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下来,徳正已经与刘镜湖混得很熟,即便不下乡的日子,他也会隔三差五地到乐阳县衙去找刘镜湖,跟他汇报听来的乡间短长、坊间趣事,一点不把刘镜湖当县令看,倒是让德清诧异不已。
有一次德清禁不住好奇,问徳正道:“阿正,我看你似乎跟你刘哥哥有说不完的话,平日里你们除了稻子、灌水,另外还说些什么呢?”
徳正呵呵笑:“二姐,我偷偷告诉你,刘哥哥连陀螺都不会玩,平日里我给他说庄稼、农人,他也会给我说京城好玩的地方、有趣的人和事,说完了,我们便玩陀螺、斗草、斗虫……可有意思了!”
德清默然,想起刘镜湖的身世,心里长叹:童年没有玩伴的人,真是可怜呢。又想起当初两人初遇,刘镜湖对徳正那副嫌弃的样子,觉得命运真是神奇:谁能想到那样的两人,如今一个十一、一个十八,一个农娃、一个县令,居然能工作、娱乐都腻在一块呢。
三婶姚氏看到刘镜湖跟仁厚一家熟络,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这日,她趁顾氏一人在家,上门来东拉西扯了半日,最后期期艾艾道:“四娘,哪日你能不能帮着打听一下,刘县令他有没有定亲?”
顾氏一愣:“打听这个干什么?”
姚氏道:“我大哥的女儿今年十三了,正要议亲,我想……”
真是异想天开!顾氏迅速打断自己的妯娌:“三婶,我听说刘县令家世代读书,即便没有定亲,要找的恐怕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主意罢。”
姚氏却不以为然:“为官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那侄女也有几分姿色,做不了正室,做小也是可以的。如今刘县令他只身上任,县令任期三年,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真不是个事。他如今血气正旺,我的侄女若入了他的眼,几年后生得一男半女之后跟着他上京,可不比什么都好?四娘,你跟刘县令熟,你帮我探探他的口风。”
顾氏心里暗嗤,面上也不客气:“这等事我没做过,也做不来。刘县令一有空就下乡,不如你让你的侄女等在路口,与刘县令偶遇一番,若他看得上,那是最好,说不定过几日就纳回去了。”
姚氏听出顾氏话语里的讽刺之意,却不敢作恼,讪讪去了。
晚上顾氏把姚氏的意思当作笑话一般讲给仁厚听,仁厚道:“坏了,德明的表姐恐怕真要去堵刘县令呢,刘县令要有麻烦了。”
顾氏不相信:“姚家不会那么不要脸吧?”
仁厚道:“你想想近两年姚家的那些人、那些事,就知道会不会了。我看,你得赶紧提醒一下刘家侄子才好,不然他着了道、落了跟仁宽一个样子,可就不好了。”
顾氏笑道:“姚大的女儿有几分姿色,若刘家侄子有意纳妾,也许真能看上呢,姚家大娘子也甘心做妾,我何苦坏人姻缘?”
仁厚道:“看样子刘家侄子也是个做实事的,他还要在乐阳任上待三年呢。姚家人的品性你还不清楚?哪里跟刘家侄子是一家人?姚氏女即便做妾,刘家侄子若摊上这么一家人,他落得着清静?别平白把自己的名声耽误了!刘家侄子不经事,刘家又没有老人跟在身边,我们既然唤他一声侄子,可不得提点一下?若他真着了道,你心里过意得去?”
顾氏听了也有些道理,第二日便对徳正道:“今日你去见你刘家哥哥,一定要给他讲这样一个故事……”
增增减减地把仁宽娶亲的故事给徳正说了一遍,末了道:“你刘家哥哥如今也大了,让他以后出门多带些人,离生人远些。”
徳正似懂非懂,却把故事完完整整复述给了刘镜湖,刘镜湖听完,笑问徳正:“这是你娘专门托你说的故事?你二姐姐知不知道?”
徳正摇头:“我二姐不知道,我娘只给我说了。”
刘镜湖道:“我知道了,你先替我多谢你娘,过些日子我再去给她问安。”
过了几日,徳正给全家人说了一件有趣的事:“……那日刚进牛角村,正遇上德明哥的姚家大表姐到自己外婆家走亲戚,她挑着担子,走着走着,脚下突然被石头磕了一下,连人带担子往刘哥哥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那边扑过去。刘哥哥竟然不扶、侧身一跃跳了两丈,结果跳进了路旁的稻田里,压坏了好几十株稻苗,弄了一身泥不说,还赔了稻田主人五十个钱……姚家表姐倒在路上,担子翻了、牙掉了两颗……”
最后迷惑不解道:“后来我问刘哥哥,‘为什么不扶姚家表姐还跳那么远?’刘哥哥说,‘她倒过来的时候,我正好看见脚下游过来一条蛇,一慌,就跳了起来,哪里顾得上扶人?’哪日日头那么毒,哪里会有蛇出来?刘哥哥分明撒谎!”
好一条美女蛇!德清暗笑,她记得当年在枫叶谷,自己曾经给亦华、亦婉讲过美女蛇的故事,亦华当时正迷恋刘镜湖,估计肯定对刘镜湖献过宝了。看到徳正愤愤不平的样子,便安抚道:“你刘哥哥小时候被蛇咬过,当时大概看见姚表姐肩上扁担的影子映在地上,误当作蛇了。”
徳正想了想,道:“这便是另一种杯弓蛇影了?看不出来,刘哥哥居然这么胆小!”
六月底,德清收获了第一批“三系”种子,计有七十多斤,大概能种五亩田的样子;天绝、永生也分别收获了五十多斤,几十种“回春”则或收几穗、或收十几斤不等。另外,她还找到了另外一株分蘖很多、稻秆很硬的“永生”。
七月上旬,德清让顾氏雇人精耕了田亩,细细施了沼气池里发酵过的猪粪、牛粪,然后分别把 “三系”、天绝、永生都种了下去,挑选出的十几株优势“回春”也都一一播种、继续筛选。
八月下旬,徳秀出嫁,顾氏办了全套嫁妆、陪了十两现银送了女儿风风光光出门。
九月初,德清收到陆逸来信,信中言道自己在凤郡休养,目前正开门收徒,请徳方赴凤郡听课。杨家人大喜,商量着送德方出门,因仁厚走不开,最后决定请二叔仁宽陪着德方上路。
杨家决议之后的第二日,德清收到了嘉铭的一封信,信中隐隐透出疲惫之意,甚至半真半假道:“八妹妹,卿卿,为兄在京颇感寂寥,让母亲即刻择日罢?”
水稻育种正在关键时刻,德清自然不能马上出嫁,但想着自己与嘉铭分别已近一年,便打算与二叔、德方一道出发,回程时拐道殷京与嘉铭见一面。
德清最终没有走成,乐阳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48章 048 抗秋旱同心协力
元熙五年秋,象州大旱,辖下二十八县均受波及。象州多山岭,地势错落,唯有东北方乐阳、平阳、安阳、希阳四县为小盆地,四县周围多山,内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最适合水稻种植,历年来都是象州的粮仓。然而这一年的九月,这四个产粮大县不但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旱,论旱情也属于整个象州郡中最严重的一级。
七月时,德清已经把所有品种的稻子全部都种了下去,不曾想竟在灌浆时节遭遇大旱,若再不下雨,稻种可就要全军覆没了。德清把稻禾按重要程度分成不同的等级,然后每天与雇来的人一起,优先给育种的稻田担水浇苗。即便如此,取水的地方越来越远、被放弃的田块也越来越多。德清日夜焦虑,急得嘴唇都起了一圈燎泡,哪里还顾得上送德清赴凤郡?
这个时候,就是二叔仁宽也要留下来抗旱、不能陪德方上路了,恰姚家大舅接了一个进京的押镖单子,仁厚便付了二两银子,托姚大舅带着德方一起进京,嘱咐德方到了京城之后便去找嘉铭,然后由嘉铭带着上陆府。
德方不肯走,对仁厚道:“爹,现今大伙都在抗旱,你和娘的辛苦自是不用说!姐姐她一个女孩子,天天在毒日头下忙活,人都晒黑了、也瘦了一圈!四弟才十一岁,天天一大早就蹲在田里、大半晚才回来!我是杨家的长子,就这么走了不合适!”
仁厚却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的活法就是好好读书,这是你爷爷给定的,你若孝顺,就不要多话。再说,抗旱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还有,即便这一季我们家的稻子绝收,也不至于饿死。然而,陆先生开课的日子却已经定了、不会等你,后年的秋闱也会按时开考、更不会等你。你若耽搁两月,科考便是耽搁三年,不是更误事?”
德清难得听到父亲一次说这么多话,而且句句在理,看到德方还有些犹豫,便道:“德方,爹说得有理,你就是在乐阳待着,也不会让天公下雨,我们多雇两个人挑水,可不比你留下强?你别磨蹭了,听爹的赶紧收拾东西、跟着姚大舅上路吧。”
德方终依依不舍走了,德清一家人继续抗旱,大家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心里还是天天盼着下雨。
德清每天在太阳底下与天公作斗争,闷热、焦躁、疲惫、绝望,红土村东的漓河已近干枯,发源于西面高山的澜江却不受影响、水势浩荡,澜江经过乐阳境内,距红土村也不过五里,可是澜江地势很低,水面距岸上的农田十丈,根本不可能利用水车往上引水。而澜江的上游,不但距离遥远,而且穿行于石灰岩质的崇山峻岭之间,也根本不可能开渠引水。
德清给稻子浇水之余,常常跑到五里外的澜江边,对着山坡下的一江碧水干瞪眼,然后沿着江岸一走就走出十几里。她站在澜江岸边,望着一江湍流,无限怀念上一世的抽水机。只要有抽水机,这点干旱算什么啊?
顾氏看德清常常往澜江边跑,生怕女儿某一天为稻种痛心而想不开跳进去,便让德正一刻不离跟着她,自己则每日小心翼翼开解:“我们这样担水浇苗,总能留下一些种子来,今年不成,明年再来就是了。你看看你现今的样子,都要变成一块黑炭了,皮肤糙了、嘴唇也裂了,这要让嘉铭知道,可要担心了。”
德清反过来安慰顾氏:“娘,你说的我都明白,我只是痛心那么一大江水白白流走罢了。再有,我不说、黎伯母不说、德方不说,四哥怎么会知道我现今怎么样?娘,我看你这一阵累得很,接下来几日就不要去担水了。”
顾氏却还是不放心:“阿清,女子讲究德、言、容、功,你这还没嫁出去呢,对自己的容貌也要上点心,以后做官太太……”
德清打断她的唠叨:“娘,我知道了,出门一定戴帽子、晚上一定敷药!”
自己是女孩子,当然也爱美,哪里会自我糟蹋?现今除了杂交技术她无法放手,田间的粗活、重活都是雇来的人在干,她不过是每日巡视、指挥罢了。必要的皮肤防护是不能缺的,但是也不能本末倒置,她总不能为了一身好皮肤,天天待家里不出门吧?爷爷为了这些稻种,可是把性命都丢在了南疆呢。再过得一年、两年,德正彻底上手之后,她倒是可以松一口气。
这一日早晨,德清正在村头的田边指挥着几个雇工浇水,耳边突然听得马蹄声响,抬头一看,几个人骑着马风驰电掣而来,久旱不雨的大路上烟尘滚滚。正诧异间,当先一骑已经驰到近前,马上之人一边勒马,一边大声喊道:“清妹妹,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呀,真像南疆的泥猴子!”
居然是徐景宏!
德清忙了一早上,正累得腿抽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有气无力道:“徐师兄,你怎么又来了?”
徐景宏跳下马,把缰绳往马背一抛,然后吊儿郎当甩着马鞭走过来,笑嘻嘻道:“我听说你最近过得不怎么好,便割一块肉看你来了。”
德清哪里会信?但是知道景宏来了也就是个闲人,于是伸手一指,让他站在一旁,自己按部就班忙活了一通、又交代了雇工一番之后,这才领着他往家里走。
其间景宏倒也老实,静静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她着人干这干那,直到德清发话“走吧,跟我回家”,这才牵了马跟上去。跟景宏同来的四人,看样子都是他的随从,被他训练得如同聋子、哑巴一般,配合倒是很默契,景宏一个眼神过去,他们就知道该停下还是起步,德清心里羡慕不已。
到了家门口,景宏指挥四个士兵卸下各自马背上的大口袋,倒出好多吃的、用的东西来,一件件摆开之后,几乎占了小半个院子。德清扫了几眼,发现有新鲜水果、有晾干的药材、有小心包裹着的植物、动物……林林总总四五十样,不禁笑道:“徐师兄,知道的以为你去戍边,不知道的,恐怕以为你到南疆贩货呢。”
景宏却笑道:“杀敌之余,顺便弄点南疆的特产孝敬故人,小事,小事。”
这时得到消息的顾氏刚赶回来,进门看见景宏,又看见半院子的东西,心里微微皱眉,面上却笑着对景宏道:“侄子果然守信,九月份果真回到乐阳来了。南疆这么远,来回一趟也不容易,侄子带了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听婶子的,把七叶草留下就好,其余的都给你祖母、母亲捎回去。”
景宏亲自把七叶草捧给顾氏,笑道:“我这一回要在乐阳住个一两年才能走,一两年之后,这些东西都不知糟蹋成什么样了,带回殷京肯定不成。婶子就行行好,勉为其难收下吧。”
德清只听进了第一句,立即问道:“徐师兄,你如何能待在乐阳不走?”
景宏看到她惊愕的样子,正色道:“我这次从越城带回来十万人马,如今都驻扎在平岭附近,两年后可能北上,也有可能西进。”
德清愣了一下,但是知道不宜深究,便也不继续往下问,脑中却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问了另外一件事:“如今这十万人马由谁指挥?”
景宏得意道:“正是在下,你的徐师兄。”
德清大喜,一把拉过景宏的胳膊,把他拖到一边:“徐师兄,你这十万人马除了打仗,会不会挖战壕?有没有挖战壕的工具?”
景宏迷惑,德清赶紧补充道:“就是在地上挖坑、设陷阱之类!”
景宏道:“哦,这是步兵要干的活。”
德清两眼发光:“你手下有多少步兵?”
景宏答:“九万。”
德清欣喜若狂,把景宏抓得更紧:“徐师兄,我有一件事求你!你能不能让这九万人帮我开渠引水……”
德清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最近她隔几日便到澜江边恨水,抽水机无论如何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她实习时见过上个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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