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两国打了一场大仗,南诏溃败,主帅被徐原麒擒获。三个月前,南疆主将进京献俘,受到元兴帝嘉奖,徐原麒被授予正四品的镇南大将军。不想还未曾离京,元兴帝崩、元熙帝上位,随之便是大赦天下。当初他参军之时,用的是假名徐渊,他一心恢复徐氏荣耀,便跟南疆元帅李修坦诚自己的身世,李修亲自上书元熙帝,元熙帝爱惜人才,下旨允许他恢复徐氏门阀。
枫叶谷欢天喜地,叙过话之后,徐老太太拉了儿子、孙子到徐老太爷牌位前上香、祷告,以慰老卫国公在天之灵。
祖孙三人从祠堂里出来,徐老太太对徐景宏道:“宏儿,去你母亲那边看看,晚上的宴席准备得怎么样了?传我的话,晚宴拜在松鹤堂。”
徐景宏恋恋不舍地走了,徐老太太转身盯着儿子的眼睛:“原麒,你有事情瞒着我。现下只有你我母子二人,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话,尽快说出来吧。”
徐原麒低下头:“娘,那年把我从江中救起的朱进财,他有一个女儿,后来我们遭遇河匪,朱进财被匪徒刺死,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我……五年前我们成了亲,如今有一儿一女,男孩四岁,女孩两岁……如今都在京城……”
徐老太太脸色暗沉,一个巴掌拍到儿子脸上,骂道:“报恩有千百种法子,你这般作为,如何对得起素漪!”
徐原麒被打得一个趔趄,低着头道:“我对不起素漪,但是朱氏家破人亡,现下又有了孩子——娘,你帮我跟素漪求情,请她原谅。”
徐老太太又抽了他几巴掌,狠声道:“你自己做下的蠢事,如何要我去求情?不管是作揖还是下跪,你自己去跟素漪说! 另外,我警告你,宏儿可不是好惹的,要是让他知晓你欺负了他娘,有你的好果子吃!”
徐原麒皱了皱眉头,徐老太太又给了他一巴掌:“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不管素漪原不原谅你、以后如何待你,她永远是嫡妻!不管朱氏如何与你恩爱,她永远是妾!如果你分不清轻重,我不管朱氏有没有孩子,一样不留情面!”
第二天早上,徐家一家人共用早膳,徐景宏发现父亲双颊红肿,走路姿势僵硬,不由很是担心:“爹,你的花粉过敏怎么更严重了?还有,你的腿怎么了?”
徐原麒扯着嘴角道:“现下枫叶谷百花盛开,花粉又多又杂,我脸上的过敏的确比昨晚重了。另外,枫叶谷湿气也比外边重,我膝盖的旧伤有些不好,不过不要紧,出了谷就好了。”
徐老太太看一眼郑氏,发现儿媳双眼红肿、嘴角却露出一丝讥讽,心里暗叹一口气,轻“哼”了一声道:“出去九年,果然是长本事了,枫叶谷都容不下你了!”
徐原麒赶紧赔笑:“母亲错怪儿子了。前些年我在外头风吹日晒的,变得皮糙肉厚,枫叶谷温润香暖,我这是要脱胎换骨呢。”
徐景宏发现母亲今早的话很少,便夹了一筷子她喜欢的嫩竹笋递过去:“娘,这个是你喜欢的,给你。”
郑氏却回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宏儿,到了京城之后,我们娘俩相依为命。”
徐老太太低头叹气,徐原麒苦笑。
徐景宏却道:“进京之后,我要跟着爹爹到兵营历练,半月才能回一次家呢。娘,我不在家的时候,你给爹多做几身衣裳好了。”
三天之后,枫叶谷众人收拾完毕,准备出发。当年跟着徐老太太一起到达枫叶谷的徐家家人、部将一共有五十多人,如今大部分将跟着徐原麒返回殷京,其中有五、六人却不愿离去,打算老死枫叶谷。他们都是少年入谷,如今已是三十五、六,徐老太太做主把庭院、田地都分了给他们,又让徐原麒知会当地的官府,给他们各配一门亲事。
徐老太太给了德清一匹老马,德清把自己的稻种和菌种都让马驼了,然后打算自己也骑在马上随着徐家众人一起出谷。徐老太太却不放心,把她叫到自己的轿子上坐着,一路摇摇晃晃往谷外行进。
出了谷之后,老太太带着德清、郑氏带着关氏姐妹分别上了一辆大车,其余人骑马,一路往绿水镇飞驰而去。德清发现,其实枫叶谷距离绿水镇只有五十里左右,三年前赵阔海故意带着他们东拐西拐、走了整整一夜,如今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
到了绿水镇,德清和黎嘉铭分别与众人道别。
徐老太太抚着德清的额头,笑着道:“好孩子,哪日你到了京城,就去徐府陪我说说话。”
德清笑眯眯道:“好,等我长大了,一定去找老太太。”
德清给陆逸行了一个大礼,陆逸把她扶起来,让原武递过一个包袱,道:“这是为师作注的几本书,你带回去给德方,他用得着。”
德清大喜,郑重接过,而后又替德方行了一个大礼,陆逸站着受了,接着道:“为师有事急着回殷京,以后若有机缘,再与德方见面罢。”
德清应了。
关亦婉走上前,送给德清一根银簪子:“杨妹妹,我在京城等你,你一定要来。”
德清送给她一张荷花素描:“婉姐姐,等你把这幅荷花图绣出来,我就去找你。”
关亦华则把德清拉到一边,悄声道:“杨妹妹,刘镜湖是块石头,无趣得很,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你也不要喜欢他。不过,你可以喜欢黎嘉铭,亦婉现下喜欢的是连胜。”
德清看了一眼两丈外站着的三位师兄,边笑边低声道:“我只喜欢我的稻种,才不会喜欢什么人呢!”
关亦华点了她一指头,声音放得更低了,却老气横秋道:“小丫头,你不能跟你的稻种过一辈子,总有一天会你喜欢一个人的!”然后大笑上马,疾驰而去。
德清对着徐景宏、刘镜湖、黎嘉铭施了一礼,跟他们道别:“三年来澄玉多得各位师兄相让、看顾,在此一并谢过。徐师兄、刘师兄此去京城,山高水长,以后有缘再见。黎师兄,我们住得近,以后恐怕还会有麻烦你的地方,到时还请师兄不要厌烦。”
德清已经打定主意,以后让德方跟着黎嘉铭读书;至于刘镜湖和徐景宏,她认为此地一别,自己跟他们一生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从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奔前程。
徐景宏挥挥手:“清妹妹,我的马日行千里,哪日我得闲了,就从京城来看你。”
刘镜湖则还了一礼:“师妹多保重。”
黎嘉铭微微一笑:“八妹妹无须客气,但有所求、尽管开口,凡愚兄力所能及的,必不推辞。”
徐原麒派了两位兵士分别护送德清、嘉铭回家,两人离去之后,徐家的大部队也缓缓启程。
李嬤嬤看着德清越走越远,不无遗憾道:“德清是个好女孩,若我们一直待在枫林谷,她就是少爷的福气。”
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以前也是这个想法。可原麒这一回来,一切都变了,德清的身份——唉,就算我不在意,郑氏也绝不会允许。好在德清对宏儿也没什么想法,她聪明伶俐、能干懂事,将来一定会过得好……我们此番赴京,还不知道府里会是如何模样呢。。。。。。你我再不济,都得打起精神来……”
第20章 020 喜还家人面桃花
德清坐在那匹老马身上一颠一颠地往红土村行进,离村一里地的时候,她突然有些情怯:三年过去,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德正也不知还认不认得自己?爷爷还健康吗?
她拉住缰绳,让老马放缓脚步、慢腾腾向前走,然后又跟护送的兵士闲聊:“林哥哥,你的老家在哪儿?冬天下雪吗”
林顺风呵呵一笑:“我老家在南边,长年都热着呢。”
两人一问一答,一刻之后还是走到了村口,德清正要跳下马背,突然从村里面走出一群人,或手里抱着被褥,或肩上扛着桶盆……居然还有凳子!看起来像是送嫁,可德清知道并不是,因为他们手上抱的东西都是旧物。
其中几个还哭哭啼啼,模糊是什么“大侄女啊,你死的好惨……”
另外几个则骂骂咧咧:“……早知如此,就把那个梳头柜也搬走,还有那张床!”
德清勒马避到一边,待这群人走过去了,这才跳下马背,对林顺风道:“林哥哥,你跟着我,我家在村西头,一会就到了。”
路过成居河院门前的时候,成居河的老婆伍氏正要出门,看见德清,愣了一小会,而后大声道:“德清?你是德清!呀——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德清笑道:“成三婶好!”
伍氏上下打量德清,然后频频点头:“长开了一些,就要成大姑娘了,的确很好看!跟德方倒不是很像了。”
德清不好意思低头:“成三婶,你忙,我先回家去了。”
德清一路上遇到不少村人,可惜其中没有小伙伴耀芬。
终于到了自己家院门前,屋里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德清正在纳闷,前院的九婶探了个头出来,看见德清,先是惊讶,而后道:“今日你娘他们都到你姑姑家去了,你且等着,我让德水去叫你娘回来。你娘这回可要高兴坏了,呵呵!”
德清招呼林顺风坐到院门前的一块大石上,不好意思道:“劳烦林哥哥送我了这么长一段路,临了被关在门外,连一口水都喝不上,真是对不住。”
林顺风捎着自己的头发,呵呵笑道:“你个小丫头,那么客气什么?要喝水,这小沟里不是多得很?”
两人只交谈了一句,就看见顾徽珠快步赶回来了——早有人在德水之前,已经告知了她女儿回家的事。一个小男孩飞跑在顾氏身前,老远就挥着手大喊:“二姐,二姐!”
德正!德清站起来、飞跑过去,两人相遇时,七岁的小男孩几乎把她撞得一个趔趄。顾徽珠赶上来,一手扶住一个,嗔怪道:“你这个小皮猴,可把姐姐撞疼了吧?”然后放了德正,不住眼的打量女儿,最后伸出双手捧住女儿的脸颊,双眼微红道:“阿清,你长大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德清也红了眼圈,大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德秀打开院门之后才走了上来,她去拉德清的衣袖:“阿清,你还有客人呢,快让客人进屋吧。”
德清赶紧给顾氏介绍:“娘,这是林哥哥,是徐将军派他来送我回家的。”
然后给林顺风一一介绍自己的母亲,姐姐和两个弟弟。德方已经长成一个小小少年,唇红齿白、行动如风,完全不像是病弱的样子,德清一边欣慰、一边暗暗纳闷。
顾氏立即招呼林顺风进家门,一边吩咐德方帮着搬东西进屋,德秀不用吩咐,直接进了厨房烧茶待客。
德正完全没有离别三年的陌生,挨着德清问长问短,德清把枫叶谷得来的一些小玩意掏了出来让他玩,小家伙立即便出门炫耀去了。
杨仁厚不在,德方作为主人待客,居然似模似样,德清暗暗称奇。
林顺风只待了两刻便起身告辞,顾氏知道他有任务在身,离开后还得快马加鞭赶上徐家一行,也不作挽留,只是把德秀灌的一葫芦茶水递给他,让他带着路上喝。
德清四姐弟站在村口,林顺风上马扬鞭、疾驰而去,期间回了好几次头,德清挥手,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跟着姐姐、带着弟弟往回走。
走到半路,德清道:“姐,你们先回家,我去看看耀芬。”
徳秀却拉住她,低声道:“耀芬不在红土村,她去年冬天已经出嫁了,婆家在平岭镇的山里面,远着呢。”
德清不敢置信,惊问:“耀芬?嫁了?她只有十岁呢!”
徳秀道:“娘说,耀芬的大哥年纪大了,家里没钱娶亲,便找了一家人家换亲。耀芬的丈夫十八岁、丈夫的妹妹十五岁,是耀芬她大嫂先嫁过来的,耀芬晚了三天嫁过去。说是,先当童养媳……”
耀芬,自己三年未见的小伙伴,只比自己大了四个月,如今竟已嫁为人妇!德清心情沉重,不知道说什么好。
德清沉默半刻之后,转了一个话题:“今日你们都去了姑姑家,是有什么喜事么?难道是二表兄娶表嫂?”
徳正嘴快,抢先答道:“大表嫂生孩子死了,我们去喝酒。姑姑家今日来了好多人,凶巴巴的吵架、抢东西!”
德清顿时觉得透不过气来,转头看向徳秀,徳秀低声道:“三日前大表嫂难产,大人、孩子都没救回来……亲家那边只有一个女儿,很伤心,今日上门来闹……把嫁妆都抬回去了。”
原来,半个时辰前,村口那群奇怪的人,是大表嫂的娘家人。
大表嫂淳朴能干,德清很喜欢她。德清在去先贤祠上学之前,经常牵着德正看她纳鞋底,听她讲大山里的动物、植物。如今,她也不在了。
三年,物是人非:最好的小伙伴换亲做了童养媳,温柔可亲的大表嫂难产而死,德清恨这个时空。
晚上,顾氏把二叔一家请到自己家一起吃晚饭,十来个人围着德清问长问短,德清的情绪这才好了起来。
杨老爹听说陆逸还给德方赠了书,高兴得一口喝干小半杯酒:“真是大好事!陆先生赠了书、又说了‘有缘见面’的话,这是把德方当自己学生看呢。。陆先生是当年的状元郎,阿清你既受了陆先生三年教导,学到的东西肯定不少,好好教教你弟弟。德方也是个争气的,前年初才跟着舅老爷读书,现下也能吟诗、作文章了。如今重开科举,三年后,我们德方也考秀才去!”
德清的二舅舅顾徽诤是元兴二年的秀才,前些年一直在平阳县做笔吏。前年德清的外婆突然病重,大舅舅顾徽愚远在邻县走不开,顾徽诤便辞了差事回家侍疾,外婆病愈之后,他也不再外出,而是在自己家开了个小小的学堂,收了三五个学生慢慢教导,德方便是其中一个。
当晚,德清趁爷爷还没离开自己家,迫不及待地给父母展示了自己的稻种、蘑菇种,跟他们演说了自己种稻子、种蘑菇的经验,并一再强调陆先生给了很多,游说他们今年划一点地方让她试试。
德清增产水稻的办法,一是选用良种,二是进行旱地育秧。
她是了解过乐阳县历年的天气情况才觉得旱地育秧是可行的,她在枫叶谷也成功试验过。乐阳县种的是两季稻,早春水寒,一般到了二月下旬才开始播种;五月中旬正是稻子扬花的时候,却是多雨季节,稻子扬花不好,因此头季稻瘪谷很多,实际产量只有晚季稻的六成左右。如果进行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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