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师妹,你——还好么?”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自己这是在做梦吧?德清不敢置信地慢慢回头,虽然经年未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三位师兄:自信从容、嘴角含笑的黎嘉铭,眉眼飞扬、故作生气的徐景宏,一脸淡然、两眼闪耀的刘镜湖。
尽管心存疑惑,德清的心却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她想起昏迷前的那个温暖的怀抱以及听到的声音——原来,那些都不是梦,全部都是真的,她的三位师兄,的确都来了。
德都摸着床边坐下,抖着声音问道:“四哥、徐师兄、刘师兄,是你们救了我吧?你们怎么会在越城? ”
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却抢着答道:“喂,刘映川的师妹,还有我呢,救你我可是首功!”
德清顺着声音望过去,与一对含笑的眸子正对上,眸子的主人浓眉大眼,身量与徐景宏仿佛,他双手抱胸斜倚着洞壁,一身正气的长相,眼神却有些痞。
德清想起自己被打飞的匕首和箭筒,顿时了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郑重一礼,道:“杨氏女德清,多谢壮士救命之恩,恩人贵姓?”
尹伯砚没想到德清竟然行了大礼,愣了好一会才道:“这个——杨姑娘请起。俗话说,大恩不言谢,你就不必多礼了。对了,我叫尹伯砚,府尹的尹、伯父的伯、砚台的砚,我跟刘镜湖很熟,比他大几个月,你既是他的师妹,以后也是我的师妹了……”
德清微微有些愣神:这人……她正在犹豫该如何回话,刘镜湖一手把尹伯砚拉到自己身后,对德清道:“师妹,尹兄与我是故交,武艺高超,前几月我南下游历,他闲来无事,我便请了他一道同行。尹兄向来不拘小节,师妹不必与他客气。”
德清这才道:“如此,我以后便唤恩人为尹大哥。”
尹伯砚笑嘻嘻道:“我倒比较喜欢你称我为尹师兄。“
德清微微一笑,正要作答,徐景宏大声招呼道:“清妹妹,我接你来了,你的稻种可都找齐了?”
德清对尹伯砚福了一福,然后转身对徐景宏道:“已经都找到了,我和爷爷还种了两季,两月前,那日我们正收稻种,南诏人就来了——徐师兄,你现身在此,是天合已经收复越城了么?”
徐景宏听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头也慢慢低了下去,便故意大声道:“快了!估计这两日就有结果!对了,你的稻种在哪儿呢?我怎么没有瞧见?”
德清的情绪顿时被拉了回来,惊道:“对了,我的稻种!这里是什么地方?南诏人没有放火烧山吧?”
德清仔细问了几人,知道他们已经朝东走了约二十里,便让大家往那日他们相遇的地方寻过去。徐景宏行军打仗,对地形很敏感,便由他带路;尹伯砚也是武将世家出身,跟徐景宏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并肩跟着徐景宏走在一起;南疆女人阮花紧跟着看似武艺最好的两位男子,一刻也不敢放松;刘镜湖不紧不慢跟在阮花后面,德清和黎嘉铭走在了最后,一行人静悄悄向目的地潜过去。
德清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忽然听得黎嘉铭低声道:“八妹妹,杨爷爷他那样的性子,这样的结果或许正是他所求的,你不要太自责了。”
德清低低的“嗯”了一声,眼泪却时涌出了眼眶。
黎嘉铭摸出一块帕子递过去,轻声道:“难过就哭吧,没有人会笑话你。”
德清靠住了一棵树,顾不得满面泪水,吸着鼻子道:“爷爷本可以活到七十古来稀,是我太任性了……”
黎嘉铭一言不发,待她咕哝了小半刻之后,这才道:“杨爷爷毫不犹豫跟着你赴南疆,临行前甚至把遗书都写好了,他对自己的结果早有预料;后来他执意去炸山洞,又把你给打晕了不让同去,为的是你能够平平安安回家,何尝又不是他对自己人生最后的选择。我想,杨爷爷肯定非常自豪能够亲手炸掉南诏人的山洞、并且与南诏的大力士同归于尽……”
小半刻之后,德清终于平复了下来、再度抬腿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抬头察看动静,却看见刘镜湖站在前面五十丈开外,他显然在等着他们,一边等,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第34章 034 返家乡一路同行
元熙四年七月初二,镇南大将军徐原麒部将赵阔海帅天河朝大军攻陷越城,接下来的几天,天河朝兵士深入丛林之中搜捕逃窜的南诏人,最后全歼了剩余南诏官兵,彻底收复南疆东部、断了南诏两路出击的梦想。同时,南诏人攻克云城东西两面的浦城、宁城,然后气势汹汹扑向云城。
徐景宏在帮德清找回稻种的当夜便秘密潜回了天合军营,三天之后跟随大军杀了回来,再两天,越城稍稍安定,便要随大军开发去支援父亲徐原麒镇守的云城。
德清归心似箭,便跟着大军乘船往北返乡;黎嘉铭本为找德清而来,自然与她一路;刘镜湖需参加九月的秋闱,也与他们一道。师兄妹四人同乘一舟,两日后便到了滂城上岸,至此,徐景宏需随大军折向南,其余之人则走旱路继续往北。
滂城郊外的南北路口,军旗猎猎、号角声声,一队一队天合官兵往云城方向疾驰,徐景宏全副武装骑在马背上,最后一次对黎嘉铭、刘镜湖拱手:“两位师兄,我即刻就要赶往云城,这回象州的一路,清妹妹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同样骑在马上的黎嘉铭拱手还礼:“徐师弟放心,我们定会把师妹平安送回红土镇。”
刘镜湖只是回了一礼,并不多话。
徐景宏又转头对德清道:“清妹妹,待打退了南诏人,我就到乐阳看你!”
德清一身男装,大声道:“徐师兄,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战场上刀枪无眼,师兄一定要小心!”
徐景宏“哈哈”大笑,突然催马跑到德清身旁,然后附头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清妹妹,我都记着呢!‘一定要打胜仗,一定要完好无缺,上阵时不能冲得太靠前’!哈哈哈……”
德清一偏头避开,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徐景宏已经催马跑出了三丈之外,一路上只留下他得意的大笑声。
德清尴尬回头,黎嘉铭却首先开口:“十二弟还是跟以前一样顽皮!”
刘镜湖却只是微微一笑,便转头对尹伯砚道:“尹兄,你真要跟去云城看热闹?”
尹伯砚嘻嘻一笑,道:“西疆多年未曾打仗、我还未曾见过真正的战场,云城之战集兵几十万,值得一看。对了,你一回到殷京就把我的书信交给我父亲,他看了之后必会另外派人给你。”
刘镜湖淡淡道:“我的事不打紧,我只是担心你祖母跟我要人,你凡事小心为上。”
德清不由腹诽:战场不是骑射场,尹伯砚这种看热闹的态度,恐怕会有去无回呢。
尹伯砚眼尖,看见了德清撇嘴的动作,立即伸了马鞭过来指着她,笑道:“杨师弟,你不祝我旗开得胜也就罢了,还做出这副不屑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德清勒马退了两步,仰着脸道:“尹大哥武艺高超,哪有不胜的道理?我刚才是在鄙薄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诏人呢。对了,尹大哥,我还没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你一定得活着回来!”
尹伯砚却笑道:“万一我缺了胳膊少了腿,你可要照顾我这恩人一辈子啊!”
德清立即“呸”了几声,道:“此话不吉利,赶紧收回去、收回去!”
刘镜湖则淡淡开口:“尹兄,徐师弟已经跑远了,你该启程了!”话落,居然举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了一下尹伯砚胯/下马匹,烈马吃痛,立即狂奔而去,尹伯砚不查,几乎被摔下马背。
德清愕然,与黎嘉铭相视一笑,然后听到风中传来尹伯砚的叫骂声:“好你个刘映川,枉我几千里相随,你竟然如此待我!等我回了京,再与你好好算账!”
刘镜湖却不动声色,平静道:“黎师兄、杨师弟,我们也该启程了。”
三人一路往北,因南边正在打仗,路上不是很太平,但是三人功夫不弱、头脑好使,收拾起泼皮来干脆利索;遇上打尖住店,笑容满面的黎嘉铭负责开路、举重若轻的刘镜湖负责断后,凡事也非常顺利。
三人一路风餐露宿、紧赶慢赶,终于在八月初进入了乐阳县境内。
这一日,三人经过平岭镇,刘镜湖突然提议:“黎师兄、杨师妹,一别枫叶谷已经三年,我这次回京,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今日打算去看望董伯伯几个,你们是否同去?”
德清虽归心似箭,可是近乡情怯,尚未想好如何跟父母交代爷爷的去世之事,因此立即附和道:“刘师兄,我跟你一起去。算一算,董伯伯的五十寿辰就要到了呢,我们正好去给他祝寿。”
黎嘉铭也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上山吧。”
三年多前,徐原麒衣锦还乡时带走了枫叶谷中绝大部分人,只有董年发、蒋小武等六人留了下来,后来徐原麒托人给他们找媳妇,六人便各自选了外乡逃难来的女子娶了为妻,如今也都生了孩子。徐老太太离开前把屋子、田地平均分给了他们,如今六家人住着宽敞的房子,每家约二十亩田地、无需交租,平日还可到后山上打猎,日子倒过得比山谷外边的人富足。
董年发等人平日并不与外人多来往,看见德清几个故人,异常高兴,“呼啦”全围了上来,不住打量几人,而后赞叹不已:“啊呀——三年不见,都长成俊小伙、美娇娘了……可惜少爷没有同来!对了,可有定了人家?”
三人俱都低头不语,脸色发烫。
董年发的婆娘是个寡妇,经事多,看几人尴尬,便走上前来拉着德清的手腕,道:“这几年一直听当家的说起你们来,今日得见,果真一个个都似仙童一般。刘公子住在京城倒也罢了,杨小姐和黎公子所在的绿水镇距枫叶谷不过半日路程,日后可得常来常往才好。”
德清和嘉铭笑着应了,德清更是道:“有伯母这话,以后我肯定厚着脸皮、隔些日子就来打扰,到时伯母可不要嫌弃。”
德清一路上都在计划育出“三系”杂交水稻,进了枫叶谷之后,一路行来,发现枫叶谷的上百亩水田是绝佳育种之地,心里暗暗有了主意,半真半假把话先撂下了。
三人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告辞出谷,离谷之前,刘镜湖把南疆寻得的兰种分为两份,一份打算自己带着上京,一半则交给董年发:“董伯伯,兰草本难养、殷京又寒冷,我担心这些好容易寻来的兰种会全部毁在我的手中,董伯伯精通农事,现今我留下一半,请董伯伯帮忙照顾,日后我得闲了再来取。”
董年发为难道:“我一向只伺候水稻、豆蔬,对兰草却不在行,这——恐怕会有负公子所托。”
刘镜湖微微一笑:“董伯伯不必担心,杨师妹都懂,她昨日已经说了,日后要经常前来枫叶谷,有她在,这些兰草必定能够养活。”
转身对德清道:“杨师妹,这十几种兰草都是你寻来的,你既识得这么多罕见兰草,想来对种兰也颇有心得,师兄在这拜托你了。”
德清暗自叫苦,她之所以认识那些罕见兰种,不过是仗着上一世实习时的见识,哪里真正养过这类娇贵的东西,不由皱眉道:“师兄,我真不知道如何侍弄它们,你还是都带走吧。”
黎嘉铭也在一旁道:“兰草生长条件苛刻,枫叶谷简陋,这些兰草寻来不易,刘师弟家中既有温室,带回殷京应更为妥当。”
刘镜湖道:“枫叶谷冬暖夏凉,水气充足,是难得兰草生长之地,比之温室也不逞多让。我这一路上京,还得花上近一月,期间对兰草多有不利,留一半在枫叶谷,也是以防万一。师兄不才,还请杨师妹为师兄分忧。”
话说到这份上,德清不得不点头道:“如此,我只有赶鸭子上架了。董伯伯,以后得麻烦你了。”
三人出了谷,经过绿水镇的时候,德清与刘镜湖道别:“刘师兄,我们在此别过,预祝师兄金榜题名、大展宏图。”
黎嘉铭站在一旁,听了她一本正经的说话,先是一愣、继而暗笑,正要上前与刘镜湖告辞,不想刘镜湖却道:“杨师妹,现下我既已到了师兄、师妹的家门前,过门不入谓为失礼,今日我便先与黎师兄一起送了师妹回家,而后再去黎师兄家拜访,明日再启程不迟。”
黎嘉铭笑道:“如此甚好!师妹,前面带路吧。”
德清一愣,然后立即明白过来:如今爷爷不在了,自己背着爷爷所葬身山洞的泥土回家,两位师兄陪在一旁,可帮着解说越城的一切、分担自己的压力;另外,她一个女子,若只身或只有黎嘉铭一人陪着回家,不免要引起村人的闲话,如果两位有师兄护送,便显得非常郑重。
于是,德清感激道:“多谢两位师兄,我们——这就走罢。”
第35章 035 再分离各奔前程
这一日,顾氏在村口附近的田里给芋头除草,抬头擦汗的间隙,看见大路另一头缓缓走来三人三骑。当先的那人,一手提缰、一手抱着一个灰褐色的罐子,全身缟素、看不清头脸以及是男是女。另外两匹马上的人腰背挺直、面容肃穆,也是一身素淡的衣着。
顾氏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哪家的亲人死在外头、儿孙抱着骨灰回乡安葬呢。最近没有听说红土村有这样的事情,而红土村前有一条大道通到邻村,顾氏自动把这三人归为邻村之人。
顾氏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看一眼之后便低下头继续除草,可是她忽然觉得不对,因为另外两个人当中,其中一个人她似乎认识。如果是认识的人家,杨家就得去吊唁了,顾氏站直了身体,再次望过去、仔细辩认。三人走得比刚才更近了,顾氏认出了其中的熟悉面孔:是黎家的老四!
顾氏如遭雷击,手中的锄头“扑”的掉到了地上!顾氏是有限几个知道几个月前黎家老四留了书离家去南疆找德清的人之一,如今他伴着披麻戴孝的人回来,而那个披麻戴孝的身形一看就是个孩子,顾氏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公公没了!捧着骨灰罐子的是自己的女儿!
顾氏踉踉跄跄地往大路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阿清,是你吗?阿清,你爷爷呢?”
德清这时已经下了马,看见有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待看清是自己的娘亲之后,“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我没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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