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有被遗弃的话,这身体的本主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天折。
虽说他晓得,要是本主的天折,就不会有他的重活,可这并不妨碍他就此事发表看法。
王崔氏与王青洪都是嘴上说着重情义的话,可行事过于自私刻薄,道痴不希望王三郎“近墨者黑”才想着多说两句。
王三郎脸色愧疚更威,下巴都顶到前袂上。
道痴移开眼,没有开口劝慰什么。
对于那个天折的王四郎,王三郎这个境遇截然相反的哥哥确实当内疚。
不过道痴也反应过来,两人方才跑题了,还跑了八百里远。
王三郎小小年纪,被骇惧至此,连轻生与出家的年头都有了,不开解还真不行。即便十二房的长辈们不讨喜,可这几个孩子还算不错,看在老和尚的面子上,道痴愿意费费心。
道痴想了想,道:“李御使的事,三哥也莫要太过担心。令尊本就再三上了折子,以‘养亲’致仕,若是回乡一年多功夫,就谋求起复,岂不是落人口舌?好生歇两年,厚积薄发,未必是坏事……至于三郎,则过于草木皆兵。要是只因为担心李御使学生的身份遭受灾祸,就做一辈子缩头乌龟,那即便太平一辈子也太无趣些。就像我说的,三哥只要泯灭众人,谁会专门去为难三哥?等到三哥中了进士,谋个外放,在地方上用心经营,朝廷又有族人姻亲为援,只需好好做事就走。等到三哥熬成一方大吏,显达人前,少说也要二三十年的功夫,即便有人挖出李御使的事情攻讦三哥,又能将三哥怎么样?说不定皇上都换了几茬,谁还会晓得李御使是哪个?”
王三郎脸上慢慢有了鲜活,眼睛闪亮道:“二郎真的怎么想?”
道痴点头道:“三哥是当局者迷,太将李御使从逆当回事。按照三哥所说,李御使即便从逆,也是宁王胁迫所致。三哥都知晓的事情,朝廷哪里会不晓得。殃及李御使的家人还罢,再往外波及,不安的不是三哥,而是那些朝臣。李御使做了几十年京官,官至都御使,亲朋故旧门生等人数以十计、百计。就算朝廷真要借故发作一批人,也轮不到三郎头上。不让三郎木秀于林,防的也不是朝廷,而是防着借题发挥的小人。”
王三郎本就是极聪明之人,这些日子有些想不开,也是因关心则乱的缘故。听了道痴这番开解,他也明白自己太“杞人忧天”
不只是他,就是他父亲,所担心的估计也不是朝廷的追究,而是怕政敌借此攻讦。
王三郎只以为自己连累父亲,使得父亲担心开始借酒消愁、沉迷美色:现下想想,父亲之所心情不好,是因为他也晓得,自己失了起复良机,即便修堤有功,有资格起复,也只能选择继续隐退。
对于正值壮年、成手握权柄的人来说,这一点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王三郎想到这里,目光越发清明。
他看着道痴,道:“谢谢二郎。”
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二郎是个心软的人。”
这满眼的怜惜与心疼算什么事?
道痴被看得直发毛,讪笑两声道:“考场上,想要考好难考坏容易,可最难的还是考的不好不坏那个度。三哥在时文上也要多练练手,才气也收敛收敛。”
提及这个王三郎果然露出几分认真,想了想,道:“中庸之道,确实不容易,我也不知那个度在那里。要不,以后我开始参考二郎的功课?二郎在府试的成绩就是中等偏下。”
道痴忙摇头道:“我现在还没底,三哥要是参照我,两个都落榜了可怎么好?”
王三郎脸上,已经不见阴霸,神采飞扬地笑道:“落榜又如何,院试三年两考,明年不行还有后年,十四岁的秀才也不丢人……”
第八十八章 别亲人四小村游票
王三郎的心静了,道痴的心也静了。
接下来的山居岁月,对于这兄弟两个来说,更像是度假。不管之前经历过什么,以后会遭遇什么,这一刻他们的心都是平静祥和。
可是这样的日子,对于王琪来说却是折磨。
上次陪道痴过来,他刚遇到虎头,两人正玩得投机,时间掐头去尾又只有两天,吃食寡淡也就忍了,毕竟还有那些王府的细点可以吃;这次他坚持到第三日就有些坚持不去。
他厚着脸皮跟来,又说好让家人七日后来接,总不好就夹着尾巴回城。
可是让他继续每天吃素,他就要疯掉。
连着两个晚上,他都半夜饿醒,满脑子都是各种吃食。
既然不好回城,那去山脚下的庄子弄得吃的总无碍吧?他身上可是带了银钱。在知晓虎头的爷爷就是山下那个村子的村长时,王琪这个想法越发强烈。
在第四天早上,用早饭前,王琪端着粥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二郎,你要带虎头进城,是不是要对他家里人知会一声?”
这个问题道痴也想过,原是想着回城前一日,带着虎头去王家窑村走一遭。不过瞧着王琪抓耳挠腮,估计是惦记村里的鸡了。
想着无肉不欢的王琪能坚持到现在也不容易,道痴痛快地点头道:“是该知会一声,用了饭就下山去虎头家。”
除了虎头依旧面带懵懂外,王琪与王三郎闻言,都有些雀跃。
少一时,用完早饭四人便下山。
将到王家窑村时,王琪看着村口篱笆墙内外“咯咯哒”叫得正欢的母鸡,双眼直放光,不由自主地就加快脚步。
虎头到了村口时,却是放慢了脚步,脸上也难得地露出懵懂之外的表情,有些畏惧,小心翼翼的。
王三郎瞧着不对,低声道:“二郎虎头不是回家么,他在怕什么?”
道痴轻声道:“人心都是偏的。偏心的父母有时比侩子手更可怕。”
王三郎闻言一愣,道痴已经走到虎头跟前,道:“见了你爷爷,你就可以跟我进城,城里有糖吃。”
听到“糖”字,虎头的注意力立时被吸引过来脸上的畏惧褪去,就剩下满脸期待。
在虎头心中,果然糖果的诱惑最大。道痴若有所思,看来在虎头见王府前,等想个法子让他将这个毛病改改。否则的话,不是谁给几块糖都能勾走。即便以后成了世子近卫世子也不敢用。
王三郎看着道痴,心头回荡着他方才的那句话“偏心的父母有时比侩子手更可怕”只觉得脸上滚烫。
没等到虎头家,便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而后便从虎头家西院涌出一行人来,两人一台,抬着红绸覆着的箱笼等物总有三、四十号青壮浩浩荡荡地往村里的方向去。
王琪满脸放光,兴奋道:“有人家办喜事?有梳妆台,是送妆吧。我们用不用过去随礼,然后好好地吃一顿”
王琪的心沉了下去。王老爹与其说是老和尚的旧仆更像是养儿。王老爹并不是安陆人,祖籍早已不可考。他只记得自己是流民出身,父母双亡,被亲戚卖到戏班。一次师傅打的狠了他偷跑出来,遇到老和尚被老和尚赎身出来。
没有老和尚,王老爹性命都未必能保全,子孙就不用说。
不管王家其他人晓得不晓得,王福平定是晓得老和尚与王老爹这段渊源,因此在老和尚面前分外恭敬,不仅仅是当成父亲的旧主,还当成自家恩人。
这就是人走茶凉?老和尚没了不到一月,王家就热热闹闹地办起红喜事。方才那院子,是虎头的叔祖王福安家。
没等到近前,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喧嚣声,不单单是王福安家,王福平家这边也有客人在大门敞开,院子里搭了喜棚,门口也有不少红色鞭炮碎屑。
道痴站在那里,一时没有上前。
王琪也有些踌躇,看了众人穿着一眼,即便没有服白,可也都是素服,虎头家要是办喜事,这样进去是不是太失礼?不过他看到虎头时,反应出不对。虎头是王家嫡长孙,西山寺离王家窑又这么近,虎头家办喜事,怎么没人来接虎头?
虎头耷拉着脑袋,站在道痴身边,分外乖巧。
这时,有人看到他们,探头回去。
片刻后,便出来个青年。他一下子就看见虎头,脸上露出欢喜来:“虎头……”
随后才带了疑惑,看向其他几个。
他正是过去常上山的王福平次子,虎头的亲二叔。尽管道痴已经蓄发,身量也高出许多,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是二公……”
他虽不善言辞,可脸上的欢喜与欢迎,写的明明白白。
“我有事要见村长,不知现下村长可方便?”
道痴开口道。
王二叔道:“方便,前几日我爹还念叨着,二公子怎么还不……”
说着,他看向与道痴面貌相似的王三郎,有些疑惑。
道痴指着王琪与三郎,介绍了二人身份,而后道:“劳烦给他们先寻个地方吃茶,我带了虎头去见村长即可。”
听说一个是宗房七公子,一个是内十二房的三公子,虎头二叔不由有些傻眼,略带不安地对道痴道:“要不,小人先进去”
十二房还罢,即便是道痴的生父家,与这边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宗房就不同了,王家即便现下是良民,可小一辈也多在宗房铺子里当差。
看到王琪上门,王二叔就添了郑重,觉得自己这样领人进去有些不恭敬,想着是不是告之自家老爹。以老爹的性子说不定会出来亲迎。
道痴在旁,将王二叔的变化看在眼中,觉得十分无趣。“恩”比不过“威”人心这东西,真是不可捉摸。
在王老爹的孙子中,王二叔还是实在的,已晓得以权势分人。
“劳烦带路。”
道痴没兴趣在门口傻等,开口道。
王二叔犹豫一下,还是点头道:“几位公子随我来。”
喜棚子有不少外客见进来几个素服少年,都好奇地望过来。王二叔先唤了堂弟过来,吩咐他带王琪与三郎去吃茶,而后自己才带了道痴与虎头两个过了穿堂,去了后院。
看到王福平的那刻,道痴心中的邪火去了不少。
王福平穿着素服,借口身体不适避在内院,没有出去见客。
看到道痴与虎头过来,王福平很是欢喜道:“我还以为二公子月末才会来。早知二公子已经上山,小老儿当早过去才是。”
道痴没有立时说话,而是看了看旁边奉茶的王二叔。
王福平见状,对次子摆摆手道:“这里没你事你去前院待客。”
王二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道痴道:“村长既觉得我定会过来,想必也知晓大师父遗言。我这次来西山,除了悼念大师父,就是接虎头进城。”
王福平面露为难,道:“二公子,我盼着二公子早日过来就是想要同二公子商量此事。”
道痴没有开口只看着王福平。
王福平道:“虎头太笨拙,哪里好在二公子身边侍奉?二公子记得虎头,以后照拂一二,就是虎头天大的福气。”
道痴皱眉道:“这是村长的意思?”
王福平看出道痴不快实话实说道:“是虎头的父母不肯。他们有心让我次孙读书出仕,怕虎头入了奴籍,影响了虎头弟弟的体面。”
老和尚逝去后,王福平在族长面前听了老和尚对虎头的安排时心中并无反对之意。他也晓得家里人对虎头多有轻待。虎头在家里不快活,道痴是王府伴读前程大好,虎头在他身边,得他照顾,也是好事。
可是回到家中,他就被长子、长媳说动。
虽晓得道痴即便接走虎头,未必会让他入奴籍,可只要分了主仆,就不好听。
另外,长媳还有意相看媳妇人选。那点小心思,又怎么能瞒过老和尚。
虎头虽憨傻,可却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家里时,就被他亲娘使唤得团团转。若是给虎头娶个媳妇回来,家里又添个干活的,说不定她这个当婆婆的就能将家务都推出去,专心照看儿子读书。
王福平虽不喜长媳的小心思,可也担心虎头为仆会影响到其他儿孙,才想要与道痴商量,留下虎头。
道痴正色道:“我接虎头回去,并不是要添个小厮,虎头不为仆,我会将他视为手足兄弟。”
王福平道:“可是二公子在王府做伴读,哪里有功夫照看虎头?”
道痴道:“我会带虎头入王府。”
王福平一下子愣住,道:“二公子,老头子是不是听错了?二公子方才说的是……王府?”
道痴点头道:“正是。”
王福平有些坐不住,道:“那虎头是什么名义入王府?”
道痴没有立时作答,想了想道:“先是在府学吧……想来你也晓得,虎头力气有些大,我不想荒废了他,想要在王府给他寻个武师父。以后还不知会走到哪一步,还请村长先保密。”
说一半、留一半。即便这里都是虎头至亲,可是真心想着虎头的却没两个。
王福平早就觉得老和尚平白留下那一句让道痴照看虎头的遗命,定是有什么古怪,没想今日听闻,却是难得的意外之喜。
第八十九章 生奢贪念老实人不老实局
虎头打小力气就异于常人,有老和尚与道痴的吩咐,极少在人前显露口可平素在家中,家人多少也有些察觉。他们倒是没有细探究竟,只觉得虎头是傻个子、傻力气,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不过想到长孙的短处,王福平心里立时又拔凉拔凉,犹豫道:“二公子有心提挈,小老儿感激不尽,可是虎头不比寻常孩子,会不会辜负了二公子的苦心?”
王府伴读,岂是谁能都往拼凑的,偌大的王氏家族,也只有两个人入王府口他们虽也姓王,却是主家赐姓,原姓早已不知,连王家的旁系族人都不如,哪里有资格送子弟入王府?
二公子也只是说了虎头入为府学,瞧着那意思,并没有伴读的名分。
王福平这样说着,心中摇摆不定,时而觉得这是个机会,不管虎头最后能不能出息,只要交好了道痴与王琪,也是好事;时而又觉得这么好的机会,给虎头是不是浪费。要是将聪明伶俐的二孙子推出来,会不会更好。
可是看着道痴不冷不热的神情,王福平又想到二公子并不欠他们家什么。
老和尚的遗命,也并不是照看他们这一家子,而是单提到虎头,不是他们想将虎头替下就替下的。
他心中不由懊恼,自从老爹死后,因守孝缘故,与西山寺的关系远了;否则话,老和尚要是留下一句照顾他这一家的话,就是宗房那边也会待他们更看重许多。
如今后悔也晚了,他只能怪长子长媳鼠目寸光,这么好的大树不靠,合家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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