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示意小丫头扶了她们起来,笑道:“两外太太多礼了,我今日是客,慕名而来,有事向杨太太相求,请屋里说话罢。”
进了屋,顾氏请韦氏坐了上座,介绍了自家的大嫂周氏,然后又让红豆去催小二上开水泡茶,韦氏阻止道:“杨太太且歇着,不必劳烦,我们府上离这里不远、自带了茶水,虽不是什么好茶,比客栈里的可强多了,一会一起尝尝罢。”
转头吩咐身边的丫头:“墨香,上茶!”
顾氏微微皱了皱眉,与周氏对视一眼,道:“夫人千金贵体,享用的自然都是好的,民妇却之不恭,先谢过夫人了。”
周氏看出韦氏有话要对自己小姑单独说,便站起来告辞:“臣妇一会还得出去相看宅子,得先回去准备一番,去晚了恐东家久等,请夫人准辞。”
韦氏挥手:“如此,顾太太自便罢,哪日得闲了再上刘府做客去。”
周氏走了,韦氏抿了一口茶,道:“如今我们府上大公子在乐阳任县令,我听我家老爷说,杨家二小姐是大公子幼时的师妹,大公子与杨家时常有来往,现下杨太太自乐阳来,我们府上大公子还好罢?”
顾氏道:“好。刘县令一心为公,乐阳县百姓都念他的好呢。”
韦氏道:“是么?我家老太爷、老爷若听了杨太太这话,可得要高兴了。不过,我家大公子年已满二十,明年就要回京了,身边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我们都着急着呢。对了,杨太太,你觉得我家大公子人品、相貌如何?”
顾氏若有所悟,却诚实答道:“刘县令品貌万里挑一,夫人有福了。”
韦氏笑道:“我自然是有福的。不过,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杨太太养了一个好女儿,又将要有一个好女婿,可比我有福气多了。”
顾氏道诚心诚意道:“托夫人吉言,希望民妇能得到一位好女婿。”
韦氏又抿了一口茶,道:“杨太太,今日你可要如愿了,我就是给你送女婿来的。”
说完,静静看向顾氏。
顾氏却只是顿了一顿,便道:“说来不怕夫人笑话,民妇的大女儿遇人不淑、几月前刚刚和离回家,民妇费了好大力气才帮她另看好了一家人家。我的小女儿比她姐姐聪明伶俐,我可舍不得她嫁到别人家受苦,我跟孩子爹已经想清楚了,打定主意留她在家招女婿。这样一来,我可不止多半个儿子,是多了一个囫囵的儿子呢!”
韦氏不以为然道:“杨太太疼爱女儿之心,我自愧不如。不过,就本朝来说,入赘是不得已的选择,若是好人家的儿子、或是能干的儿郎,谁会愿意做上门女婿呢?”
顾氏回道:“夫人可能不知道,我们象州的规矩没有京城大,乡下农户,一家里若有兄弟四五个,其中一两个娶不上媳妇、入赘别家是常有的情形。入赘女婿只要身家清白、人品好就行,可供挑选的人多着呢。”
韦氏有些着急,不由看了云嬤嬤一眼,看到云嬤嬤摇头,便接着道:“杨太太,姑娘还是嫁出门省事,待儿媳不好的人家的确有,可是仁厚的人家更多。我记得适才你夸我家大公子‘万里挑一’,言下之意,若配以你家女儿,定是好女婿了?不瞒杨太太,今日我来,是为大公子求娶你家小女儿,这也是我家老爷的意思。我跟我家老爷都很看重、很喜欢你家小女儿,刘府也是有数的慈善人家,杨太太,我跟你打保镖,你女儿若入了我们刘府,定然一生顺遂。”
顾氏笑道:“夫人抬爱,民妇本不该辞。然民妇虽没有什么见识,但却知道一句‘齐大非偶’,小女自小长在乡间、粗野不懂规矩,纵嫁进了高门,也是惹人笑话、给人添麻烦罢了,故民妇今日只有得罪夫人了。夫人一看就是位福寿双全的富贵人,府上的大公子也是浑身贵气,依民妇看,只有京城的贵女才能与刘府成为一家。殷京富贵人家比比皆是,夫人好好挑一挑,肯定能挑出可堪匹配府上大公子的淑女,民妇在此先恭贺夫人了。”
说完,站起来深深一福。
韦氏懵了一会,然后“腾”的站起来,道:“杨太太不必多礼,这成与不成,也不是今日就能定下来的。杨太太也不必着急推拒这门亲事,如今离春闱尚有两月,你在殷京还有好些日子可待,期间不妨好好想一想这门亲事,我以后再来拜访。”
韦氏满脸懊恼走了,周氏看她走远,复进门找顾氏、打听韦氏的来意,顾氏把经过说了。
周氏道:“听你的意思,这位刘大公子倒是个难得的,如今他的父母也是诚心相求,即便有‘齐大非偶’之说,我们的阿清也是万里挑一的人品相貌,未必不能相配,你为何还是拒了呢?”
顾氏把自己所知道的刘家的家事跟周氏说了,最后道:“韦氏出门访客还带着茶水,分明是瞧不起人。还有,她的那些丫头仆妇,虽然什么都不曾说,可看人看物的时候,眼低都透着嘲笑呢。阿清嫁到这样的人家,如何能过得如意?”
周氏道:“韦氏不过一个继母,碍着什么?以后不过面子上敬着就是了。”
顾氏摇头道:“若我们家与刘家相当,你这话就不差,可是如今两家的情形摆在这里,阿清若进了门,如何能只把婆婆敬着?还有,正因为韦氏是继母,我才觉得她热心过头、这门亲事来得蹊跷。韦氏自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只比刘大公子小三岁、如今也有十七了,恐怕早就看好了人家,只等着大公子娶亲,二儿媳便前后脚抬进门。韦氏娘家那样的家世,定什么样的儿媳可以想见!阿清再能干,出身摆在那里,你让她如何在妯娌面前立足?再有,我听阿清说,刘家还有一位最是注重出身的老太爷,那位老太爷如何看得上阿清?我一直疑心,今日刘老爷遣韦夫人前来提亲,根本是瞒着那位老太爷的!如果真是这样,即便定了亲、入了门,那位老太爷照样有本事退亲、休媳。这样的亲,如何结?”
周氏听完,终于道:“如此,还是拒了的好,只是可惜了刘大公子这样一个大好男儿。”
韦氏回到刘府的时候,看到门前停了一大溜车马,其中一辆马车宽大豪华,拉车的两匹马通身雪白,一丝杂毛都没有。韦氏赶紧下了车,走到那辆马车前行礼:“媳妇给公公请安。”
马车中的刘老太爷“嗯”了一声,由小厮扶着下了马车,看见韦氏一副出门打扮、身后一溜马车,便随口问道:“你这是出门回府?做什么去了?”
韦氏低头恭敬道:“老爷不负老太爷所托,已经给大公子看中了一户人家,今日媳妇上门提亲去了。”
刘老太爷猛地站住,提高了声音道:“什么!什么人家?”
韦氏吓了一跳,却以为老太爷是高兴过头了,喜滋滋答道:“女家是象州乐阳县杨氏,所求杨氏女是大公子幼时的师妹。”
刘老太爷什么话也没有说,狠狠剐了韦氏一眼,然后双手猛力推开扶着自己的小厮,健步如飞往府里走,直奔儿子平日起坐的外书房!
韦氏再迟钝,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一把扶住云嬤嬤的手,抖着声音道:“嬤嬤,老爷骗了我!”
镇南侯府里,郑氏听了莫嬤嬤的回报之后,沉吟道:“杨家不是那等攀附富贵之人,是我小看人家了。不过这样也好,杨家既厌恶了我们,就绝对不会答应景宏的求亲,倒省了很多尴尬。杨家女虽好,但我哥哥的死始终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我过不了这个坎;再有,我们府上如今看着烈火烹油,却四面都不靠,既没有从龙之功、也不是中兴之臣、更缺乏族人相助,为徐家长盛不衰计,景宏必须找一家得力的岳家。”
第74章 074 中探花惊喜交加
刘家书房里,刘老太爷对刘源长咆哮:“恒远,你怎能如此糊涂?一个村姑怎能担起刘家宗妇的责任?映川年纪轻不懂事,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也不懂事?”
刘源长不紧不慢道:“爹,我看韦氏成天也只知道吃喝玩乐,不也什么事都顺顺当当、妥妥帖帖的?韦氏都能担起刘家宗妇的责任,陆逸的女弟子比她能干多了,怎么就不行?”
刘老太爷直瞪眼:“韦氏能担起一家的责任、自己还活得自在轻松,那是因为韦家给她陪嫁了很多得力的人手!绿水镇的村姑有什么?她拿什么服众?我可提醒你,若不出意外,明春你堂叔就要入内阁了,你的那几个堂弟、堂侄也都出息,若你还是如今这般,映川又立不起来,我去了之后,这刘氏族长的位子,可不一定能落到你的头上。”
刘源长不以为然:“落不到我头上更好,做族长有什么好的?成日为了那些琐事伤神,还不如画两幅画来得自在。”
刘老太爷不作声,直看了刘源长半刻,这后道:“恒远,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我、很不痛快,可是我不后悔。如今你既对家族之事不上心,我便继续操心下去,记住,映川的亲事不用你插手,明春官员调任之后,我自有主张。”
刘源长突然笑了起来:“爹,映川可不似我这般绵软,你一定要沉得住气,可别闹出病来。”
刘老太爷气滞,过了半刻,摇了摇头,然后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走了。
刘源长靠坐在椅子上,头往后仰着,两眼盯着空中某一处,很久之后室内响起似有似无的轻语:“韵兰,我的日子就这样了,映川长大了,希望你在天之灵能够保佑他事事如意。”
自那日提亲之后,徐家和刘家都不再有人上门,顾氏与周氏不是去看房子,就是去逛绸布店,日子过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半月之后。这日,周氏找好了房子,顾氏的布料也买得差不多了,姑嫂两人欢欢喜喜搬进了新家。然后不几日就是除夕,因都是离家在外,姑嫂两家一共十来口人一起团团坐了吃年夜饭。春节期间,周氏去拜访殷京的娘家故旧;顾氏则待在屋子里与李嬤嬤等人闲聊、描花样子,过了自出嫁以来最舒心的一个年。德方与五表哥顾敏思只在大年初一、初二陪大伙玩乐了两日,初三起便一起关在屋子里读书,顾氏、周氏以及五表嫂孟氏都非常欣慰。
元熙九年的春闱于二月初六开考,总共考三日。顾氏在通化城陪德方考过乡试,这一回已经很有经验了,零零总总准备了一大袋东西让德方提进考场,吃的、用的都有。因天冷,又按德清教的法子给儿子、侄子做了护膝、露指手套、毛绒护耳等防寒用品。德方面皮薄,进场之前只把护膝穿上了,但是觉得手套和护耳碍眼,因此不好意思戴。直到在小号子里坐了小半个时辰,觉得手指麻木、写字都不大灵活之后,这才把所有的装备都用上了,这一戴上,倒惹的监考的官员多看了他几眼。
考生出场那一日,顾氏亲自坐了马车去接德方,看见瘦了一大圈儿子,心疼不已。然后发现儿子虽面色疲倦,神情却轻松,也就不多说什么,一路上只问他想吃什么菜色。
十日后,会试结果出来了,德方和五表哥都中了!这一年春闱共取贡士二百一十名,德方排在二十四,五表哥敏思排在一百一十八。顾氏非常高兴,让京城有名的全聚楼送了一席桌面过来,与嫂子一家乐呵了一顿,然后紧张等待三日后的殿试。
殿试之后,二百一十名贡士中,将有一百四十名则被赐予同进士出身,七十名被赐予进士出身;然后七十名进士将依据殿试成绩排定名次,前三名赐进士及第,赐状元、榜眼、探花称号。
元熙九年三月十八是殿试结果公布的日子,这一日恰是韦贵太妃的五十寿辰,宫中一派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元熙帝却坚持旧例,宣旨将在保和殿召见七十名进士,并当场判定春闱前十名。
天还完全黑着,几位主考官便候在了保和殿外,德方一干贡士则到得更早,全部按会试的名次排队站在大殿两侧的空地上。德方和敏思隔得有点远,他在复试、殿试的时候进过保和殿,但是想到今日也许能见到皇上,任是平日里冷静自持,这时候虽面上无波,手心里却全是汗,后背的里衣也湿了大半。
天刚蒙蒙亮,太监便出来宣旨,请几位主考大人觐见。几位主考进去了,两刻之后,主考官出来宣读进士、同进士名单,之后,同进士们三叩九拜之后被领路太监带了下去,先行前往十里外的上林苑等候给韦贵太妃拜寿。
德方和五表哥敏思都被留了下来,两人挨得近了、站在同一排,中间只隔了一个人,却也只能用眼角余光打招呼。然后便是眼观鼻、鼻观心等候下一道圣旨。
又等了一刻,主考官出来宣读圣旨,这是第十一名到第七十名进士的排名,德方竖起了耳朵捕捉熟悉的名字,不一会就听见了“象州乐阳顾思敏,第六十六名”,直到最后一位,“青州临会裴庆余,第十一名!”
德方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又惊又喜,除了手心冒汗之外,腿也禁不住微微发抖起来。
六十名新科进士,六人一组被宣进保和殿内觐见皇上,觐见完毕直接从阶梯的另一边被领路太监带去了上林苑参加宴会。
六十人都走光之后,剩下的十人这才被带进了保和殿面圣。德正一边低头往前走,一边用眼角稍稍扫了一下左右,发现周围都是三四十岁的大叔,更有两位白发苍苍的大爷,心口顿时怦怦狂跳。
元熙帝姬桥看着一字排开跪在丹陛下方的十位考生,从一颗花白的头看向另一颗全白的头,心内百感交集,开口道:“都起来吧。”
这一次,天子临时出题排定前十名,答题不用笔墨,口述即可,题目是“百废待兴,何为先?”
十人中有人面色平常、有人战战兢兢,答案也是五花八门,有人主张 “仁治、轻赋税”的,也有人建议“重典、严惩不法”,还有人推崇“均田、消不均”,不一而足。
德方年纪最小,在一群大叔、大爷之间特别醒目,姬桥听了几个人的论述之后,指了他问道:“杨德方?你怎么看?”
德方不敢抬头,尽管汗流浃背,还是努力平稳了声音道:“臣幼时常听祖父说书,发现历朝历代都有百姓因吃不饱、穿不暖而铤而走险,终至星火燎原、庙堂倾覆。臣来自乡野,也时常看见农夫、农妇为一日三餐发愁,然一到夏收、秋收季节,皆喜笑颜开,令臣印象深刻。臣以为,百废待兴,最先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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