照料着了。”
程灵素道:“就可惜那只玉凤给我在路上丢了,当真过意不
去。”胡斐见她脸色郑重,不像是说笑,心中一急,道:“我
回头找找去,说不定还能找到。”说着转头便走。程灵素忽道:
“咦,这里亮晃晃的是什么东西?”伸手到青草之中,拾起一
件饰物,莹然生光,正是那只玉凤。
胡斐大喜,笑道:“你是女诸葛,小张良,小可甘拜下凤。”

程灵素道:“见了这玉凤,瞧你喜欢得什么似的。还给你吧!”
于是将刀谱和玉凤都还了给他,说道:“胡大哥,咱们后会有
期。”
胡斐一怔,道:“你生气了么?”程灵素道:“我生什么气?”
但眼眶一红,珠泪欲滴,转过了头去。胡斐道:“你……你要
到哪里去?”程灵素道:“我不知道。”胡斐道:“怎么不知道?”
程灵素道:“我没爹没娘,师父又死了,又没人送什么玉凤凰、
玉麒麟给我,我……我怎么知道到哪里去。”说到这里,泪水
终于流了下来。
胡斐自和她相识以来,见她心思细密,处处占人上风,任
何难事到了手上,无不迎刃而解,但这时见她悄立晓风之中,
残月斜照,怯生生的背影微微耸动,心中不由得大生怜惜之
心,说道:“灵姑娘,我送你一程。”
程灵素背着身子,拉衣角拭了拭眼泪,说道:“我又不到
哪里去,你送我做什么?你要我医治苗人凤的眼睛,我已经
给治好啦。”
胡斐要逗她高兴,说道:“可是还有一件事没做。”程灵
素转过身来,问道:“什么?”胡斐道:“我求你医治苗人凤,
你说也要求我一件事的。什么事啊,你还没说呢。”
程灵素究是个年轻姑娘,突然破涕为笑,道:“你不提起,
我倒忘了,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好,我要你干什么,你
都得答应,是不是?”胡斐确是心甘情愿的为她无论做什么事,
昂然道:“只要我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程灵素伸出手来,道:“好,那只玉凤凰给了我。”胡斐
一呆,心中大是为难,但他终究是个言出必践之人,当即将

玉凤递了过去。程灵素不接,道:“我要来干什么?我要你把
它砸得稀烂。”
这一件事胡斐可万万下不了手,呆呆的怔在当地,瞧瞧
程灵素,又瞧瞧手中玉凤,不知如何是好,袁紫衣那俏丽娇
美的身形面庞,刹那间在心头连转了几转。
程灵素缓步走近,从他手里接过玉凤,给他放入怀中,微
笑道:“从今以后,可别太轻易答应人家。世上有许多事情,
口中虽然答应了,却是无法办到的呢。好吧,咱们可以走啦!”
胡斐心头怅惘,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给她捧着那盆七心
海棠,跟在后面。
行到午间,来到一座大镇。胡斐道:“咱们找家饭店吃饭,
然后去买两头牲口。”话犹未了,只见一个身穿缎子长袍、商
人模样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来,抱拳说道:“这位是胡爷么?”胡
斐从未见过此人,还礼道:“不敢,正是小可。请问贵姓,不
知如何识得小可?”那人微笑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在此恭
候多时,请往这边用些粗点。”说着恭恭敬敬的引着二人到了
一座酒楼之中。
酒楼中店伴也不待那人吩咐,立即摆上酒馔。说是粗点,
却是十分丰盛精致的酒席。胡斐和程灵素都感奇怪。但见那
商人坐在下首相陪,一句不提何人相请,二人也就不问,随
意吃了些。
酒饭已罢,那商人道:“请两位到这边休息。”下了酒楼,
早有从人牵了三匹大马过来。三人上了马,那商人在前引路,
驰出市镇,行了五六里,到了一座大庄院前。但见垂杨绕宅,

白墙乌门,气派甚是不小。
庄院门前站着六七名家丁,见那商人到来,一齐垂手肃
立。那商人请胡斐和程灵素到大厅用茶,桌上摆满了果品细
点。胡斐心想:“我若问他何以如此接待,他不到时候,定不
肯说,且让他弄足玄虚,我只随机应变便了。”当下和程灵素
随意谈论沿途风物景色,没去理睬那人。那商人只是恭敬相
陪,对两人的谈论竟不插口半句。
用罢点心,那商人说道:“胡爷和这位姑娘旅途劳顿,请
内室洗澡更衣。”胡斐心想:“听他口气,似不知程姑娘的来
历,如此更妙。他如果敢向毒手药王的弟子下毒,正好自讨
苦吃。”当下随着家丁走进内堂。另有仆妇前来侍候程灵素往
后楼洗沐。
两人稍加休息,又到大厅,你看我,我看你,但见对方
身上衣履都是焕然一新。程灵素低声笑道:“胡大哥,过新年
吗?打扮得这么齐整。”胡斐见她脸上薄施脂粉,清秀之中微
增娇艳之色,笑道:“你却像新娘子一般呢。”程灵素脸上一
红,转过了头不理。胡斐暗悔失言,但偷眼相瞧,她脸上却
不见有何怒色,目光中只是露出又顽皮又羞怯的光芒。
这时厅上又已丰陈酒馔,那商人向胡斐敬了三杯酒,转
身入内,回出时手捧托盘,盘中放着一个红布包袱,打开包
袱,里面是一本泥金笺订成的簿子,封皮上写着“恭呈胡大
爷印斐哂纳”九个字。他双手捧着簿子,呈到胡斐面前,说
道:“小人奉主人之命,将这份薄礼呈交胡大爷。”
胡斐并不接簿,问道:“贵主人是谁?何以赠礼小可?”那
商人道:“敝上吩咐,不得提他名字,将来胡大爷自然知晓。”

胡斐好生奇怪,接过锦簿,翻开一看,只见第一页写道:“上
等水田四百一十五亩七分”,下面详细注明田亩的四至和座
落,又注明佃户为谁,每年缴租谷若干等等。
胡斐大奇,心想:“我要这四百多亩水田干什么?”再翻
过第二页,见写道:“庄子一座,五进,计楼房十二间,平房
七十三间。”下面也以小字详注庄子东南西北的四至,以及每
间房子的名称,花园、厅堂、厢房,以至灶披、柴房、马厩
等等,无不书写明白。再翻下去,则是庄子中婢仆的名字,日
用金银、粮食、牲口、车轿、家具、衣着等等,无不具备。
胡斐翻阅一过,大是迷惘,将簿子交给程灵素,道:“你
看。”程灵素看了一遍,也猜不透是什么用意,笑道:“恭喜
发财,恭喜发财!”
那商人道:“敝上说仓卒之间,措备不周,实是不成敬意。”
顿了一顿,说道:“待会小人陪胡大爷,到房舍各处去瞧瞧。”
胡斐问道:“你贵姓?”那商人道:“小人姓张。这里的田地房
产,暂时由小人替胡大爷经管。胡大爷瞧着有什么不妥,只
须吩咐便是。田地房屋的契据,都在这里,请胡大爷收管。”
说着又呈上许多文据。胡斐道:“你且收着。常言道:无功不
受禄。如此厚礼,我未必能受呢。”那商人道:“胡大爷太谦
了。敝上只说礼数太薄,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胡斐自幼闯荡江湖,奇诡怪异之事,见闻颇不在少,但
突然收到这样一份厚礼,而送礼之人又避不见面,这种事却
从没听见过。看这姓张的步履举止,决计不会武功,谈吐中
也毫无武林人物的气息,瞧来他只是奉人之嘱,不见得便知
内情。

酒饭已罢,胡斐和程灵素到书房休息。但见书房中四壁
图书,几列楸枰,架陈瑶琴,甚是雅致。一名书僮送上清茶
后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胡程二人。
程灵素笑道:“胡员外,想不到你在这儿做起老爷来啦。”
胡斐想想,也是不禁失笑,但随即皱眉说道:“我瞧送礼之人
定有歹意,只是实在猜不出这人是谁?如此作法有什么用意?”
程灵素道:“会不会是苗人凤?”胡斐摇头道:“这人虽和我有
不共戴天的深仇,但我瞧他光明磊落,实是一条好汉,不致
干这等鬼鬼祟祟的勾当。”程灵素道:“你助他退敌,他便送
你一份厚礼,一来道谢,二来盼望化解怨仇,恐怕倒是一番
美意。”胡斐道:“姓胡的岂能瞧在这金银田产份上,忘了父
母大仇?不,不!苗人凤不会如此小觑了我。”程灵素伸了伸
舌头,道:“那倒是我小觑了你啦。”
两人商量了半日,瞧不出端倪,决意便在此住宿一宵,好
歹也要探寻出一点线索。到了晚间,胡斐在后堂大房中安睡,
程灵素的闺房却设在花园旁的楼上。胡斐一生之中从未住过
如此富丽堂皇的屋宇,而这屋宇居然属于自己,更是匪夷所
思。
他睡到二更时分,轻轻推窗跃出,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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