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氏就准备好了启程的一应事务,临出门前,徐景宏带着几个人,伙同枫叶谷的董其年一起上门来了。
因都是男客,顾氏把人迎进去之后,便打算依计划启程,不想董其年竟特意叫住了她:“杨大嫂稍候,今日董某是为提亲来的,恐怕还得杨大嫂做主才好。”
顾氏一愣,不由打量了一下穿得非常整齐的徐景宏,笑道:“董伯,我已经跟孩子爹商量好了,要把我家阿清留在家里招女婿……”
董其年捻须微笑:“杨大嫂,我今日提的是杨大小姐,并不是二姑娘。”
顾氏奇道:“哦,男方何人?”据她所知,枫叶谷中并没有合适的男子。
董其年伸手,把徐景宏身旁站着的一个人拽了出来,道:“这位是平岭镇军营里的林顺风林参将,身家清白,今年二十有三,如今家中没有了长辈,托我做主婚事,杨大嫂看看怎么样?”
这几年上杨家提亲的媒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但是顾氏从没见过这么直白的,愣了好一会才打量过去。
这位林参将身高与徐景宏相仿,身形较徐景宏略为单薄,面容虽不甚俊俏,但是螳臂猿腰、宽肩长腿,那样直直站在地上,端的一身力气、浑身正气。如今他立在那里被众人打量,头微微低着,虽看不出面孔上是什么颜色,但是耳廓却红透了半边。
顾氏在心里点头,但是却不敢贸然答应,便道:“是个好儿郎。不过俗话‘说一嫁由父母、二嫁随自身’,如今我家大姑娘是再嫁之身,她的亲事我得问过她本人才好。”
董其年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德清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林顺风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了:那年众人离开枫叶谷,护送自己回到红土村可不就是他!
彼时她正坐在后园的桂树下、茉莉旁乘凉,一边摇扇一边喃喃:“若能成,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呢。那位林大哥,难道当年就看上姐姐了么……”
徐景宏却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清妹妹,听说你要招女婿?”
这是自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徐景宏语调自然,神情八卦,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德清抬头一笑,一边慢慢理着手边的花瓣,一边道:“是,我娘是这般跟我说的。”
徐景宏上前几步,然后笑道:“清妹妹,杨婶对你真好,你一定得慢慢挑、好好挑。千万不要着急,一定要等我回来了才办喜酒,不然我可不依。”
德清闻言一愣,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道:“徐师兄这副样子,是要往南疆去么?”
徐景宏大马金刀地坐下,然后把德清脚下的花篮提了起来闻了闻:“看不出来,这种小白花还真香!清妹妹,你可猜错了,我这回去的是西疆,两个时辰后就走。”
德清一下子站了起来:“西疆?西卢?怎么会?不是前年才签了通好之约么?”
徐景宏斜睨着她:“清妹妹,枉你读了那么多史书,两国的通好之约你也信?”
德清在桂树下转了两圈之后,复又坐下:“徐师兄说的是,是我愚了。西疆已经打起来了么?战况如何?”
徐景宏突然正经了起来:“西卢出兵五十万,天合已经丢了两座城池,皇上派了镇西侯率兵去增援,劲书也跟着去了。”
德清诧异:“既然镇西侯已经赶去了,怎么还要把你也遣去?”
徐景宏笑:“我手痒了呗。”
德清哪里肯信,但也知道不能深问,便转了话题:“你这一去,平岭镇的兵士都带走么?”
徐景宏笑嘻嘻道:“清妹妹是怕没有人巡山么?不用担心,我只带五万兵士走,剩下的五万由赵阔海领着,继续操练。”
德清道:“说的什么话。两年前我雇的那些人,如今已经被董伯他们都训练出来了,平岭镇的兵士其实不去枫叶谷也可以。”
徐景宏笑道:“是啊,清妹妹如今财大气粗,有钱有势,可以过河拆桥了。”
德清揪下一朵茉莉扔到他身上:“我白问一句,不过是担心你没有好用的人手罢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徐景宏立即坐直了,一脸正经道:“原来清妹妹是担心我啊,师兄在此多谢了!”
德清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懂打仗,还是送你那句话‘要打胜仗,要完好无缺,冲得不要太靠前’。”
徐景宏立即又嬉皮笑脸起来:“清妹妹,你知道么?每次上战场之前,我只要把你送的这句话念上十遍,包管打赢!”
德清看了他一眼,道:“徐师兄能够记得是最好。对了,你在这略坐一会,我去给你取点东西。”
一刻后德清回来,递给他一个荷包:“这是我让杜大夫把七叶草加到止血药方里做成的药丸子,七叶草止血效果很好,万一你挂了彩,内服外敷都可以,可要收好了。”
徐景宏接过,笑道:“清妹妹,总算你还有些良心。”
徐景宏一行人告辞之后,顾氏带着单嬤嬤、红豆也启程往通化而去。晚上,德清挤到徳秀的床上,打听她对林顺风的印象:“姐,你见着了林大哥,觉得如何?”
徳秀已经不是容易害羞的小姑娘,坦然道:“只见了一面,话都不曾说,能如何?再说,我离开潘家才一月……”
德清道:“说得也是。不过,我刚才想起来了,七年前我们送林大哥离开红土村的时候,他在马上回了好几次头呢。你说,他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你了?”
徳秀一愣,而后一指点在德清的额头上,道:“阿清,别胡说!对了,你那位徐师兄离开的时候很是开心,你跟他说什么了?阿清,徐家,离我们太遥远了,你……”
德清握住徳秀的手:“姐,我什么都明白。对了,我觉得林大哥人挺好的,家里也简单,虽然娶过妻子,但也没留下孩子,父母不在、两位妹妹也出嫁了……董伯保的媒,人品肯定也错不了!姐,你要赶紧拿主意,错过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徳秀在心里慢慢寻思妹妹的话,嘴里却道:“阿清,你一个姑娘家家,说这些也不害臊!你懂什么……”
八月底,德方参加象州郡的乡试,中了头名举人,杨家欢天喜地,德清更是松了一大口气——家里有了一个举人坐镇,税赋降低了许多不说,以后刘镜湖调任走了,乐阳县内也不会有人敢轻易招惹杨家。
德方中了功名还乡,三年来杨家六口人第一次聚齐,顾氏把徳秀大归还家、德清大龄未定的烦恼暂时抛到脑后,每日做了好吃的,招呼全家人聚在一起宴饮玩乐,足足欢欣了半个月才罢。
一个月之后是秋收,乐阳县以及周围几县种了“丰裕”的农户家家稻谷满仓。绿水镇签了育种契约的人家也获得了丰收,秋收后的一个月之内,农户们络绎不绝地往杨家所在的红土村上缴稻种、领取银钱。
秋收刚结束,顾氏就带了李嬤嬤、燕嬤嬤以及红豆、绿萝两个小丫头一起随德方上殷京,一则陪儿子进京赶春闱,二则是打算路过青州临会县的时候,到裴家拜会裴六太太,把德方与慧娘的亲事给定下来。
临行之前,顾氏拉了徳秀问话:“我看那个林顺风不错,如果你也觉得好,我们就给人家回个准话吧?”
徳秀想了一会,道:“娘,如今我归家只得几月,心里还乱得很,如果娘亲和爹爹不介意,想在家多待些时日。林家那边——”
顾氏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妹妹那里我已经看好了几家,待我自殷京回来就下定。你若想在家多留些时日,就留吧。过几日林公子就要往赴西疆,你弟弟德方也要参加明年的春闱,待林公子得胜归来、你弟弟中了进士,这婚事才是真正的喜事。”
顾氏请单嬤嬤给董其年递了话,“同意结亲,明春下定”,然后便带着大伙走了。
顾氏走了,媒人也不再上门,家里一下子清静了下来。
十一月十二这一日,德清姐弟几个正忙着“丰裕”稻种的入库登记,一大群衙役突然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杨家,问明家主之后,抓了仁厚就走,只撂下一句话:“杨家售卖假稻种,明日乐阳县衙审案!”
第70章 070 挨板子镜湖失措
顾氏不在,仁厚被带走,家里只剩下德清姐弟几个。徳秀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抓着德清的胳膊直问:“阿清,怎么办?怎么办?”
德清也没跟官府打过交道,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她细细想了一遍家里售卖稻种的所有流程以及之前设下的种种防备手段,确信没有哪里出了差错,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吩咐满面惊惶、团团乱转的徳正:“四弟,刚才这些人既然声称是‘钦差’,你也不认识,那么肯定不是乐阳县衙的人,这事恐怕也不归你徐哥哥管,但是县衙里的差役知道的消息肯定比我们多,你即刻去县衙一趟,悄悄打听是怎么回事。”
徳正匆匆走了,德清又让张虎几个去请来二叔、三叔以及德明、德良几个,然后带了他们及家里的丫头、仆妇去仓库里整理东西。
天傍黑的时候,徳正回来了,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去岁龙江大水,哀鸿遍野,户部拨了粮款救灾,却发生贪墨事件,导致灾民进京拦了御史告状。御史上奏之后,皇上大怒,立即派了刑部侍郎罗元启任按察使、持尚方宝剑巡视两江;后来皇上又想起元熙五年象州大旱,元熙六年户部也给象州拨过救济钱粮,便命人八百里加急通知罗元启,让他处理完两江事务之后,即刻前往巡察象州郡。
一月前,罗元启刚进入北部安阳县时,便有十几户农户拦轿喊冤,状告象州乐阳县杨氏售卖假稻种,致家里粮食歉收。罗元启起初不信,待到了稻田里一看,勃然大怒;后来在平阳、罗阳两县,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罗元启本以嫉恶如仇出名,于是连郡都通化城也不进了,一路轻车简从、怒气匆匆直奔乐阳而来。刘镜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罗元启已经到了乐阳县衙门前,因此一点消息也送不出来!
待刘镜湖问明缘由之后,立即借出恭之机,遣了徳正熟悉的衙役等在各处小门,待徳正一到就把缘由告诉了他,并叮嘱他:“明日带了契书等所有呈堂供证,到县衙门前击鼓鸣冤!”
徳正说完了打听来的消息,气愤道:“二姐,听他们所描述稻禾的模样、长势,分明是那些农户自己用“丰裕”上结的稻谷做了种子!”
两年前徳正不信 “丰裕稻子只能做粮食、不能做稻种”的话,德清便特意播了半分田给他看,长出来的稻禾果然惨不忍睹:稻禾高矮参差不齐、稻穗长短不等、抽穗时间有早有晚,产量只有原先本地稻种的三成!
德清听了徳正打听来的歉收稻子的长势模样,心里有了底。但是却觉得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因为她想起了去年徳正被绑迄今没有抓到真凶,而半月前里正袁发一家突然迁往了外地。
德清觉得事态严重,亲自去了新里正赵荣昌家,跟他说明缘由,请他明日把第三方契书都拉到县衙作证。前任里正袁发离开得很突然,亭主看赵荣昌家里有几十亩水田,平日里跟乡邻也和睦,便提了他为新里正。一个月以来,杨家陆续有农户上门缴“丰裕”,也有农户前来买稻种,赵荣昌参与了其中的过程,知道契书是至关重要的证据,很爽快便答应了:“侄女不必太过忧心,这几年乡邻们从杨家得了多少实惠,大伙心里都有数,就算是钦差,也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历年所有售卖种子的契书都锁在铁皮柜子里,明日一早我肯定拉了前去为杨大哥申冤。”
德清郑重谢了:“如此,明日便劳烦赵叔了。”
回家之后,德清又连夜带领众人整理契书、进出库记录以及装满了风干稻穗的几个大铁皮箱子,然后在第二天一大早,拉了两大车东西,在族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往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门前,徳正发现衙门前站着的衙役并不是自己以往熟悉的那些人,悄声对德清道:“二姐,鸣冤先要打板子,这些人一定会真打。你等在外边,我去击鼓。”
德清却清楚,别人有意陷害,罗元启又带着尚方宝剑,杨家不能出半点意外。因此一旦到了大堂之上,鸣冤之人必须头脑清楚、思维清晰,而徳正虽然知道事情的始末,但是经验不足,未必知道如何辩护。她自己上一世曾经采访过庭审,算是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把握大得多。
因此,她制止了徳正:“四弟,十大板我还挺得住,但是待会审案的时候,用得着你的地方很多,你熟悉县衙,站在一旁比击鼓用处更大。”
徳正看到姐姐面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犹豫了一会之后,狠狠跺了跺脚,退到了一旁。德清移步上前,取下鸣冤鼓的鼓槌,然后运功“咚咚咚”的捶击了起来,一边捶打,一边高喊:“杨仁厚冤枉,杨氏女为父鸣冤!”
鼓声震天,声音清越,霎时便传到了衙门之内。彼时刘镜湖正在向罗元启介绍乐阳的水渠和杨家的稻种,费了好大一番力气之后,罗元启却不为所动道:“刘县令,我听人说,这杨氏女与你师出同门,可有此事?”
刘镜湖赶紧站了起来:“杨氏女确与属下有同门之谊,但是修水渠确是杨氏女所倡议,高产稻种也确是杨氏女所育,请大人明鉴!”
罗元启笑道:“刘县令,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杨氏女把好稻种都留在了乐阳、假稻种卖给了邻县呢?这样杨家得了实惠,你治下百姓生活得比邻县好,你也得了官声,因此两厢得益?”
刘镜湖大骇,“扑通”跪到了地上:“罗大人明鉴,因稻种有限,杨家为回报乡邻,的确首先卖给绿水镇农户,然后再卖给乐阳县其余乡镇,若还有余,才会卖给周围州县!杨家此举,下官治下百姓的确受益良多,但是要说杨家售卖假稻种,绝不可能,下官敢以项上人头作保!”
罗元启站了起来:“刘县令,起来吧,本官也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事情究竟如何,本官审案之后自有分晓。只是,你与杨氏有利害关系,一会本官断案,你就不必陪审了。”
刘镜湖站了起来,恭谨道:“罗大人向有清名,尽管下官很想陪审以长见识,然大人所虑极是,本官便在后堂静待结果。”
他的话音刚落,“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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