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羊只当王琪在跟它玩耍,“咩咩”叫着,晃着脑袋,追逐柳枝,卷枝头的嫩叶吃。
王琪不解道:“陆大人给你与陆炳羊羔,让你们练习绑缚还说得过去,作何虎头也分到一只?又不是吃羊肉锅,人人有份?”
“想来陆大人有他的用意,邢百户没有反对,想来对虎头也是好的。”
道痴道。
邢百户已经正式收虎头为弟子,他是鳏夫,无妻无子。如今王府上下都晓得,邢百户将虎头视若眼珠子。为这个缘故,不管是仪卫司还是府卫司那边,待虎头都十分亲近。
邢百户脾气虽不好,手上功夫却是实打实的。早年他曾受王爷之命,操练过仪卫与府卫。那些汉子虽骄狂,却是最佩服有本事的人。邢百户打遍王府没敌手,指导大家的时候也不藏私,自然也就获得他们的真心尊敬。
王琪还是想不出陆典这样安排的用意,看了看那小羊羔两眼,道:“我原想着,你们那里养腻了,咱们就寻地方吃烤羊。对着它们两日,倒是没了胃口。”
正说着话,便听到身后“咩咩”羊叫。
兄弟两个回头,便见陆炳牵了只羊羔过来。
王琪指着那羊羔大笑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那羊羔身上,斑斑秃秃,羊毛没了大半,脊背之上露着粉红皮肉,看着好不可怜。
陆炳咬牙道:“还不是陆炜,一时没留意,就糟蹋了我的羊,还理直气壮地说为了小羊好,说夏天不当穿棉衣,还给小羊换薄衣裳。”
王琪向来是看别人不痛快自己就痛快的性子,见陆炳这么恼,不由大笑出声。
道痴见陆炳时不时望着角落里这两只小羊,便道:“家里既不便宜,就留在这边养。”
陆炳闻言大喜道:“谢谢二哥。我实没法子,真不敢再留它在家里。谁晓得陆炜那家伙心血来潮,会不会就小羊折腾死了。”
说话的功夫,他看了看安静的院子,叹了口气,道:“哎,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不知大家还能在府学待多久。”
王琪敲了下他脑门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殿下明年才行成童礼,即便府学这边有解散之日,多半也会等殿下明年千秋后。”
陆炳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皱眉道:“就剩下一年零三个月,我舍不得二哥。”
王琪闻言,不由一愣。
其他人都已经开始学差,府学散学的话,对其他伴读没影响,有影响的只有年纪小的道痴与陆炳。因陆炳合家在王府,需要出府的只有道痴一个。
道痴不以为意,道:“就算府学停了,等我稍大些,也会像七哥他们似的在殿下跟前当差,到时候不就能天天一处了。”
陆炳闻言欢喜道:“二哥以后还会回王府?”
道痴笑道:“当然,我是殿下伴读,当然会回到王府来。”
陆炳犹豫道:“可是二哥不是立志科举么?”
道痴点点头道:“这话没错。即便因伴读身份,借了殿下的光,也不好太差是不是。等日后有了举人功名,多少也能有底气些。”
陆炳闻言,目光流转,挺胸道:“二哥说的正是呢,总要底气足些才好。等我大些,也下场去,只是文举没指望了,我去应武举!”
众人嬉笑着,王琪想起吕文召,问陆炳道:“你常在殿下跟前,消息灵通些,可晓得吕家为何接吕大郎回去?瞧着吕大郎走时的脸色发黑,莫不是他家有什么事情?”
陆炳听了,笑道:“吕家是有事,却是大好事。吕家请了你祖父做大媒,跟蒋家聘蒋凤。吕大郎的婚期,怕是比刘三郎的还早些。”
王琪满眼的幸灾乐祸,道痴则有些同情吕文召。听说蒋凤跟王府两位郡主一起长大,脾气比郡主还大。吕文召那个假书呆子,脑子实在不灵活,又极自傲,这两人能和睦才怪。
就听陆炳接着说道:“蒋家这次可是双喜临门,蒋麟也定亲了,是亲上加亲,聘的是府卫吴百户家的小姐……”
第一百零七章 流民将至,世子悲愤
启运殿,世子看着陆炳,心情大好:“王二郎真的说会在王府当差?”
陆炳点头道:“我刚才亲耳听得,还能有假?我爹还说王二哥耍刀耍的稳,说不定哪天王二哥不爱读书了,弃文从武身手也够了。”
世子想了想,摇头道:“王二郎是民户,他家又是世代书香,弃文从武不大可能,想要在功名上更进一步支撑门面倒是更说得过去。”
对于道痴执着科举,世子原本不以为然。在他心中,一直将府学众伴读看成是未来的臣属,并且这些人是父亲给他安排的,他心中多少有几分重视。
道痴要是沿着科举之路一直走下去,到举人还罢,到了进士的话,就同王府没干系。因为进士除非致仕,否则朝廷授官的话,都在原籍千里之外。
一个前程大好的进士,有什么理由弃朝廷的官不做,回原籍做个不入流的王府吏员?
府学之中,对于年长与他的几个,除了王琪因从小认识,而且会成为他的姻亲,多得几分信任外,其他人世子都不怎么太信任。对于年纪比他的小的陆炳与道痴两个,世子的信任更多些,年纪小心思就少,可以好好教导。
现在吕文召虽与蒋凤定亲,成了世子姻亲,可世子从没看上吕文召过。志大才疏,若没有吕家嫡长子之名,吕文召不过是个大草包。
还有刘从云……掐着这个时候定亲,防的是哪个?
若是他直接来跟自己说,不愿意与蒋家联姻,自己还会强迫他不成?是个聪明人,心思也缜密,可惜就是主意太正。
世子本身年岁在这里,同王府那些上了年岁的吏员相比,他当年更想要用这些伴读。
刘从云仓促定亲,就让他心里不自在;要是道痴一心科举,一去不回,那他会更不痛快。
让陆炳去套话,也好看看怎么对道痴。要是对方是个白眼狼,不将王府放在眼中,他当然也没有扶持的必要;要是对方是个知道好歹的,他也乐于成全一二。
见世子心情好,陆炳就想着要不要提月底出王府之事。刘从云回王府邀请众人时,没有落下陆炳。可陆炳与其他几个还不同,其他人到时候放月假出府,他这边能不能出王府还要看世子发不发话。
陆炳晓得,以老爹老娘的谨慎性子,要是世子不发话,他们就不会让他出王府与其他人应酬。
陆炳正犹豫间,就见吕芳进来禀道:“殿下,袁大人与陆大人来了,有急事求禀。”
世子闻言一愣,忙道:“快请进来。”
他心中不由狐疑,有什么大事,王府文武两大员联袂而来。
袁宗皋头上汗津津的,皱眉紧缩;陆典面上,也是格外严肃。
世子见状,心中不由一紧。
袁宗皋顾不得抹汗,道:“殿下,湖广都司衙门来了加急公文,九江数日前溃坝,上万流民从九江北上,过武昌府不入,奔安陆来了!根据可靠消息,赣北大盗江五兄弟隐匿在流民中。”
流民,这个词世子并不陌生。
湖广熟、天下足。不管是江南水患,还是中原直隶大旱,老百姓活不下去,便成了流民,除了往省府衙门所在地等着救济外,也有部分人会奔湖广来。
就是兴王府这边,世子记事后,还有几次王府出银米赈济流民之事。
流民不过是为了吃口饱饭,不足为惧,赣北大盗江五兄弟,却不是一般人。
他们曾为宁王府爪牙,在江西横行霸道十数年。去年宁王造反时,不知这伙盗匪是另有其他安排,还是宁王有府卫,看不上这些亡命之徒,反正在誓师时,江五兄弟以及他们的手下没有露面;叛军西奔南京事,这伙盗匪也没有跟随。
如此,等到王守仁覆灭宁王叛军时,江五兄弟等人就成了漏网之鱼。
刑部的通缉榜单,早已明发天下府县,因此世子也知晓江五兄弟是何人。
“奔安陆而来?”
世子皱眉道:“难道他们的目标是王府?”
流民上万,不代表盗匪上万。安陆城有城墙,兴王府也易守难攻,正德七年那场席卷半个大明的流民之乱,多少城池失守,安陆城都是有惊无险。
江五兄弟除非傻了,才会打王府的主意。
袁宗皋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可能,并不是特意奔安陆,只是途径。江五兄弟本是西北悍匪,流窜到江西。现在江西无法容身,裹挟流民,想要重回西北安生也说得过去。”
世子松了一口气,道:“那孤是否当效仿父亲当年,紧守四城,使得贼寇望而却步?”
袁宗皋沉着脸道:“流民一路上,劫掠富户,杀人分银两,湖广都司衙门的公文中,记下的殃及州县就达五个,遭遇灭门劫掠的人家数十户。”
世子闻言,不由瞪大眼睛。
这哪里是流民,或许在最初,这些人呼啸北上,只是为了讨口吃食,可在烧杀劫掠中,已经成为流匪。
安陆城固然可以紧闭城门,抵御外地,城外的百姓何其无辜?
城外的百姓,也是兴藩属民。
若是任由盗匪在兴藩属地烧杀劫掠,那王府以后如何还能服众?
世子咬牙道:“楚王府有消息没有?”
开过百五十年,亲王藩国数十,楚、蜀、周、秦并成为“四大藩国”楚王府落藩武昌府,是与兴王府临近的藩国之一。
袁宗皋摇摇头,道:“没有楚王府的消息,只是在被盗匪劫掠的人家中,有一家是通山郡王妃的娘家。”
世子的脸上,带了几分悲愤。
湖广都司的公文,就有问题。什么叫“过武昌府不入,直奔安陆”流民盗匪既在武昌府犯下劫掠案子,即便没进府城,也在武昌府境内,武昌卫有责任将这些人缉拿。如今换了个词,湖广都司与楚王府就没了疏忽缉盗不利之责,反而将抵抗盗匪的责任推到安陆。
他们反而因各卫所辖区不同,大军不好轻动之由,推卸自己责任。
安陆只有安陆卫,隶属于兴王府,也称兴王府卫。
难道让宿卫兴王府安危的亲卫出城去剿匪?
世子转向陆松,问道:“陆大人怎么看?”
陆松沉声道:“殿下,安陆城要守,城外百姓也要护。既然湖广都司言明江五兄弟藏身于流匪,那地方衙门就有责任胁从缉盗。殿下是不是发文布政司衙门与按察使司衙门,请两个衙门发文地方,联合缉盗?”
世子迟疑道:“流匪不日而至,发文给那边,也赶不及。安陆这边,依旧是指望不上旁人。”
袁宗皋道:“殿下,陆大人之意,是将剿匪变成缉匪。此事当由地方衙门主导,王府这边可出人胁从。”
如此不管成功失败,责任都不是王府的。
世子苦笑道:“地方衙门?就凭那些整日里勒索地方百姓银钱的差役去抵御悍匪,没等对方动手,他们自己就跑了。”
陆松单膝跪下,郑重道:“殿下,臣请命,领五百仪卫,协助知州衙门,出城缉匪!”
“五百人?出城!”
世子的脸色泛白,陆炳站在世子身后,已经听得呆了。
世子长呼了一口气,道:“除了这个,没有其他法子么?”
陆松道:“殿下,江五兄弟藏身流民,虽不好缉拿,可人多也有人多得坏事。与其等着他们缓行到安陆城外,耀武扬威,殃及城外百姓,还不若主动出击。他们北上数日,如何剿灭缉拿,自有人上报朝廷地方,只要让他们怕了,驱逐出安陆境内,王府就担不上干系。”
世子依旧皱眉,道:“可是五百人,是不是太少了?江五兄弟盛名许久,又是回西北老巢,从匪数目定是不少。”
陆松苦笑道:“殿下,王府人手虽充裕,可马匹数量有限。”
世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五百就五百,只是传话邢安,让他在府卫中挑选些人手,与你同去。”
府卫的水平虽比不上仪卫,可其中确有不少老兵卒。
陆松忙应了,露出几分欢喜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全。”
世子正色道:“陆大人,你与孤交个底,此行到底有没有危险?”
陆松道:“殿下放心,臣心里有分寸。江家兄弟党羽虽不知人数,可马匹不足时肯定的。要是马匹充足,也不会混迹在流民之中北上。臣等带骑兵而往,不为歼灭,只为驱赶,不会有太大动静。若是盗匪气势嚣张,暂避一二,再做其他打算就是。”
世子闻言,神色这才缓和。陆松不仅仅是王府属官,还是他的乳父,要是带兵出城,有个好歹,他实没法向乳母交代。
陆炳站在他身后,已经是满眼放光。
这会儿功夫,安陆知州衙门守备衙门的官员,都相继到王府。
陆松去安排人手,陆炳也跟了出来,三两步追上道:“爹,带儿子与王二哥一道吧!”
陆松皱眉道:“胡闹,这个时候捣什么乱?”
陆炳却坚持不舍道:“爹,难道有这个机会。爹也说过,儿子与王二哥的刀耍的再好,不见血也是花架子。难道非要当儿子与王二哥将小羊羔养大了,再杀了,用畜生练刀练血气?”
陆松承认,儿子说的话有道理,可是时机不对。
江五兄弟雄霸江西十数年,如今又是亡命之行,陆松可不远用他们来磨练儿子与学生。
他依旧摇头道:“不要胡闹,老实在王府呆着!”
“爹,邢百户绝对会带虎头哥哥去!爹当年不是也十来岁,就开始跟在祖父身边实战了么?”
陆炳道。
乐群院,道痴房里。
道痴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自言自语道:“热伤风的?”
第一百零八章 四小披甲出安陆
道痴摩挲着手下腰刀,透过窗纱,望了望角落里的几只羊羔。刀已经开刃,却没有见过血。
陆炳牵了他的那只羊过来,不单单是为了陆炜的恶作剧,否则的话,他只要同范氏说一声,陆炜那边就有人教训。陆炜虽调皮捣蛋些,可对范氏的话是肯听的。多半是看出陆松的用意,心里不落忍,才寻了由子送过来。
正想着,就听到外头一阵“踏踏”的脚步声。
“二哥,二哥!”
陆炳的声音急促中带了兴奋。
陆炳才离了乐群院半个时辰,怎么又转回来?
道痴挑了竹帘出来,道:“怎么了,这是?”
陆炳眼睛发亮,道:“二哥,有流匪从九江北上,途径安陆,王府明早将出动五百人马,出城缉匪!”
“流匪?”
道痴有些迷糊,不管是仪卫还是府卫,宿卫王府安全是首要责任,缉匪之事不是该归地方衙门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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