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应了,心里却很纳闷:自枫叶谷第一年的端午节之后,郑氏便对自己很是冷淡,她身边的莫嬤嬤甚至想要推自己落崖,也不知道自己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母亲明明从未见过郑氏,但今日却对郑氏有着明显的敌意,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什么事情了么?
游园的时候,郑氏先是夸了一通德清,而后又感慨了一番德清与镜湖的婚事是天作之合,最后道:“看你们师兄妹几个,先是黎嘉铭娶了琼华亭主,蜜里调油过着;再是你和刘公子也定了亲,不出一月就要成亲;现下只有景宏年纪大了,孤零零一个人、却不肯成亲,我这做娘的心里难过啊——唉——县主,景宏一向与你们师兄妹谈得来,下次他从西疆回来,你可得帮伯母好好劝一劝他才是。”
这是要利用自己对景宏的影响力、干涉景宏的婚姻呢!德清自认自己没有这种权利,且景宏一向有主见,岂是自己能够左右的?于是道:“夫人不必着急,徐师兄又本事又能干,且一向明理,缘分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郑氏顿住脚步,看着德清的眼睛道:“县主,你徐师兄年纪不小,该有自己的妻儿了。看在已经过世老太太的面上,你就帮伯母劝劝他吧?”
德清坦然望回去:“夫人,就是亲妹妹也不能干涉兄长的婚事,何况我只是师妹?夫人真的不用着急,过得一两年,师兄会想明白的。”
郑氏有些羞恼:“县主,成人之美是好事,也是好品德。”
德清也恼了:“夫人这话我可当不起,现下我虽然已经是有了婆家的人,但离出阁尚有一月,还是个闺阁女子,委实不应该管师兄的婚事。再有,即便以后出了阁,也是别人家的小媳妇,怎能越过长辈操心师兄的婚事呢?夫人想把襄农至于何地?”
虽然侯爷与县主平级,说起来郑氏这个侯夫人并不比德清位低,但德清的县主是自己挣来的,且还领着一县的汤沐浴,比郑氏这个妻凭夫贵的侯夫人有底气多了,郑氏听到德清把封号抬了出来,只能偃旗息鼓,勉强笑道:“县主多虑了,伯母不过是太着急了些,哪能强要县主帮忙呢?县主说的对,你师兄迟早会想明白的。”
郑氏灰溜溜离开了,顾氏看德清一脸懊恼的样子,以为郑氏当面骂了女儿,便要把郑氏带来的礼物遣人送回镇南侯府。郑氏毕竟是徐景宏的母亲,德清不想景宏难为,止住顾氏,道:“侯夫人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担心徐师兄的亲事罢了。算起来,我们杨家受了侯府颇多恩惠呢——当年在枫叶谷,徐老太太对我贴心看顾,后来镇南侯又给爷爷请了封,徐师兄则自小对我多方爱护。如今侯夫人送礼上门,也是看在两家多年交往的份上,我们万不可失礼了。娘若是担心礼物太贵重,等以后徐师兄成亲,我们再还回去就是了。”
顾氏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在理,便把郑氏送来的匣子一一打开,发现是几套材质上乘、样子新颖时兴的首饰,正是德清用得着的,便收拢起来,然后在贺礼册子上重重记了一笔,打算待以后景宏成亲,双倍还回去。
第二日,德清收到了辅国公夫人五十三岁寿辰的请柬,正日子是十天之后、六月初五。德清虽对殷京不熟,但自小对辅国公赵济霖的英雄事迹如数家珍,如今有机会目睹真人,很是期待。辅国公夫人么?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德清考虑到贺寿那日会与京城诸多贵人见面,便向李嬤嬤、单嬤嬤打听辅国公夫人其人其事。
李嬤嬤笑道:“辅国公夫人么?殷京的贵妇人都羡慕她呢。她出身寒微,是辅国公武学师傅的义女,身子不大好,元兴元年与辅国公成亲,元兴十四年、三十七岁的时候才生了女儿萱华县主。对了,萱华县主身子也不好,六岁起便跟着外公四处游历、寻医问药,三两年才回一趟殷京。坊间曾有传闻,皇上本来打算定了萱华县主为太子妃的,可惜萱华身子不争气,只好另定了高氏女。”
德清道:“萱华县主如今还是不好么?”
李嬤嬤道:“萱华县主最后一次回殷京,是三年之前,那年太子大婚,老太太在贺喜的人群中见到萱华县主,回来后曾说‘看起来很康健,大概是遇着好大夫了’。”
德清“哦”了一声,李嬤嬤接着道:“辅国公与夫人结缡三十一年,只得萱华县主一个,却从未纳过妾侍,且在家里凡事都以夫人为先。私下里,很多人都说辅国公惧内呢。”
德清笑:“辅国公夫人是不是貌若天仙?”
李嬤嬤轻轻摇头,道:“我第一次见她,是九年前刚刚回京的时候。那时她已经四十四了,看得出来年轻时候应该不丑,但也不是什么绝色美女,对了,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僵呢。不过,她身形很好,三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她,都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却腰板挺直、姿若拂柳。辅国公迷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德清起了好奇之心,便继续问道:“她平日很喜欢热闹么?”
五十三不是整寿,如此大张旗鼓的全城派请帖,很是少见。
李嬤嬤摇头:“平日她深居简出,半年、一年见不到她出来应酬是常事。对了,这一次会不会是萱华县主到了择婿年纪,这才大办的?”
单嬤嬤在一旁道:“肯定是这样!”
十日后,德清出门贺寿,嬤嬤带她进厅、报上襄农县主名号的时候,几位先到的贵妇人一齐望了过来。德清却不敢多看,走到主座跟前,恭恭敬敬行礼:“恭贺夫人,愿夫人年年岁岁安好。”
然后她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襄农快起来,我自第一次听说你,就想要见你,今日终于得见了,果然是一个伶俐人儿。”
德清谦虚道:“夫人谬赞,襄农不敢当。”
辅国公夫人招手让她近前,然后拉住她细瞧,过了一会,感叹道:“正是青春好时候啊!襄农若不嫌弃,日后得闲了就上门陪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话,让我也活络活络。”
德清拜谢道:“多谢夫人邀请,两月之内襄农应该还在殷京,得闲了一定上门聆听教诲。”
边上一位贵妇笑道:“县主莫不是急着回象州种田?”
德清无视她话语里的轻蔑,端庄对她行了一礼:“正是,皇上托了臣女农事,臣女务必要做好。”
辅国公夫人笑道:“秦国公世子夫人,听起来你对农事颇有见地,不妨为我们解说一二?”
刚才发笑的妇人站起来道:“国公夫人说笑了,我连韭菜和野草都分不清,哪里知道什么农事?”
辅国公夫人道:“韭菜和野草都分不清?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国公爷常常跟我说,前朝最后一年,粮草供应不上,先皇领了大伙吃野草、树皮,结果有一位将军误将蛇草当铃草吃下去,当夜就去了。可惜他十几年立战功无数,却被一株小草断送了性命,真是令人唏嘘呢。”
另一位夫人道:“国公夫人多虑了,现今怎还会要吃野草度日?”
辅国公夫人一笑:“郑国公世子夫人可能不知道吧?前年龙江大水,吃不饱饭的百姓多了去了。我可听说,灾后三月,两江灾区连树皮、野草都吃不上呢?”
秦国公世子夫人道:“当日不是开仓赈灾了么?怎会没有东西吃。”
辅国公夫人笑道:“仓里存粮不多,开仓也无济于事!所以呀,皇上指着我们的襄农县主大显身手,让天下粮仓皆满呢。襄农急着回去种田,可是为朝廷分忧呢。”
德清对辅国公夫人福了一礼:“承夫人谬赞,襄农自乡野来,且无有其他本事,自是想着种田。”
辅国公夫人点头让她坐下,正要打开德清送的礼匣子观看,一个婆子兴高采烈前来回报:“夫人,小姐和老太爷回来了,已经进了二门!”
辅国公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恬儿回来了?恬儿回来了!快,快让她进来!”
不一会,一个十六七岁、衣饰简单的娇俏女孩就进了客厅,她上着鹅黄短襦、下着湖绿百褶裙,前半头发绾了一个顶髻,髻上斜斜插了一根珠钗,后半头发则顺着耳后流泻而下,乌黑、光亮,垂过圆润的两肩,衬得颈项白皙如玉、面色鲜艳如花。
女孩看见辅国公夫人,立即拜倒行礼,然后又团团给大家行礼,看到德清的时候一愣,然后道:“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德清尚未回答,辅国公夫人已经笑道:“这是皇上新封的襄农县主,本事可大着呢,以后你要多向她请教才是。”
德清行了平辈礼:“襄农见过萱华县主。”
赵湘恬却一下子拉住了德清的手:“襄农?你就是襄农?原来襄农是这个样子的!”
辅国公夫人道:“恬儿不可无礼!”
赵湘恬对母亲一笑:“娘,过去一年我和外公在南疆游历,三月前才往京城赶,回京的时候路过象州,发现好多人都在谈论襄农县主呢。对了,我见着襄农县主培育的‘丰裕’水稻了,稻秆比南疆的高、密,稻穗也比南疆的长了好多呢!我原以为襄农是位寻常农妇,谁知道居然是这样的美人!”
辅国公夫人笑道:“你看看你,哪有十六岁姑娘该有的稳重!罢了,你既喜欢襄农,便带她去逛逛我们的园子罢。”
德清不想待在屋子里,听了求之不得,跟众人行礼告退之后,与萱华县主手拉着手出去了。
这一日,镜湖本来也打算到辅国公府拜寿,临出门前却收到了英阆的拜帖,约他即刻前往殷京北门外的半山亭见面,说是有要事相告。
第81章 081 窥蛇影镜湖心慌
镜湖赶到半山亭的时候,英阆已经自斟自饮了一小会,看见镜湖快步走来,揶揄道:“刘大人来得真快,看来但凡与襄农县主有关的事,你总是很着急啊。”
镜湖并不否认,一边弯腰行礼,一边道:“让王子见笑了。”
英阆哈哈大笑:“刘大人不必多礼!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倒承认得干脆,好,是个真君子!来,我先敬你一杯!”
镜湖走到亭子里的石凳前,取了石桌上的一杯酒在手一饮而尽,而后亮杯道:“好酒,多谢王子!不知王子有何要事要告知在下?”
英阆微微一笑,招呼他坐下来:“什么要事?就是想找你喝酒呗!这几日我见了不少人,算来算去都是刘大人喝酒最是痛快!来,来,先喝干了三坛再说!”
镜湖不信,面上却笑道:“王子海量,很多人不及,在下也是勉为其难。不过王子既然盛情相邀,在下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两人慢慢喝酒,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拉西扯。期间镜湖得知,英阆已经选中了现年十六的安平公主、皇上的七妹。安平公主为丽嫔所出,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先帝去世时只有七岁,母早丧,一直养在韦贵太妃膝下,与皇上感情很好。 英阆已经择定了启程日期,三日后就要回返南诏。
镜湖擎杯祝贺:“恭喜王子觅得佳人、成就良缘!”
英阆摇晃着酒杯,斜睨着镜湖笑:“多谢刘大人吉言!丽嫔的女儿嘛,佳人是一定的!至于良缘不良缘的,谁说得准?说起来,本王子很是羡慕刘大人啊!”
镜湖笑:“在下所图甚小,不过是岁月静好、安稳一世,快乐也只是升斗小民的快乐,哪里值得王子羡慕!”
英阆已经有些坐不稳,却看得清镜湖的空酒杯,立即提了酒坛给镜湖续了满满一杯,而后笑道:“刘大人这是睁眼说瞎话了啊——升斗小民的快乐?你不是升斗小民,襄农更不是!本王子知道你跟襄农情投意合,你心里正得意着呢!不说真话是吧?来,来,再罚三杯!”
英阆目不转睛瞪着看,镜湖无奈,只得接连干了三杯,三杯下肚,也有点晕乎乎起来。英阆却笑嘻嘻凑了过来,附嘴到他耳旁道:“刘大人,那日无量山的山贼,是我让人假扮的!”
镜湖伸手搬开他的脸,笑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英阆一边摇头,一边晃着手指:“不,你不知道!那日的山贼,只有一半是我的人假扮的!另一半,不知道是谁的人,但他们的确是冲着襄农县主去的!”
镜湖大惊,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仔细回想了一会当日情形之后,最后一点迷糊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即站起来、对英阆一揖到底:“王子大恩,镜湖不敢言谢,惟愿王子一世平安顺遂!”
英阆大笑:“刘大人,你看看你,果然事关襄农你就万分紧张,哈哈哈!”
镜湖由着英阆调侃,低头仔细思索德清可能的仇家。可是想来想去,一点头绪都没有:以前德清是个白身农女,有人要夺她秘方、陷她入狱还说得过去;如今她刚封了县主、风头正劲,在进京谢恩的路上居然有人想致她于死地,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英阆看他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好心提醒道:“刘大人,我听说襄农先是许给了你黎师兄,后来你黎师兄弃了她、娶了郑国公的孙女琼华亭主,你说,会不会是琼华亭主嫉妒成性,眼看襄农发达,担心丈夫回心转意,所以派人杀襄农?对了,我的人跟了那杀手一段路程,虽然后来跟丢了,可是我敢肯定那些人都回了殷京。”
镜湖摇头:“琼华亭主虽然蛮横,但一向自视甚高,遣杀手杀死丈夫前未婚妻这种事情,她肯定不会做。”
英阆望着镜湖,笑得很暧昧:“刘大人对琼华亭主很是了解啊!”
镜湖坦然答:“琼华亭主去年在乐阳曾特意见了襄农一面,我担心她对襄农不利,所以收集了很多有关她的信息、事无巨细。”
英阆继续摇头:“刘大人,除了襄农县主之外,你不曾跟其她女人打过交道吧?你肯定不知道,女人嫉妒起来的时候,是多么可怕!半年前,我父王的贵妃把一个低等侍人先是剁了手脚、然后生生喂了蟒蛇!那位贵妃,以前是有名的贤良淑德,而那个侍人,不过一连服侍我的父王两晚而已!”
镜湖听得脊背生寒,对自己的判断也不自信起来,很担心一个不查,德清又要受害,于是非常迫切地想立即见到德清,对英阆提出告辞:“在下必须即刻回去查清事实,王子大恩隔日再亲自上门道谢!”
英阆趴在桌子上挥手:“去吧,去吧,你可一定要把凶手揪出来!我还想着以后跟襄农买稻种呢,她可一定要长命百岁、不能现在就死了。”
镜湖听到最后一个“死”字,脸色大变,却生生忍住了,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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