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谢天见面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
茹月的手哆嗦着,还想说什么,便见孔一白神色狰狞,厉声道:“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太湖边救回来的!你往常总把这恩情挂在嘴头上,说是我的人,那好,杀了谢天我自然也会给你个交代!”
事已至此,也不由得茹月不答应,只能含泪点头。孔一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将她一把拉进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像抚弄一只猫似的,“这才是我乖乖的月儿,说句实话,我也不忍心看你去冒险,但除了你,没有谁能去敖家酒坊递这个话儿。见了敖少秋那醉鬼,你只要哭上两声,他就一准能把信儿传到。”
5、情殇与回归(1)
茹月从南湖楼密室里出来后,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屋里,先蹲下身去捡起那半块苏绣,吹吹上面的尘土,不觉眼圈又红了。她猛地将苏绣捂在脸上,嘴里发出压抑的悲号声,身子一阵痉挛,便像得了寒热病一样不停地打摆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抽噎,将那半块苏绣叠好收在怀里,起身洗了把脸,也不化妆,只素着张脸便出了周家,撑着一条小船朝敖家酒坊而去。临街河沿到处长满了“水葫芦”,绿得耀眼,阳光洒在水面上,鳞光闪闪,白中泛黄的苇花随风起伏,像在掀动一匹压箱底的白绸缎。
酒坊遥遥在前了,恍惚中,她看到另一个年轻的茹月摇着小船在前边,“她”的两颊涨得发红,眼神有些羞怯,嘴角却噙着丝笑意,含着甜蜜。“她”是那样的纯真可喜,矜持中蕴含着炽热的感情,便像那些新生的“水葫芦”,个个叶片肥嫩,圆乎乎,绿得似要溢出汁儿来。而如今的她,虽刻意保持着素净,但脸上毕竟有暗影和粉渍,便像那苇花,已失了原本的雪白,泛出黄,压箱底的绸缎再翻出来,色泽总不如新,有些潮霉气;想她跟谢天的情感,经历偌多的波折苦难,虽还是那两个人,表里却都有所蜕变,哪还像从前鲜亮?
船靠在码头,茹月把绳子系在石条上,慢慢踩着石阶上走,十多年前的那个茹月却灵巧得像个小蚂蚱,一步跨两节台阶,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在背后秋千似的来回摆晃。她上到酒坊门口,有些犹豫,“她”也有些情怯,脚步放轻了,蹑手蹑脚地凑近门前,踮起脚尖向里寻望。茹月耳旁突然响起话声,“谢天哥,这点心好吃吗?是月儿特意给你做的……”
门前的酒坛子码得齐整,泛着瓷光,她眼前晃动着谢天赤裸有力的臂膀,闪着油光……便在这时,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短褂的男人慢慢走出来,看到茹月时,打个愣怔,正是敖少秋。茹月叫了声二伯,眼泪涌出来,扑通一下跪倒在他面前。敖少秋慌忙把她拉起来,“茹月,你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茹月哪里还禁得住,像看到亲人般放声大哭起来。
敖少秋半搀半拉地将她弄进了屋,按在椅子上,他也不多话,只默默地坐在一旁瞧着。茹月抽噎着说:“二伯,我知道家里人如今都恶了我,您心里也一准不待见!可月儿现今真的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也找不到啊!”
敖少秋见她说得可怜,长叹了声。“二伯,你说我的命怎会这么苦?每一步都走错,像灌了迷魂汤,当初我若听谢天的话,跟了他,一起云游四方去,哪里会落到今天这下场!”
昨天在赏书大会上,茹月被周名伦打骂时,敖少秋也在场,他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孩子沦落到现在这地步,他见了心里也憋屈,便说:“茹月啊,我就是弄不明白,周名伦哪一点把你迷住了?就放着敖家的人不做,去他门里当狗?你当初嫁谢天不成,跟了子书,可那也是个老实孩子,你怎能那样欺负他,逼他休你?敖家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也不能拿刀朝人心窝子里捅啊!你看看这几个月家里出的这些个事,哪一桩不是因你而起?月儿,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
一席话说得茹月羞愧不已,颤声说:“二伯,你训得是,茹月确实烂掉了,不值得可怜!可说句实话,我对那个姓周的一点感情没有,不过想借他压压人,出出心头的恶气。他也从没把我放在眼里,那一次谢天刺杀他,他生生地就把我往刀尖上推,还是谢天好,及时收了刀。从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二伯!昨天想必您也见到了,他当那么多人面打我,真的是不把我当人待,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昨天要不是谢天,我早就投河了。”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半块苏绣,“您看,这还是我十多年给谢天绣的,他始终带在身上……二伯,我愧对谢天啊!”
敖少秋悲哀地看着她,说:“你便是现在后悔了,谢天就能原谅你?孩子,到了这步田地,你就认命吧!”
茹月凄然一笑,“到这地步,您想我还祈望他能原谅我吗?以前的那个月儿早就死了!再说,就算谢天把这块苏绣送回我手里,也没再要月儿的意思,他不过是可怜我,才会这样做的!二伯,您就让我见谢天一面好不好?我只是想跟他当面说几句话,月儿没那么多歪歪心思,谢天将来会找一个好姑娘,绝对不是茹月这样的。”
敖少秋盯着她的眼睛,摇头道:“现在这么危险,谢天怎么出来见你?你既然不想害他,还是别引动他的好!”
茹月的泪又下来了,悲声道:“我求你了二伯,谁也不会知道。您告诉他,茹月还想着他这哥哥,不管今晚他去不去,茹月都会在山上祖宅等他,就像小时候茹月等谢天哥一样!二伯,您是看着茹月长大的,您也知道谢天跟我的情分,现在孔一白一心想杀谢天,可月儿还不至于这样绝情,您一定要告诉他,拜托您了!”
敖少秋却只是摇头,说:“月儿,不是二伯心狠,委实是难以应承。照我看,你们还是随缘吧!”
茹月听他这一说,也不再求,朝着敖少秋扑通一声跪下去,双手直挺挺地捧着那半块苏绣。敖少秋赶忙伸手去拉,但她就是不肯起身。无奈,他只得从她手里接过那半块苏绣,叹道:“好吧,我便先收下这东西,至于谢天能不能去跟你相见,真没个准数。孩子,你可要看开些,切莫太心痴了!”
5、情殇与回归(2)
茹月见他答应,冲着磕了两个响头,并不多话,转身退了出去。敖少秋默然地看着她下了码头,才叹了口气,道:“你都听见了?”
后门一开,谢天和沈芸走了出来,她叹了声,说:“这丫头,我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谢天默默地从爹手里接过苏绣,展开看着,敖少秋问:“天儿,你跟茹月的事可要想好了,爹不想再看着你犯糊涂!”
谢天将苏绣揣进怀里,说:“爹,她说今晚在祖宅里等我?”
敖少秋还没等开口,沈芸就坚决地说:“绝对不行!你不能去见她。”
“为什么?”
“茹月的心早被那孔一白掏空了!”
“可这次她是认真的。我能看得出来!”
沈芸焦灼地看着谢天,“哪一次她不认真,哪一次转过脸她不是就把你卖了?谢天,你听三婶的话,千万别去!”
谢天痛苦地大声道:“当年我正是听了您的话,才让子书娶了茹月。她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的!”
沈芸脸色一变,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们俩。可现在你必须听我的,风满楼现在出了这等祸事,各方的弦都紧绷着,一触即发,万万不能被孔一白有机可趁!”敖少秋也道:“天儿,我也赞成你三婶的话,你就听她这次成不成?”
谢天冷笑着:“你们不必担心,那孔一白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沈芸摇头叹息,“你太小看了孔一白。他要是简单,风满楼今天也不会……”
“那是因为你姑息他,才养虎成患!依我的意思,早早地一刀杀了他,哪里还有今天的事?
”谢天此话一出,马上又意识到口气重了,痛苦地摇着头,“三婶,我只求你这次别插手,这是我跟茹月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好吗?”
沈芸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翻上话来,“也好,只是你现在要跟我去见你师傅,《落花诀》的精义你领会得还差很远呢!”
一场大火,烧得敖家难以旺兴,便像经受暴晒的花草,瓣儿叶片都拉耷下来,蔫蔫得没甚神气。府中上下笼罩在一片恐慌之中,那晚虽救得及时,没让火势蔓延开烧坍了楼,但三大书楼的那些用于展出的珍本却付之一炬!幸好风满楼的珍本一展完就搬上顶楼,躲过这一劫,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却又落人口舌,传成是敖家和落花宫联手把书烧了。大孙媳妇被休,二孙媳妇不清不白地遇害,敖家跟周家也交了恶,难灾一桩连着一桩,真是应了祸不单行那句话了。
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家里好歹有个主心骨,如今他撒手西归,家门临了事,一家人才更觉出老头子坐镇的重要来。外面闹得沸沸扬扬,说子轩已落入三大书楼的人手中,被严刑逼供,非要问出个是非曲折,然后众人再来敖家讨个说法,跟敖子书这个楼主当面对质。听过这些话,敖子书还没在意,敖少广夫妇可吃不住劲了,敖家搬不走,风满楼搬不走,毁坏人家的东西又赖不了,为今之计,只有先让儿子一个人去省城避避风头。大奶奶和敖少广大半辈子围了风满楼转,早就把命跟它拴在一起,生死都不会离开,这毕竟是祖宗百来年辛苦积攒下的产业,他们还要守着它,待得风过云开,再叫子书传下去。
这天下午,他们便替儿子收拾好行礼,派了四个妥细家丁护送,要前往省城躲避。敖子书哪里肯舍风满楼而去,更何况是叫父母背受苦难,自己却逃之夭夭?大奶奶却深知这是敖家的大劫。那些书一烧,敖庄藏书的根基已动,三大书楼的人都疯了,子书要是再不走,将来只怕一门的根也就断了。而他们要是也走了,风满楼也定会被哄抢焚烧,万无幸存之理。所以两人在作出这个决定时,已是抱了必死之心,当真应了敖老太爷以前训示所说的话,楼在人在,楼亡人亡。所以不管子书如何哭喊挣扎,两人还是硬叫家丁将他架上船去。
自从风满楼失火后,敖家的门前便冷清下来,人人似乎都害怕那股晦气沾到自家头上,过门都是绕道而行。大奶奶看着儿子声嘶力竭地被拖到船上,想到这一去便是个生离死别,不禁泪如泉涌。敖少广也是虎目含泪,却竭力板着张脸,把腰竿挺直,大奶奶第一次扶着他的肩头痛哭,显得娇弱,让他觉得既自豪又悲壮。
家丁用长长的竹竿使劲地往石墙一撑,敖家的船便慢慢驶离码头。敖子书猛地朝着父母遥跪下去,嘭嘭的磕着响头,叫道:“爹,娘,你们一定要等到孩儿回来!”大奶奶看到儿子泪流满面的模样,心疼如刀绞,差点背过气去。
便在这时,他们瞧见一艘小船飞快地驶来,船头上站着一个身穿紫色衣衫的女人,跟敖家的船打碰头时,她喊了声:“子书,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船上的家丁见了,都叫起来,“是三奶奶,三奶奶回来了!”敖子书从船板上爬起来,边擦眼泪边应道:“三婶!”
码头上,大奶奶眯起眼认出是沈芸来,轻声道:“怎么是她?”敖少广则面泛喜色,道:“好了,弟妹回来就好了。”那晚上雨童被枪击后,沈芸曾现过身,但随即又没了踪影,如今在敖家危难之际,她毅然回来,敖少广心下甚是感动。
大奶奶却叹道:“只怕她这一回来,咱们子书可就走不成了!”她认定沈芸此时现身多半是冲着子轩来的,这大难临到两个孩子头上,做长辈的当然着急,子书若是走避成了,子轩身上担的过失便又添加几分,沈芸自然不会眼看自己儿子顶缸,却叫子书一走了之。果然,她瞧见沈芸跟儿子说了几句后,两条船便同时靠到码头来。
5、情殇与回归(3)
大奶奶长叹一声,正要跟沈芸打招呼,猛瞧见她回身说了句什么,舱里便走出一人来,穿身青袍,脸庞瘦削苍白,儒雅英秀之气虽减,多出的几分沧桑感却更添了魅力,大奶奶瞧见此人,登时面如死灰,心头鹿撞,喉咙发干,好容易扶住丈夫才站稳了。来人正是方文镜。
敖少广也是近二十年没见到方文镜了,但此人却从未在心头消失过,如今乍见,先是有些陌生,待确认是他后,心便咯噔一下子沉下去,脸色慢慢涨红了,牙逢里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方文镜……”手下的护楼兵听说这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名字由来日久,却没想到原来竟是这样一个文雅的人,都呆住了,瞧见敖少广做了个手势,十几杆枪一起对准了船上的那人。
方文镜却是丝毫不见慌乱,随沈芸慢慢踩着台阶上来,敖子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脸上尽是惊愕之意,做梦也没想到昔日的老师、家门的仇敌会光明正大地来到面前,还是在敖家大厦将倾的时候。
方文镜上到门口,含笑冲着敖少广一抱拳,“敖兄,别来无恙?”敖少广想板着脸,竭力做出副凶神恶煞态,终是没成,嘴里不觉唉了声。方文镜叹道:“一晃十多年不见,你我都见老了,敖兄,您不请我进府坐坐?这里人多眼杂,恐怕让别人知道了会生出是非来……”说到这里,又朝着大奶奶一点头,眼风一扫便转开了。
那目光竟似有质感的,大奶奶觉得它轻轻抚摸到脸上,一触,又弹开去,她吃了一吓,惊恐和慌乱却甜滋滋地涌上来,脸皮在发烧,身子在哆嗦,笨拙地把头扭转,不料又正好触到丈夫犀利的眼神,顿时又慌乱无主。
敖少广一咬牙,挥了下手,众护楼兵便闪开一条道。方文镜被沈芸搀扶着,匆匆走进大门去。大奶奶用手紧按着胸口,觉得心乱如麻,感到有些眩晕,待方文镜的背影在眼前消失,才深深透了一口气。敖少广狠狠地瞪了老婆一眼,鼻子里哼了声,大步走进门去,面上虽强硬,其实心里空落落的,他多年来守楼,其实最怕的还是方文镜将妻子的心偷去。对方如今这一现身,竟让他感到绝望,明明是落花宫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