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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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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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童冲着他莞尔一笑,心里很是甜蜜。 
  众人眼巴巴地瞧着水面,可始终不见船的影子,台上的戏子们也停下唱演,“元帅”、“藩将”、“书生”、“公主”们拥在一角,要瞧瞧来人到底何方神圣;刚才还鼓乐齐鸣一派热闹,现在渐渐平静,就连顽童也止了喧闹,瞪大眼睛看着光闪闪的河道。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众人禁不得热,个个汗出如浆,有腿脚麻利的,早去家中取了伞来。骚动一起,嘀咕声便多起来,如蜜蜂嗡嗡不停。又挨得片刻,不知哪个小贩吆喝了声“香瓜喽”,登时,其他叫卖声也跟着响成一片,一声高似一声。桥上的,岸上的,楼上的,船上的,四相呼应。人们议论纷纷,百般猜测。 
  石阶上,敖老太爷早就有些站不住了,喘着气问:“刚才来报,船不是已进河道了吗?” 
  西风堂主边用手帕擦汗边说:“那点远近,转眼就该到,莫非船出了什么问题?” 
  敖少广焦急万状,时而搓着大手,时而踮起脚尖来张望;大奶奶则一手搭着凉棚,一手挥着手绢扇风;子书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耐;茹月倒是似笑非笑的,看起来轻松;沈芸脸上虽没甚异常,其实心里早在翻江倒海,那个周先生之前的先声夺人,如今的大拿架子,让她心里很不踏实。 
  周雨童早就有些吃不住劲了,埋怨道:“我爸爸怎么回事,害得这么多人苦巴巴地等?”子轩只是笑笑,紧紧攥住她的手,其实心里也是疙疙瘩瘩的。 
  突然,远处奔来一人,大口喘息着,“老爷!老爷!”敖少广忙问:“到底怎么回事?周先生呢?” 
  下人指着来路说:“周先生已经半路下船,直奔他新盘下的宅子入住了。” 
  啊!众人都是一惊,面面相觑。千心阁主气得脸色涨红,道:“这也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西风堂主冷笑道:“谁叫人家财大气粗呢!换作前几年,我压根就不理会这种人。”太月院主处事慎重,说:“可能中途有什么变故,亦未可知,诸位不必太放在心上。” 
  周大善人中途下船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临街河的两岸,引起一片嘘声,周雨童甩开子轩的手,气乎乎地挤出人群,跑进府去。 
  敖老太爷突然咳嗽一声,说:“此事原也怨不得人家,周先生事先又不知我等在此相迎,所以才会中途下船。依老朽看,戏台既然搭了,便得演下去,终归镇上也老久没这般热闹了。   
  1、神秘的周先生(2)   
  ”到得这一步,众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纷纷应和着。 
  敖少广冲着戏台上挥了挥手,那些“公主”、“妖怪”们赶紧回到台后准备,锣鼓一响,管它外表风光还是心头悲苦,上得台面的都是一出好戏。 
  周名伦一到嘉邺地面,便住进了重修的南湖楼,引起众人的种种猜测,直觉告诉沈芸,这位神秘的周先生铁定是跟孔家有些挂连。他此来嘉邺镇,岂会想不到几家楼主在此隆重相迎? 
  他偏要虚晃一枪,扫一下众人的面子。以前南湖孔家败落时,其他四楼非但没加以援手,反倒火上浇油,致使南湖楼被迫出卖藏书,孔家少爷孔一白流离失所。联想到今天情形,这其中利害就大可玩味了,想清楚这一点,沈芸对这位周先生是越来越好奇了。 
  雨童却是对父亲的做法大为不满,午饭也赌气不吃,沈芸和子轩很是费了番口舌才说得她消了气。沈芸对周名伦的去来倒是不着急,不管他怀有何种目的,既然肯露面,便意味着他不想再隐身背后。该来的总是要来,只是早晚的问题。 
  周名伦的请柬却是下午送来的。来人是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彬彬有礼,一再说明上午周名伦没直接来敖府的原因,不外乎是长途跋涉有些劳累,又不知有人在码头相迎,故而直接回了宅子。再三代周名伦道歉后,又递上请柬,请人去出席今天的晚宴。请柬装于桃花心木的盒子里,一打开,深紫色丝绒衬垫,请柬端正地放在中间,约占盒子大小的一半,竟是用黄金铸造,厚约一公分,上面的文字也是精心铸雕,写着宴会的地点、日期。如此贵重的请柬,敖家一门老小尚是首次见到。 
  沈芸见这一桩又带来了显耀压人的意思,便知道今晚这宴席不简单,后听说其他楼主也在邀请之列,更认定了这一点。周名伦显眼并没把敖家太放在心上。尽管对他此举颇有微词,但沈芸还是决定去看看,人家父亲既然来了,周雨童再呆在府中便不合适,子轩和她借送雨童之名前往,倒也不卑不亢,正取其中。 
  黄昏时,沈芸、子轩、雨童连同子书四人便坐了船赶去周府。算着,孔家也败落了十八个年头,若非旧宅子还保留着,嘉邺镇上的人只怕早把这个家门给忘脑后了。沈芸有几次曾坐船经过,看着那旧宅想起孔一白,也不免落下几声叹息。 
  南湖楼位处正南,呈四方形,一半土地伸进了水中。原先荒废的庄园如今已经是焕然一新,电灯将每个角落照得如同白昼。站在门口迎宾的是四对青年,男的穿灰色中山装,女的是白色中山装,身子站得笔直,他们见周名伦的随从居然这样打扮,都有些稀奇。 
  一跨进庄园的大门,四人便被眼前的开阔设计震慑住了。跟敖家园林的古典风格相比,这处庄园则明显是西洋风格,一时间,子轩和雨童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站到了欧洲的土地上。 
  楼房是三层白色建筑,前面一个偌大的草坪,园中走道纵横,挺直如箭,两边爬有碧绿的蔓藤,种着红玫瑰、白玫瑰和素馨花。中央有一座喷泉,用白大理石筑成,上面镂着精致的雕刻。一尊人像,由圆座托着,矗立在池子中心,把水花喷射到半空,水花从高处落下,就像雨点般,发出淙淙的声响。 
  在白色的罗马柱下,身穿统一装束的铜管乐队正在演奏着迎宾曲,穿马甲、打蝴蝶领结的侍应生手端托盘,穿梭在人群中。千心阁主、西风堂主、太月院主已经先到,正惴惴不安地围着一个人寒暄,显然不习惯眼前的种种。他们见到沈芸带着家人来到,方舒了口气,纷纷说:“周先生,敖家的人来了。” 
  沈芸看到那男人的背影时,心便咯噔一下子,那高矮居然跟孔一白有些像,那人转过身来,白色硬领配红领带,穿一条黄色马裤,头发光亮平滑,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戴一副金边眼镜,蓄着两撇胡子,沈芸的心才慢慢沉了底,虽说已过十八年,她还是一眼就辨认出,这周先生不是孔一白。 
  周名伦看到女儿回来,扔下几家楼主迎了过去。周雨童高兴地叫了声:“爸爸!”周名伦哈哈一笑,拥抱着女儿,跟她做了西式的贴面礼。随后,两人便热切地用英文交流,只把几个楼主惊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这对父女的举止确实有些惊世骇俗。 
  沈芸看着周名伦的一举一动,神态语气跟孔一白还是有点相似,不禁又疑惑起来。周雨童拉着父亲的手走到他们面前,一一介绍。周名伦眼光落在沈芸脸上,停了会儿,才转向子轩子书兄弟俩,嘴里客气着。沈芸矮身一揖:“周先生人还未到敖庄,就给敖庄带来了一片光明,方圆百里的老百姓都想一睹周先生的尊容啊。” 
  周名伦哈哈一笑:“早听说敖家三奶奶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诸位,里边请!” 
  饭厅同样是西洋风格,长条餐桌,上面摆着鲜花和发亮的餐具,旁边站着穿洁白衣服的侍女。因为不是圆桌,便不好排座次,几位楼主都有些局促不安,沈芸看到桌上又是刀又是叉的,便笑道:“周先生不会是想请我们吃西餐吧?” 
  周名伦捋着胡子说:“正是,想各位几十年如一日地吃苏州菜,必定有些腻,换换口味,品尝一下西式大餐,却也是一乐。” 
  几位楼主听他这一说,脸色都有些阴,这周名伦不是存心戏耍他们吗?雨童和子轩久未吃到西餐,正有些嘴馋,自然满心乐意。只见沈芸正色道:“周先生,你喜欢用什么来招待宾客,我本无权参言。只是我等习惯使然,还是喜欢吃苏州菜。先生若是执意用西餐待客,就有些差强人意了。我在敖家多年,多少也学了些道理,君子以礼待人,何况各楼主白天已经等候周先生多时,各位前辈嘴上不说,心中还是会小看周先生,这不是别的地方,这是嘉邺,哪一家不是书香门第藏龙卧虎?我想周先生还是入乡随俗,按礼行事吧。至于你个人喜好,别人自然也当尊重,子轩和雨童两个孩子才从西洋回来,当可陪先生一起分享西餐的美味。”   
  1、神秘的周先生(3)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屋内登时寂静无声。周名伦收起笑容,仔细打量着沈芸,好像是重新认识了她,沈芸也微笑地垂下头看着地面,一副谦恭的样子。雨童拉着父亲的胳膊摇晃着说:“爸爸,你有点绅士风度好不好,别强人所难了。” 
  周名伦突然大笑起来,“三奶奶说的是,怪周某考虑不周!来人,上菜!” 
  子轩一直担心母亲和周名伦会闹拧了,听了这话才长出口气。当下,吃西餐的周名伦父女和子轩坐到一边,其他人则坐在另一边,菜肴不断地送上来,苏州菜品做得还算地道,几位楼主眼见周名伦父女和子轩抡刀动叉地切牛排、割蜗牛,心里大为鄙夷,这西洋饮食总是脱不了野蛮的习性,吃个饭也剑拔弩张的,还自认为文明,哪及得我中华泱泱大国的饮食文化。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便草草地撤了,之后,众人被请去客厅用茶。那间房子很大,三面是落地的玻璃窗,全敞开着,蒙着嫩绿的纱网,可以看到外面宽阔的阳台。里面是软皮沙发和茶几,一架钢琴放在一角,上面摆个细高的花瓶,插着一朵红花。侍应生引他们进来后,便打开留声机,悠扬缓慢的曲子传了出来,有点东洋小调的风味。 
  对坐惯了太师椅的几位楼主来说,坐这软皮沙发确实有些难为,那西风堂主素日里有些大咧,重重地一屁股坐下,马上陷了下去,他慌忙跳起来,“这……这东西怎会如此不经坐?” 
  周雨童扑哧乐了,赶忙上前扶了他一把,“你老慢慢坐下就成,放心,坐不坏的。”大家这才小心翼翼地依次坐了。 
  周名伦坐到正位后,眼睛不看其他人,只盯着沈芸说:“我家雨童在府上打扰多日,一定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 
  沈芸笑说:“周先生过虑了。我是从心底喜欢周姑娘,这也是我家子轩的福气。”子轩听了这话脸微微一红,雨童又瞧着子轩笑起来。 
  周名伦转头细细打量子轩,点头道:“果然是少年才俊!雨童在她信里不知多少次提起你。这丫头心高气傲,她看上的人普天之下恐怕没几个。连我她都不放在眼里,你能把她降住果然厉害……”说着,便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 
  茶点送上来了,有咖啡和西式点心,也有绿茶和果品。周名伦端起了一杯茶,只对沈芸说:“请!”沈芸浅笑着谢了,眼见他冷落了各位楼主,不禁有些不安。 
  西风堂主再也按捺不住,起身高声道:“周先生跟三奶奶在此唠家常,我等实在不方便听,先告辞了!” 
  沈芸忙站起身来,正要说句缓和的话,周名伦先笑了,“先生不必如此着急,要走,也得看完了一件东西。”轻轻拍了拍巴掌。 
  西风堂主愤愤地站住,心说:“倒要看看你还耍什么花样?”便见门外走进一个穿白色中山装的女随从,手里捧着一个檀木盘,上面搁着几卷书,径直走到西风堂主的跟前。西风堂主只瞥了一下,眼睛就直了,颤声道:“你……你这书是从哪儿来的?”转身看向周名伦,“这是……这是《金石记》!周先生,您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芸看见敖子书也站起身,失声叫道:“《金石记》?”眼光直勾勾地盯着托盘。她虽然对藏书文化了解不多,但从子书的神色也猜出个七八分,这肯定又是一件绝世珍本。心里猜想,这周先生突然拿出这本书来,用意何在? 
  只见他微微一笑:“西风堂主果然好眼力,一眼便看出这是昔日西风堂的镇堂之宝《金石记》。”沈芸听他这一说,方明白西风堂主为何这般表情,只见他激动地全身都在哆嗦,问道:“这书怎么会在你手里?” 
  “周某这些年虽然做了些让别人羡慕的买卖,可在周某看来,钱财乃身外之物,书才是至高至尚的品物,周某一直在买书寻书,忽有一日在游历东瀛之时,发现此书正在拍卖……” 
  那西风堂主已听得老泪纵横,“正是,当年《金石记》被偷往东瀛,我父亲走遍各地寻书不到,回家后便悲愤致死,此书乃我西风堂镇堂之宝,是先祖所传,里面载有传世医药之道,华陀扁鹊之秘笈,我西风堂子孙立下重誓,必将此书追回。” 
  周名伦叹了一声:“我也是爱书之人,深知西风堂主的心境。” 
  西风堂主颤抖着声音说:“周先生你出一个价,我西风堂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把这本书买回去!” 
  沈芸见周名伦伸手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环视众人,这才慢慢伸出四根指头,“那一日周某跟日本人较量,这书竟花去四千大洋。” 
  四千大洋?众人一片惊叹。西风堂主也是目光一紧,低头不语。只有子书喃喃道:“此书乃绝世,便是再花上些钱,也物有所值!” 
  西风堂主猛地抬起头,咬牙道:“各楼世兄,能否暂借我三千大洋,西风堂用十年来还。” 
  说完,冲着在座的人团团作揖。 
  子轩和雨童自恃小辈,赶忙让开。众人却像被钩子挂住嘴的鱼,个个闭口,甚至连目光也不跟他相接,如今这年月,谁家都有朝不保夕之感,岂肯把白花花的银子朝外面扔?子书看着三婶,嘴巴张了张,却又把话吞下去。沈芸知道他爱书如命,西风堂主若是拿不出钱来,他便想应价。 
  却见周名伦微微一笑,“周某刚刚说过,书乃至高至尚的品物,怎能用钱来衡量?此物本就是西风堂所有,周某便双手奉送了。”   
  1、神秘的周先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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