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嬤嬤眉开眼笑:“大公子今年也有十七了,正是成亲的好时候!前些日子老身听小姐说,潞城是个大县、也种水稻,朝廷明年就要在那儿育稻种,大公子这一任县令,肯定能干好,以后肯定步步高升,太太有福了。”
顾氏也笑了:“德方一向懂事,他的事我一点儿都不担心,只盼着他早点给我生一个孙子。我原来担心阿清和映川,如今他们好了,我又不放心徳正——徳正这小子,我和他姐姐不在家,他老子肯定管不动他,我恨不能早点回去!可是吧,总得操持完德方的婚事再走,这一耽搁,可就要到年底了,唉——”
李嬤嬤道:“太太多虑了,四公子这一两年沉稳多了,如今又得了官职,说不得比大公子也不差呢。年底太太回了乐阳,正好风风光光送了大小姐出嫁,然后仔细给四公子寻一门好亲,可就什么都圆满了。”
顾氏笑得像一朵花:“是呢,还有徳秀的婚事!听德方说,林顺风跟着景宏可立了不少功,大军回京之后恐怕还得升上一、两级……”
顾氏说起儿女来没完没了,屋子外面的人都能听见她的笑声。
德清和镜湖离了顾氏的院子之后,沿着潋湖慢慢散步,七月末,湖里荷花已经不多,莲叶却依旧翩翩,且到处都是鼓鼓囊囊的莲蓬。德清心情放松,不由起了玩乐之心,对镜湖道:“师兄,我们乘舟采莲去!”
镜湖却道:“师妹,你真想去?你——不累?”
德清道:“真想去,不累!”
镜湖慢慢笑了:“是我愚钝了,师妹一身好功夫,怎么会累?如此,师兄就带你去采莲蓬。”
德清看着他暧昧的笑容,慢慢回过味来,脸上不由微微发烫,伸手作势去推他:“师兄,我看你热得厉害,下湖凉快凉快去罢!”
镜湖伸手一把把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笑道:“师妹,今昔不同以往,我可一直提防着你这一招呢!”
德清静静靠在他的怀里,过了小半刻之后,道:“师兄,昌平县的土地还不如乐阳多,真是委屈你了。”
镜湖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瓮声道:“进士初涉官场,任两任县令是常事,哪有什么委屈的?且昌平有桃花岭、烟霞谷,离殷京、青州也都近,最好不过了。反倒是你,娘过些日子就要往兖州去,爹和徳正他们也离不开乐阳,这北方可就只剩你一人了。”
德清划拉着他衣襟上的花纹,轻笑道:“胡说!我不是还有你么?”
镜湖闻言,蓦地把她拥紧,紧得让她几乎透不过起来,直到她挣扎抗议,他这才放松了,而后道:“师妹,桃花岭、烟霞谷离县衙只有十里路,以后我有空便陪你种稻子。”
县主府里风平浪静,殷京城里每天都在抄家,八月中旬,桓王、梁王、晋王陆续被押解回京。宣判的前夜,姬桥带了大太监林千进了天牢,亲自提审郑国公。
在诸般证据面前,郑国公韦渊拒不承认参与谋反,对那些“招兵买马”、“铸造兵器”的罪名冷笑不已:“臣深受君恩、富贵已极,再无有他求,为何要自寻死路?谋逆之罪,臣担当不起!一朝天子一朝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臣死,给臣换一个罪名罢!”
姬桥怒道:“韦渊,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你没有谋逆的理由?朕却知道得很清楚,很早之前,你就已经犯下了滔天之罪!你为了掩盖以前的罪行,策划了元兴五年的叛逆案、元兴八年的刺太子案,如今,又鼓动荆王等人造反,你罪大恶极!你以为,你的罪你不承认就不存在么?隆庆二十五年,玉水之滨、函山之谷你做过什么?同一年,兖州丽阳、连氏故里你又做过什么?你都忘了?”
韦渊很平静:“臣愚钝,不知道皇上所谓何事。”
姬桥冷笑:“好一个不知道!韦渊,你都忘了?忘了怎么会不择手段追回一块帕子?‘伐木于玉水之滨,焚棉于函山之谷,除林于兖州丽阳,断桥于连氏故里’!隆庆二十五年,你、蔡宜龄、洪延东、庄则斐,勾结萧千刹的大将魏其和,在玉水设伏袭击东征的元烈皇后!元烈皇后退于函山,尔等放火烧函谷,大火一直烧了三日三夜,可怜元烈皇后所率十万大军皆成飞灰,无一人逃脱!这还不算,你们又派兵攻入兖州丽阳,把木氏一族屠戮殆尽!这还不够,同一天,你们的人潜入连氏故里,把朕的小姨一家全部杀光!朕清清楚楚记得,朕的小姨、姨夫、表弟是怎么死的!朕到死也忘不了,朕四岁的妹妹在大火里哭喊爹娘,刚喊了几声,就被贼人一刀劈为了两截!如今,你说你不知道!这上面可写得清清楚楚呢,你的手印、画押也清清楚楚!你抵赖不了!”
韦渊脸色灰败:“原来皇上都知道了,如此,还问老夫做什么?”
姬桥悲痛、气愤难抑:“元烈皇后一心扫平天下,忠心慧勇、战功赫赫,在姬家军中威望只低于我的父皇,你们为什么要害她?我外公一家倾尽所有支持我的父皇,你们为什么要除了木氏全族?我和妹妹只是四岁幼儿,又碍了你们什么事,非要致我们于死地?”
韦渊突然狠狠道:“为什么?因为先皇曾说过‘若得天下,与木棉共享,双圣临天下’!木棉一介女子,凭什么临天下?不错,木棉是战功赫赫,可打败其他叛军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木家是倾尽所有,但军费日耗万金,木家所有也不过支撑一月、两月!我们费劲心机找来银钱,却反被木棉污为‘土匪、强盗’!且向先皇谗言‘此等劣行,与其他逆贼无异,当重罚;若再犯,当除之!’先皇向对木棉言听计从,果真削吾等之功以补过!吾等心寒,恐大事成、木棉临天下之后算旧账,这才先下手为强!木棉身死,是自己的报应,我们有什么错?木棉死了,自然木家也要死,她留下的孩子也要死!都死绝了,先皇即便哀痛,也无济于事!蔡宜龄、洪延东、庄则斐与我有同样的想法,恰值萧千刹的大将私遣人来搭线投诚,我们便定下计策,设伏、烧山、杀人!哈哈哈,我们的计策万无一失,木棉自己、她所有的亲人都死绝了!”
姬桥怒极反笑:“韦渊,你错了,元烈皇后的亲人没有死绝,我就是木棉的儿子!你们卑劣无耻,滋润活到今日!元烈皇后慈悲为怀,反被你们阴谋害得惨死!你还认为你们没有错,全是元烈皇后的报应!哈哈哈!人在做、天在看!如今,朕就是天,朕发誓,你们的报应,会比任何人都惨!惨一百倍、一千倍!”
过了一刻,姬桥才渐渐平复下来,他看着衙役把萎顿的韦渊拉下去,吩咐道:“带蔡宜龄!”
蔡宜龄看到那张字绢就瘫了下去,却又有另外一番说辞:“木棉生了双胞胎之后,无法再育,却生性善妒,不允先皇纳妾,且放言‘凡近姬海之女,无论出身,皆一律打杀’。吾之长女一日偶遇先皇,只与先皇说得一句话,便被木棉的侍女乱棍打死。吾恨木棉,却更忧心若木棉为后临天下,必不允先皇纳妃,若先皇子嗣不盛,则江山无人为继,便同意了韦渊等人的主意。”
姬桥嗤道:“蔡宜龄,你很为皇家着想啊!不过,在朕看来,你要杀元烈皇后,恐怕是她阻了你的国丈之路吧!这一点,你倒比韦渊诚实!可惜,你们四个人的女儿自始至终都是妃子、都是妾!你们没有一个人成为真正的国丈!”
蔡宜龄被拖下去之前,突然回头喊道:“皇上,你以为赵济霖就忠于你么?我告诉你,赵济霖既不忠于先皇,也不忠于皇上,他只忠于木棉!
第二日,谋逆罪宣判:四位王爷大逆不道,全家老幼鸠酒赐死。两位国公怂恿皇族造反,罪该万死,御道街十字路口三千刀凌迟,其余韦、蔡九族,无论老幼,全部斩首;韦、蔡两族出嫁女,其所出后代,一律斩首,其夫家须三日内休妻,若有不愿休妻者,妻灌服绝育药,然后丈夫与妻子一起流放锦州垦荒。
这是天合朝有史以来最为严厉的惩处:处罚执行之后,先帝血脉将只剩嫡系一人;而立国时分封的五位国公,四位九族被除、将只剩辅国公;最令人恐惧的是,出嫁女首次受罚,且罪及子女。
惩罚出嫁女,分明是不想韦、蔡两族再有一滴血脉流传于世。可是,出嫁女的子女同时还是夫家的血脉,不少与韦、蔡两族联姻的人家曾大力栽培自己的儿孙,若执行这样的惩处,很多人家将遭受巨大损失;且此风一开,谁知道今日的佳媳,他日就有可能成为犯妇,因此人人自危。于是,由内阁大臣、六部尚书领头,朝臣们接连上奏,请求皇上收回惩处出嫁女的旨意。
姬桥大发雷霆、拒不收回成命,招了三位阁老、六位尚书进御书房,把隆庆二十五年韦渊、蔡宜龄等五人的盟誓摔到他们面前:“韦、蔡两人作恶多端,朕不追旧账,不过是顾虑着先皇的声名!你们自己看看,他们如此作为,现今朕作如此惩处,是不是过份?”
众人看完,先是震惊,然后默然,最后觉得合情合理、但不合法。可是皇上正在气头上,知道劝阻无用,只得采取拖延战术:“此番谋逆,参与者众多,要处置完毕,三日时间恐不够,请皇上多给几日,待臣等先惩处了是主犯,再罚从犯不迟。”
姬桥既已下定决心,也不怕他们拖延时间,便道:“准!凡涉出嫁女之事,十日后、一月内务必办妥!”
三位阁老、六位尚书下了朝之后,不约而同直奔辅国公府拜访,目的只有一个:“请辅国公出面,恳请皇上收回惩处出嫁女的旨意,否则难安众臣之心。”
一向大度、以国是为重的赵济霖却不敢贸然答应,客气送走了九位大人之后,进了后院书房与夫人商议:“几十年来,皇上一直思念妹妹和元烈皇后,誓要为她们报仇,得知真正仇人之后,怒不可抑,如今连出嫁女都要惩处、不肯放过,大臣们议论纷纷、惶恐不安,如何是好?”
辅国公夫人道:“诈闻真相,我也是气愤难平,恨不能生啖韦、蔡等人之肉!然一月以来,我把当年之事细细想了一遍,却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我认为,一直以来,我们都高估了一个人。”
第87章 087 谏苛罚木棉归来
第二日,依然有不怕死的朝臣上奏恳请皇上收回处罚韦、蔡两族出嫁女及其后代的旨意,姬桥大怒,当场轰了出殿、每人打了二十大板,退朝之后,犹不解恨,勒令挨了板子的十几名朝臣跪到午门之外,待宫门下匙再行回家。
他自己回了御书房之后,心烦意乱,团团转了十几圈之后,则吩咐林千:“辅国公病了,这几日没有上朝,即刻起架辅国公府,朕要亲自上门探病!”
林千走到门外,还没来得及传旨,外面急冲冲跑进来一位小太监,大声通报:“宣华门外,辅国公夫人求见!”
林千转身回了屋内,躬身道:“皇上,辅国公夫人来了,您见是不见?”
姬桥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宣!辅国公夫人都好几年没有进宫了,如今匆匆而来,恐怕是辅国公不好!快,你快让太医院的御医准备出诊!”
辅国公夫人扶着一位老嬤嬤的手进来,进殿之后,弯腰给姬桥福了一礼,开门见山道:“臣妇听得皇上有烦恼,特来开解。”
姬桥一愣,一边挥手让她起来,一边诧异道:“夫人前来,不是因为国公病重?”
辅国公夫人摇头:“国公虽有恙,然已在好转。只是这两日听得皇上心中不快,很是忧心,因此嘱臣妇前来探望。”
姬桥怒道:“这群老匹夫!明知道国公爷病着,还去他面前唠唠叨叨,以为朕还是小孩子么?”
辅国公夫人道:“请皇上息怒!朝臣们也是因为心中不安,这才去找国公爷的。臣妇听国公爷说了‘国是姬家的国,因此谋逆是国事,也是家事,皇上如今是皇家的家长,他处理自己的家事,爱怎么办便怎么办,你们瞎嚷嚷什么?’臣妇听了后,以为不妥,因此特意进宫跟皇上说道说道。”
姬桥道:“辅国公一向跟朕站在一起,夫人也一向夫唱妇随,这一次怎么不一样了?隆庆二十五年,夫人正当青春,应该很清楚当年的惨事,我为娘亲、妹妹、外公一家讨回公道,有何不可?夫人一向恩怨分明,为何此番要为贼人说话?”
辅国公夫人道:“皇上可曾记得元兴八年的刺太子案?魏国公伏诛的前一晚,主审官冒庭华急报,说是魏国公有重要供词要单独呈现皇上,先皇随之去见了魏国公一面,可是第二日,魏国公即满门抄斩!后来,在先帝去世的前几个月,冒庭华突发急病而死!皇上知道是为什么吗?”
姬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到刺太子案,却认真想了想,最后不敢置信道:“夫人的意思,那一晚魏国公供出了隆庆二十五年的事?而先皇先是处斩了魏国公、韩国公,而后又担心冒庭华知道隆庆二十五年的秘密,因此在自己大限之前赐死了冒庭华?”
辅国公夫人点头:“皇上知道了元烈皇后的冤情,却杀了庄则非、洪延东,留着韦渊、蔡宜龄,一方面是警告,另一方面则是让他两人互相牵制——毕竟当时,天合朝立朝只有八年,军中韦、蔡的势力很大,而且,皇上也只有十五岁。”
姬桥摇头反对:“不,不是这样的!父皇他敬重母后、爱护儿女,若他知道当年母后、妹妹的遭遇是韦渊等人的阴谋所致,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父皇他必会像朕一样,对他们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辅国公夫人冷笑:“不,皇上,你错了!不过也怪不得你,就是我自己,也是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对于你的父皇来说,妻子可以再娶、儿女可以再生,但是雄霸天下的机会,却一生只有一次、绝不能放过!韦、蔡等人密谋除掉元烈皇后以及她的所有亲人,你的父皇不是主谋,但是,他放任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并且,他与他们密切配合、使得他们的计谋大获成功!”
姬桥怒了:“辅国公夫人,你好大的胆子!何人允许你诋毁朕的父皇!”
辅国公夫人平静道:“皇上,我只是陈述事实,因此不需要谁的允许。当年元烈皇后东征,行进路线只有先皇和少数几人知晓,可是到了玉水,竟然遭到伏击,而接应的赵济霖、洪延东,却分别被萧千刹的精兵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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