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在这几天。”
谢天不忍心打击她,只得敷衍着答应一声。屋子静得出奇,便是一根头发丝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目光似乎绞在了一起,人也一动不动。
过得良久,茹月才说:“谢天哥,我得回去了。”
谢天也像才从梦中苏醒,“好,我送你!”替她拿上食篮。
“哥,你知道吗?为什么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因为咱们都是没娘疼的苦命孩子!”茹月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你一个人的时候,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谢天勉强笑了笑,“月儿,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像个泪人儿做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茹月突然紧紧地抱住谢天,使劲地摇了摇头,哽咽着说:“我只是……不放心你!”猛地转身跑向院外。谢天随后追了出去。
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长啸,久久不歇,谢天脸色一变,刹住了脚步。茹月也被这奇怪的啸声震住了,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人在叫?”
谢天已经听出是方文镜发出的呼啸,将食篮往茹月手里一塞,说:“你先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茹月有些害怕,叫道:“谢天哥,你快回来……”但谢天早就蹿出几丈远,消失在树林里了。她站在死一般沉静的老屋门口,越想越怕,生怕有什么怪物从黑洞洞的窗户里钻出来。她颤声说:“谢天哥,我不等你了,我回去了……”撒腿朝院外跑去。
谢天朝着啸声传出的方向发力奔去,适才,他从方文镜的呼啸声中听到了暴躁疯狂之意,担心他出事,便火速赶去那里。就在那片椴树林里,他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一棵大树下,方文镜盘膝坐着,脸色赤红,眼睛发出绿油油的晶光,呼吸一声粗似一声,豆大的汗珠从脸膛上滚落。
谢天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问:“师傅,你这是……怎么了?”
方文镜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猛然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他咬牙切齿地说:“小子,你……你看到了?这就是练《落花诀》的后果……”
谢天听了不寒而栗,方文镜笑得有些阴森森的,“你有时是不是也觉得……真气乱窜,气血攻心,无法控制……”
谢天眼里露出了惧意,不错,上次发作时,还亏得三婶出手相助,他才熬了过去,难道这便是练功走火入魔的征兆?只听方文镜艰难地说:“你唯有跟我联手,方可幸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猛地大叫一声,一个高儿拔起,朝林子深处奔去。
谢天叫了声师傅,拔腿去追,只跑了两步,忽觉得胸口真气乱窜,眼前金星乱冒,摇摇晃晃地又走了几步,赶忙抱住了一棵大树。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口干舌燥,脸上青筋突起,哪里还敢再跑,急忙凝精敛神,打坐调息。
过了会儿,呼吸渐渐平稳,睁开眼,四周景物不再恍惚,方才觉出汗水已经打湿了衣衫。他心里记挂着茹月,却又不敢走快,待回到老屋时,她已经不在了。谢天颓然坐在了院中的青石上,发起呆来。
过了一阵,他猛地想起了什么,站起来又朝门外跑去,穿过树林,穿过草地,跑到了山腰。
山路像绳子一样从山顶缠绕而下,在下方那片绿色的竹海中,随风传来一阵歌声,隐约地犹能听得清唱词:小妹妹对哥情儿真,一天三遍挂在心,竹子拔节细又高,哥哥哟,莫忘了妹妹对你的亲……
茹月?谢天轻声唤着,睁大眼睛仔细地辨认着,却就是看不到她的身影,竹林太大了,像绿色的海浪在山间起伏,密密匝匝地遮住了伊的身影,他瞧不见她,只听得见她。她也望不见他,只清唱给他。
谢天慢慢闭上眼睛,听着茹月的歌子,想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动。歌声断断续续的,穿过了竹海,像是也染上绿色,让他的心曲悠扬。他在跟她对唱:小哥哥对妹情儿真,一天三遍挂在心,竹子拔节细又高,妹妹哟,莫忘了哥哥对你的亲……
歌声越来越远,终于杳然。唯有风声在耳边丝丝作响,山间一片沉寂。谢天两眼潮潮的,叫了声茹月,猛然间胸口气血上涌,真气便像无数条小蛇一样四下乱窜,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5、恩与仇(1)
庭轩外面花木扶疏,鸟声啁啾,景象十分清雅。不远处那个八角形凉亭,飞檐下挂着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咚有声,煞是好听。坐在窗前绣花的沈芸听到了铃响,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笑意。
记得还是个小女孩时,大师兄便曾送过她一串风铃,个个像蚕豆大小,轻轻一晃,声响清脆得像冰凌碎溅。有了那串风铃,她晚上就能在叮叮声中入睡,早上又能在叮叮声里醒来,一夜之间,耳边萦绕得仿佛全是这美妙的声响。这已是多久前的事了?那时自己还是个孩子,而现在,子轩也已长到十岁了。
房中点了一支檀香,轻烟缭绕,散发着阵阵幽香。想到了孩子,沈芸的脸上又浮出舒心的笑容,子轩他终于也进风满楼了。每当早上看着他跟在子书后边,走进后花园,穿过一道道门,她心里就感到了满足。
上楼的头一天,这孩子觉得处处透着新鲜,回来后便像只小麻雀似的,跟自己唧唧喳喳个不停,一会儿说书架太高太大,他够不着;一会儿笑话子书迂腐,只知道傻坐着像个木头人儿。待沈芸问起他,风满楼比起家来,好在哪里?子轩居然说书多架子多,捉迷藏最合适不过。沈芸不禁笑骂他玩性重。
这几天,那孩子新鲜劲儿一过,便没什么神气了。一会儿嚷着要到山上去找谢天,一会儿又埋怨子书老训斥他,硬是把风满楼看成这人世上最破最烂的地方。直到沈芸板起脸来训了他一通,才稍稍规矩些。做娘的心想,这孩子身上的顽皮性子是该磨一磨了,总这样淘下去,哪能成器物?
绦纱窗帘上,映出院中一丛斑竹疏朗的枝叶,风过后更见活泼。眼见光影西移,已临近黄昏了,沈芸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走出房门,去往后花园的牌坊前,接子轩回来。
出得院落,才发现天有些阴沉,铅块样的黑云把夕阳遮盖了,有血红的光线从云隙里透出来,射在庭院里莲塘里,逗引得金鱼泼剌乱跳。
才踏上曲桥,沈芸便看到大奶奶从另个院门进来,她便不走,等着大奶奶过来,说:“大嫂,来接子书啊!”
大奶奶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倒也是啊,弟妹也能到这儿接子轩了!”头前走了,沈芸倒也没生气,只是笑着摇摇头,心说这大妯娌的心眼未免也忒小了些。
她俩才在牌坊底下站定,便听到里边传来哐哐的开门关门声,最后一道铁门拉开后,头前先走出一队护楼兵,其后是敖少广父子。大奶奶看到儿子的脸色有些发灰,眼神恍惚,脚下像是站不稳似的,不禁心疼地想:“子书这孩子真是痴性子,爱读书也不能这么个苦法啊,唉,也怪子轩那猴子在里边捣乱,害得他没半点清静!”
沈芸见里面的人都走尽了,护楼兵准备关门,却是不见子轩的影子,急了,喊道:“慢着,子轩怎么不见出来?”
敖子书瞥了沈芸一眼,低声说:“三婶,子轩他今天没来读书。”
敖少广也说:“是啊弟妹,子轩他一天没登楼!”
沈芸的脸色登时煞白,尖叫道:“不对啊,他一清早就去了‘德馨庐’,说是要跟爷爷一起登楼。怎么会没来?”
大奶奶转头喝问敖子书:“你个畜生,既然知道弟弟今天没上楼,怎么不言语一声?”
敖子书耷拉着头,小声嘟囔着:“我还以为……弟弟今天病了,不上楼了呢!”
沈芸慌了神,嘴唇哆嗦着:“那子轩……子轩到哪里去了?”
大奶奶转头朝敖少广喝道:“你还在这里愣着做啥,快撒下人找去!”敖少广这才省过神来,马上派人四下去找。大奶奶复安慰沈芸道,“弟妹,你也别太着急,兴许子轩这孩子憋得慌,出去玩了呢!也兴许他今天就留在爹那边,走,咱们去‘德馨庐’听信儿!”
沈芸见她说得有理,迷迷糊糊给拉着朝“德馨庐”而去。子书也没精打采地在后边跟着。
“德馨庐”里的摆设今天大为改观。敖老太爷兴致很高,午饭后,便指挥茹月和两个家人,将里面的布局作了些调整:红木方桌后边,正中垂下一轴名人山水,两边各一副洒金对联。靠西窗摆了一个紫檀花架,上设一个插着几枝海棠的古瓷花瓶,大书案则移到了东窗下,一角堆着函帙和画轴,砚台、笔墨、竹筒、镇方、宣纸,都摆列齐整。进正堂门的两边,各伏着一个青铜铸的独角怪兽,狰狞威猛,七窍中吐出袅袅的白烟,满堂馥郁。
见到几个人进来,茹月和仆人赶忙退下去,敖子书的眼睛则一直盯着她转出了院门,才收回来。便听老爷子乐呵呵地说:“都来瞧瞧,这么一摆,是不是别有韵致啊!”
沈芸在此没看到子轩,眼泪都急出来了,叫道:“爹,子轩早上没来您这儿?”
老太爷这才看出他们的脸色不对,说:“不是让他去找子书,一起上楼读书吗?”
大奶奶赶忙道:“爹,子轩今天一天没上风满楼,现在也不见人影,我已经叫少广撒下人去找了。”
老太爷听了这话,脚下不禁一个趔趄,伸手抓住桌子边儿才站稳了,沉声道:“子书,说说是怎么回事?”
敖子书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爷爷,我委实不知道弟弟去了哪里……”他的头伏在地上,急声道:“爷爷教孩儿读《孟子·论心》一文,子书早就熟读于心,不敢有半点忘怀……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5、恩与仇(2)
“好了!”老太爷抬了抬手,转向了在一旁抽泣的沈芸,说,“老三家的,咱们敖家是有规矩的,子轩就算再淘气,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大奶奶见老太爷说这句话时,那张脸便像是铁板铸的,眼里射出冷森森的光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外边隐隐传来了闷雷声,有闪光划过天际,风吹得竹叶哗啦哗啦响,好像一眨眼间,天色就暗沉下来。
空气湿漉漉的,罩得人异常难受,正堂里点起了灯,灯光映得几个人的脸庞都有些变形。外面,人声嘈杂,大大小小的灯笼照得院外通明。过得会儿,敖少广和敖少秋兄弟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老太爷的眼皮抖动了下,指着敖少广喝问:“快说!找到没有?”
敖少广喘着气,道:“都找遍了,爹。船上的人也说没见着子轩。”
老太爷目光一紧,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敖子书站在大奶奶身后,也一个劲地在哆嗦着,大奶奶赶忙握住了他的手。沈芸哀戚地看向敖少秋,敖少秋冲她点点头,说:“爹,你说子轩这孩子会不会上山?”
敖子书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瞧着敖少秋,嘴巴张了两下,却没吐出声来。老太爷皱眉道:“上山?”
敖少秋叹了口气,“他平日跟谢天最要好,是不是……”
老太爷仿佛想起什么,忙指着外面,喝道:“你们快上山!上山去找!连夜找!一定要把子轩给找回来!”敖少广答应一声,带着护楼兵跑出去。
轰的一声,一个响雷在外边炸开了,大奶奶道:“爹,您歇着吧,我等信。”
老太爷默默地摇头,神态露出了疲惫,猛地瞥了堂下一眼,问:“老三媳妇呢?”
敖子书忙说:“三婶刚才跟着跑出去了……”到底是不敢跟老爷子的眼光对碰,又躲到了大奶奶的身后。
外面的风刮得更猛了,霹雳更是一个响似一个。老爷子从太师椅上站起来,颤巍巍地走到了窗前,乌云遮死了敖庄的上空,闪电像金蛇一样蹿下来,将老人白苍苍的头颅也镀上了一层锦边。他的眼皮不时地颤跳着,浑浊的眸子里露出深深的惊惧,“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天道跟十年前那个风雨之夜多像啊!那晚上,少方身死,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愿子轩他吉人能有天相……”
黑暗中像是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她,她的头发散乱,如鬼魅一样奔跑在山路上。夜空像口黑锅一样扣将下来,霹雳声贯进耳朵里,像是天崩地裂一般,闪电撕开夜幕,像巨人挥动手中的镰刀,劈裂大地。
沈芸不知道自己在山路上奔跑了多久,只觉得胸口憋得难受,欲炸裂似的。两旁的树活像一些向她直扑而来的高大的魔鬼,张牙舞爪地发出怪笑。
她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混杂着泪水淌下来迷住了眼睛,却也顾不上擦拭,每跑一段都要停下来喊几声,但始终没人应。“子轩!轩儿,你在哪儿啊!”
沈芸的喊声带着哭音,喘着气,四下张望着,看到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叫唤:“三婶!”哧啦一下,一个白亮亮的闪电把那人从头到脚照了出来,紧接着响了一声短促的雷,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了。
沈芸像看到救星似的,几个箭步抢上前去,抓着了那人,急促地问:“谢天,见着你弟弟了吗?”
谢天也是吃了一惊,“没有啊,怎么了三婶?”
沈芸身子摇晃了下,快哭出声来,“找不到他了!河道那边找遍了没有,山上也没有,都说可能找你来了,谁知道……”
谢天愣住了,“子轩来找我了?可我没见到他啊!”
狂风骤然怒吼起来,山上的树木都跟着呼啸起来,雨点砸在地上噗噗作响。电光闪过,雨如倾盆般泼将下来,两人全身很快就被浇透了,沈芸无助地抓着谢天,哀声道:“他会去哪儿呢?这孩子!你说他会去哪儿?”
谢天思索着,猛地想到了什么,“三婶!”
沈芸忙瞧着他,谢天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却又说不出口,沈芸焦急地催促,“傻孩子,你倒是说话啊!”
雨水哗哗的淋着,谢天颤声道:“要是子轩真的来找我,那只有一个可能,被他抓去了……
”
沈芸呆了呆,咬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