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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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官-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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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痴应声见礼,老和尚又指了指王宁氏道:“这位施主就是外九房的太孺人,有话要问你,你可如实作答。”

“是。”

道痴应了一声,望向王宁氏,道:“太孺人请问。”

见他瞳清目正,行动之间,只有安静祥和,没有少年人的淘气焦躁,王宁氏心中已经是八分肯了。毕竟国法族规所至,外九房总要选个嗣子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开蒙了么?”

道痴点头道:“开蒙了。”

“都习过什么书?”

王宁氏接着问道。

“三百千都学过,四书五经也粗读了。”

道痴回道。

这下不仅王宁氏微露诧异,连王珍都忍不住多看了道痴两眼。

随即王珍明白过来,若是道痴真的不堪造就,祖父不会这般看重;若是堪堪造就,那有几分才气便也不稀奇,毕竟他父兄都是“神童”他即便不能比肩,也当比常人多几分颖慧。

王宁氏诧异的是,道痴寄养在寺里,接触三百千这些蒙书还罢,竟然还能开始学四书五经这些儒家典籍。

她看着道痴,道痴回望着她,目光不避不闪。

王宁氏垂下眼帘,道:“若是我命你耕读传家,不得举业,你可愿意应否?”

听到这一句,老和尚与王珍都大感意外。这是什么道理,亲生儿孙逼着成才,过继的反而要拦着不让上进?

道痴没有立时应答,而是面露沉思,“思虑”了一会儿,方道:“我不能应,还请太孺人见谅。”

王宁氏皱眉道:“你既打小养在寺里,不过是粗读几本儒家典籍,功名心为何这般重?”

说话之间,已经带了不喜。

道痴不卑不亢道:“不仕则不势。势者,适也。适之则生,逆之则危;得之则强,失之则弱。苟安亦是一世,却是不得大自在。”

王宁氏摇摇头,道:“这世上,有失便有得,举业固然体面,可读书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熬心费血,成与不成也在两可之间。何不做早早放下,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这话中满是唏嘘、怅然。看来老人家心里后悔了。

毕竟外九房王青洲与王大郎父子两个的过世,都同科举有牵连。王青洲是死在进京赶考途中,王大郎则是死在乡试备考时。老太太心有忌惮,也是人之常情。

道痴能体谅王太太,却不愿意哄骗她。

“心静则平,平则智,智则不乱,不乱则不衰。”

道痴神色依旧平和从容。

王宁氏已经是红了眼圈,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儿孙。不管是儿子,还是孙子,他们的心都“不静”吧?念念不忘的,就是金榜题名、光耀门楣。觉得这是为人儿孙的责任,是读书人的光彩。可造化弄人,这世上有太多的“求不得”

眼前这个小小少年,只说“不仕则不势”对于自己想要利用科举仕途出人头地的想法,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不做丝毫修饰与隐瞒。不为家族,不为亲长,只为了他要“大自在”

可是,是什么逼着一个十来岁大、性子平和的孩子如此?

想着道痴的庶出身份,打小养在外头,嫡母王杨氏背后却是京中高门,生父致仕乡居,不用太寻思,也能从中猜到些什么。

还有连族长都惊动,想必其中定有不平之事。

王宁氏心中对道痴越发怜惜,可是又怕他因所受不公而心生怨恨。内怨容易生外邪,再好的人品,变了味道,说不定就要成祸患。不管怎样,那边是生父嫡母,可怨不可恨。

因此,王宁氏正色道:“我外九房‘清白’传家,容不得奸佞狠辣之辈。不拘你封阁拜相,还是官居一品,但凡日后有不忠不孝之逆行,便不再是我九房子孙。”

说到最后一句,是对着王珍说的。

毕竟她上了年岁,九房即便过继道痴,自己在还罢,自己若是不在,没有人能在压制道痴。王珍是宗房长孙,未来的族长,可以为自己这句话做个鉴证。

王珍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一时不知当如何作答。

道痴答非所问道:“太孺人,我八字纯阳,背负刑克之名,您不再仔细思量思量么?”

王宁氏闻言,冷哼一声,道:“若八字决定命数,那是不是八字不好的,落地就当直接溺死?不过是江湖术士糊弄人的说辞,哪个会当真?若是八字测命真的灵验,老婆子也不会丧父、丧子、丧孙。老婆子记得清楚,出阁之前,老婆子的娘家父母也曾请老道批过我的八字,说得天花乱坠,十全十美……可是现下,八字还是那个八字,旁人背后的说辞中,老婆子却成了八字极硬的‘孤雁’之命,连老婆子的丈夫与儿孙的故去,都成了老婆子刑克的缘故……若是信了这番说辞,老婆子岂不是早就在三十年前就上吊抹脖子……”

道痴道:“太孺人的意思,是收下我这个孙儿了?”

王宁氏点头道:“收下了,收下了,我是个命硬的老婆子,你是个命硬的小小子,合该你命里就注定是我的孙子。”

道痴听了,便转过身,对着王珍道:“大堂兄可做个见证,即便今日我入了九房,可但凡日后有不忠不孝之逆行,便不再配承继九房香火,愿受家族除名之惩。”

他的语调依旧平平,可神色间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珍也不禁跟着现了几分郑重,道:“这个见证我做了。”

王宁氏得了孙子,拉着道痴的手,一时有些看不够,满脸慈爱道:“好孩子,可有了大名?”

道痴闻言,望向老和尚,老和尚垂下眼帘,手中拨着念珠。

道痴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露出微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道:“孙儿名瑾……”

第二十六章 最憾情深转情薄

看着面前神色不安的儿子,王青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族长真的这么说?不得吩咐不许私上西山,否则以‘不敬先祖’为名进行惩戒?”

王三郎点头道:“伯祖父就是这般说。西山寺本是王家老祖宗修行之地,当年老祖宗早留下遗命,王家子孙不经许可,不得私上西山,私闯西山寺,否则以‘忤逆’论。还说不拘是谁,什么缘故,族规在前,不可轻犯。七哥去年就是因这个缘故,才挨了板子,还罚跪祠堂。”

王青洪是王家子孙,又是一房之长,当然听过这条族规。只是西山偏僻,寻常人没事也不会过去,特意留心这条族规的人也不多。

他数日前是上过西山的,在他看来所谓“西山”不过是个稍高些的山包,“西山寺”更是名不副实。

名为寺,更像是供是家族长辈隐居的外院。

他之所以叫三郎去西山前去宗房打声招呼,不过是走个过场。毕竟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真要扣着族规说事,那不经父母点头,便回西山的四郎,不就是正犯到族规上,当处以惩戒?

族长却不提四郎的不是,反而禁止三郎上山。他当晓得,三郎是代表自己出面,还抬出族规说事,就有些不留情面。

除了心生不快,王青洪还有些疑惑,明明记得族长待他亲近温煦,怎么没几日就翻脸不认人了?他自然不会从自己身上找不是,就寻思是不是庶子携委屈回西山寺后,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引得老族长对自己有了成见。

想到这里,他对道痴越发着恼,觉得这个儿子乍一露面就闹得阖家不宁,在外头又搅风搅雨损了自家颜面,实在可恶。

为了怕族人说他轻慢庶子,他本还打算说服母亲,只将道痴挪到外院,并不分宅而居;现下受了宗房的气,他不禁有些迁怒,待庶子的心又冷了几分。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孝顺,总不能为一个刚相处没几日的庶子,真的去伤老母亲的心。

只是他虽有了决断,尽管对宗房有些不满,可也晓得族里其他人都可得罪,宗房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从堂兄为京堂,不管他以后起复为外官,还是升京官,都少不得这位从堂兄的照拂提挈。〖Zei8。Com电子书下载:。 〗

宗房那边,还是得走一遭,若是族长对自己有误解偏见,也当分说明白。

这般想着,王青洪唤来管家,吩咐他去宗房去帖子,若是族长那边便宜,他明早过去请安。

管家应声去了,王三郎犹豫一下道:“老爷,会不会是伯祖父晓得四郎不愿见我们,才不许我们上山?”

王青洪皱眉道:“浑说什么?四郎一个黄口小儿,哪里就指使得动一组之长?族规是早就有的,族长按族规行事,哪里就是针对十二房?赶紧做功课去,即便今日不去学堂,也不许偷懒,不可再为这些闲事分心。”

王三郎心中对父亲的话不敢苟同,可也没有同自己老子辩嘴的习惯,老实地应后就回桐院去了,至于能不能看进去功课,却是两说。

剩下王青洪一人在书房,则有些恹恹,不知为何想起当年往事。

当年在官场上春风得意的他,因父丧丁忧,带了妻儿回乡守制。雪上加霜的是,两个嫡子却因染疾,回乡后先后病故。有孕的妻子,又因路途辛苦,提前发动,产女伤身。大夫说的清楚,以后不好受孕。

他年将而立,膝下只剩下一女。对于子嗣之事,他心中也有过唏嘘,只是想着自己还年轻,妻子又经了丧子之痛,总要缓一缓,过几年再做计较。母亲却是以死相逼,安排他在起复离乡前纳了舅家的表妹为妾。他晓得母亲的急迫,不单单是因他年纪大了,还担心自己离乡后,受制与妻,纳不了妾。

他实没法子,明知会伤妻子的心,可依旧顺了母亲的意,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因对妻子愧疚,他在纳妾后,依旧以妻子为主,十日里要在妻子房里留六、七日,心中未尝不是盼着老天开眼,再赐下嫡子。可喜的是还真是心想事成,妻妾同时查出身孕。他自是欢喜万分,将妻妾留在家乡待产,自己去江西赴任去了。

等到收到家书,晓得自己添了两个儿子,表妹妾室死于产关,他在疑惑的同时,也是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妻子平安。除了结发之情外,还有些不好说的私心在里头。至于薄命的表妹,在母亲的照看爱护下还过不去产关,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妻子的手脚,王青洪有些不敢想。

等到两个儿子将周岁,他写信回去商议接家眷到任上的事时,才得了庶子“天生痴傻”的消息。对于母亲家书所说将庶子留在安陆之事,他便没有异议。并且再一次庆幸,“天生痴傻”的是庶子,不是嫡妻所出嫡子,否则的话可真是瞒不住。

然后,等到家眷到任上,他却发现,妻子待自己的态度变了,不再是之前那样喜怒都牵在自己身上。妻子看似越发敬重自己,可也没了早年的亲昵。她对自己身边的通房不在捻酸,还主动将他书房里侍候的丫鬟开了脸,上侍奉婆母,下教养一双儿女,堪称是贤惠人。对于外头送的美婢,只要王青洪不摇头,便也收下,安置得妥妥当当。

开始的时候,王青洪还暗暗得意,觉得是母亲会调教儿媳的缘故,使得妻子柔顺下来,对于这种妻贤妾美的生活颇为满意。

可是时日久了,他便品到其中滋味。妻子眼中,最重要的不再是他这个丈夫,而是一双儿女,夫妻之情已薄。

他虽隐有失落,却也没有同妻子太计较。直到升了参政,去了南昌府,外头压力越来越大,对于那些“花瓶”也没了品鉴的心思,宁愿同妻子在一处唠叨唠叨。一来二去,有了五郎,不过看似夫妻两个关系缓和,可他心里明白,夫妻之间到底有了芥蒂,还是比不得早年心意相通。

这次回乡,除了妻子与母亲安排的两个通房,其他的婢妾都遣了,并没有带回来。

真要说起来,当年纳二房的事还是他对不起妻子。岳家那边虽没有就此事说什么,可却不若早年亲近,往来的家书中说的也都是面子话,情义越发浅淡。

对于这些王青洪心知肚明,只是他有傲骨,岳家不待见,就也不会上杆子去亲近。不过对于妻子,却隐有不满,觉得她不该什么事都传回娘家。

借着接四郎回府,同妻子发作,也是因心底的怨愤压抑的太久了的缘故。没想到事情探究起来,还真不干妻子的事。他这两日便有些不自在,不过碍着面子,不好主动同妻子赔不是。还好妻子也没有计较。

这次顺着母亲的意思,将庶子迁到外头,会不会让妻子心里舒坦些……

正想的出神,便听到门口有人道:“老爷,小人回来了。”

是管家李忠的声音。

王青洪揉揉眉心道:“进来。”

李忠应声进来,王青洪道:“那边怎么回话?”

李忠躬身道:“老爷,族长让小人转告老爷,说让老爷明日带着三少爷一并过去,别忘了坐车,族长说要带老爷与三少爷去西山。”

听着前面的话,王青洪神色渐缓;听到最后一句,却是不由蹙眉。难道这是让他们父子两个去接四郎?哪里就需做到这个地步?

随即想到老族长的年岁,他又否定此事。若单单只为接人的缘故,老族长安排旁人带路就是,哪里会亲自出面?这暑伏天气,也不是好折腾的时候。

想着上次在西山寺时,老族长对老和尚的恭敬,王青洪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莫非那位抚养四郎长大的老和尚,要教训自己一顿给四郎出气?

*

城外,西山。

下山时,王宁氏任由道痴搀扶,双眼弯弯,满脸的愉悦好不遮掩。王珍在旁,暗暗称奇。这王宁氏哪里还有上山时那个顶门立户的倔老婆子模样,满脸的慈爱柔和。

喜欢吃咸还是吃淡,爱吃米糕还是面点,平素里除了看书还有没有其他爱耍的……

王宁氏絮絮叨叨的问着,话里话外的情义,却是让道痴鼻子犯酸。他一条一条的回答,很是认真,没有半点不耐之意。

王珍开始还觉得无趣,听到最后心里也跟着不由地软乎起来。这祖孙两个今日才见面,可瞧着两人的行事,只会越处越好。

他在心里细细思量道痴说的那句“不仕则不势。势者,适也。适之则生,逆之则危;得之则强,失之则弱”的话,越思量越觉得犀利贴切。

他不由暗暗决定,这个小堂弟有大志向,自己以后一定要同道痴这个小堂弟打好关系……

第二十七章 开山门,嗣事定

依旧是个看似寻常的早晨,用了早斋,提了扁担与水桶下山涧。

躺在溪水旁的山石上看太阳升起,再掏出两把小米喂喂落下的雀儿,好像同过去的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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