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 。阿长阿良他们几个得空了到楼下去打牌赌钱,经理都不管,公司的人来了经理还把人叫住说话,使眼色要我去打招呼。可大嫂要管,总经理来了她去汇报。那几个广佬合起来整她,做不了的事要她做,拿不起的东西要她拿,她气得直哭,那几个人在旁边斜着眼笑。她为了那几个钱忍气吞声,还是被头厨阿来逼走了。谁跟你讲什么公道!我在旁边看了也无可奈何。张小禾说:“她现在还在家里呆着呢,四十多岁还是个女的,哪里去找工作,幸亏她丈夫找到工作了。他们还想买房子呢。”
张小禾在床上躺下来,倚着枕头说:“下次带你到我们那个教会去,你去不去?”我说:“去了我对不起上帝,我把他当傻瓜了。还要奉献,这是教徒的义务,我还想他补助我呢!”她说:“我开始每次交五块钱,交得我心里直哆嗦。现在每次一块钱。你不想交,把手往那袋子里塞一下,也没谁知道。”我说:“人人都这么聪明,几十个人手往里面塞,结果拿上去了是一泡空气,牧师还不气死!”她说:“那你把心一横舍一块钱去听一次,牧师布道也很打动人心呢。”她边说着,边拿一面小圆镜照自己的脸。我说:“好了好了,漂亮就是的了。”她一手托着腮说:“还是长胖了一点。”我说:“胖点才好,西方人还要胖点,你还不够。”她说:“胖有什么好,我喜欢瘦。我买牛奶都是脱脂的,还是胖了,胖不好。”我说:“胖点才丰满,sexy。”她“呸”一声。我说:“你不要我说,我就不说了。”她说:“你爱说不说,随你。”我说:“东方人说一个人美呢,就是清秀,西方人说一个人美呢,就是sexy。”她捂了嘴“哧哧”地笑,说:“那你说我呢?”我说:“说你什么?”她说:“是不是也有点?”我说:“有点什么?”她说:“有点那个?”我说:“那个什么?”她说:“你知道,你故意的。你说我有点那个胖。”我说:“你是有点胖。”她说:“胖是不是有点那个呢?”我说:“那个什么?”她没办法了,偏了脸微微动了动嘴唇,含含糊糊地说:“sexy。”我把头一探,把耳朵递过去问:“没听清楚。”她手指把我耳朵一弹说:“这个耳朵没用了,明天割了炒吃算了。”
她在床上躺下去,又坐起来,如此几次,最后躺在那里倚着枕头,和我说话。看着她那姿式,我心里幻想出一些不可言说的想象。我心想:“想有什么用,说不定现在就可以实现了它。”一时我感到生活的道德空间比我平时想的要大得多,又何必把自己拘在笼子里。我心里紧张起来,考虑着是不是向前走出试探性的一步。我站起来走到床边说:“你歪着说话好省力,让我也省点力。”说着在床边坐了作势要躺下去。她伸手做了推挡的动作,倏地坐起来笑着说:“我起来,我起来,我也不省这点力,还不行吗?我真的服了你,真的怕死了你。”我坐回到椅子上说:“你真的怕我?”她说:“不怕呢,怕这么晚还让你在这里。我站起来说:“你真的不怕我?我就走过来了。”她身子往里边缩着说:“别过来,别过来。”我又坐回去说:“你别放松警惕,我可不是君子人。”她说:“你是君子人,你不是君子人你早就不是这样了。”我说:“放长线钓大鱼呢。”她说:“反正你算是君子人。”
她又照镜子,说:“问你一件事,你要保证两点。”我说:“问我一件事还要我保证两点!”她说:“你不保证我就不问了。”我不理她,若无其事地拿了本书翻看。她说:“人家问你呢!”我把脸转向她。她不做声,我又去翻书。她说:“问你呢!”我说:“你问出来,我耳朵都准备好了。”她直笑说:“你保证两点。”我说:“好,你保证两点。”她一指我说:“是你!!”我一指她说:“是你!”她说:“那我不说了。”我说:“好,好,保证两点。第一点──她说:“第一点,不准出去说。”我说:“绝对保证。第二点──”她说:“第二点,实事求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说:“绝对保证,有三说三有五说五。”她说:“那我说了。”我说:“我耳朵已经进入状态了。”她说:“那我就说了。你说,多伦多的女孩子,只算大陆来的,是不是徐丽萍最漂亮?”我说:“她也算一个,最漂亮还不一定吧?你说过,最上面就没有了。”她说:“那还有谁比她漂亮?”我说:“有谁呢,差不多水平的总还有几个吧?”她指了自己说:“那,那,那我和徐丽萍,哪个漂亮些?”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自视这么高。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两个人其实都差不多。”我想如果我说她还漂亮些,她也会相信的,可我又不愿违拗了自己的看法那样说。她说:“我觉得徐丽萍漂亮些,围着她转的男的那么多,那天去玩看得出来。”我说:“是吗?我没注意。可能她是演员,会打扮些。你要那么打扮起来,还更照人呢。”她说:“你别讽剌我呀!”我说:“这是讽剌你吗?那我以后也不敢实事求是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说真的,不要说好听的听,好听的话我是不听的。”我还不至于就蠢到跟女孩子实事求是的地步,说:“骗你干什么,我说好听的你又不付钱给我。再说你又不是喜欢戴高帽子的人,好听的话你是不听的。这样的姑娘不多。”她见我挺认真的样子,就相信了。我觉得好笑,张小禾她平时还挺精的,今天怎么就犯了糊涂。她很高兴说:“我问你是相信你不会出去说,不知你这个人值不值得信任?”我说:“我又不是疯子我出去说?说得别人都知道我跟你关系不比一般,别人都瞪圆了眼恨我。”她嚷着:“什么不比一般,你说清楚点!”我说:“这半夜了你我还在说话,这就不比一般了。我老实呢,不老实做点别的事也做出来了,你说是不?”她不做声,点点头。
六十九
第二天我休息,快到中午才起来。张小禾听见了声音,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喂”一声。我跟到厨房,她说:“今天你别做饭,吃我煮的稀饭,保证你吃了还想吃。”我说:“吃了还想吃,又要你煮,又吃了更想吃,那怎么办?永远这样吃下去,你又不肯!”她说:“肯不肯哪要看你自己。”我说:“我自己肯了,不知你肯不肯?”她说:“不肯!”我说:“吃上瘾了,不可自拔,我就赖上你了,你肯也是肯,不肯也是肯,你可怎么办?”她说:“这种事不是赖得上的事,要看人家愿不愿意。”我说:“这种事要看人家愿不愿意,人家不愿意──煮,也不能说拖她的手。要怎样你才愿意?”她说:“要表现好。”我说:“那怎样才算表现好?”她说:“吃完把碗洗了,也算一点!”
我开了不锈钢水池的龙头准备洗脸,她吃惊说:“你在这里洗脸!你平时也在这里洗脸?我都是在里面洗菜的!”她说着手拍一拍水池。我说:“脸也洗过,脚也洗过,这里面洗出来的菜炒了特别鲜,你没觉得?”她说:“你个癞壳子!”一只手接了水对我身上一洒,我一闪开,到水房去了。洗了脸我又到厨房,看见她拿出七八个瓶子,分别装着绿豆、玉米、芝麻、红枣、苡米等,每样倒出一点放在锅里。我说:“开中药铺了。”她说:“这样最营养。你别呆在这里,只管去写你的东西,好了我叫你。”
我回到房里,手中拿着圆珠笔,眼呆呆望了窗外,心中乱糟糟踏成一片。我捏了笔在纸上乱画,几笔画了张小禾面部的轮廓,不象,又重画。画了几次又点象了,又缺了点什么。忽想起那颗痣,轻轻点上去,出了味道,挺传神的,自己独自笑了一回。听见外面脚步声响,马上又几笔涂了。她敲一下门说:“吃饭了。”我在餐桌边坐了,她装一碗稀饭端到我面前。我喝一口,烫得舌尖一缩,说:“烫起泡了!好吃,好香的。”她说:“凉点再喝。”我说:“主要是太香了。”伸了指头把碗边的刮起来往嘴里一抹,“好吃。”又手指往桌子边上擦一擦。她盯了我那只手说:“你这个人!”我说:“我这个人稍微太不爱卫生了一点。”她说:“你这个人好多东西都可以写到文章里去,你怎么不写写自己?”我说:“比如吃饭时那只手。”她马上说:“上街时那双眼睛,贼溜溜的转。”我说:“你没跟我上过街你怎么知道?我从来目不斜视。”她说:“那天去玩看了你的那双眼就想象得出了。”我说:“看风景嘛。”她说:“看人!”我说:“人是人文风景,审美嘛。”她嘲笑说:“知道你对审美有特别的兴趣。”我说:“读大学悔不该选修了美学课。”她说:“怎么你只审异性的美,老师这样教你?”我说:“女性美男性美我一视同仁地审,我就经常对着镜子审自己的美。”她说:“说了你是个癞壳子。”
我把稀饭搅一搅说:“凉了。”低了头去喝,她说:“放点糖。”说着用勺敲一敲桌上一个深绿色的塑料筒。我加了糖,把稀饭喝得“哗哗”的响。她用调羹敲着自己的瓷碗一片响说:“轻点,轻点,加拿大饿了你吧!太阳穴上的筋都暴起来了。”我说:“主要是你煮得太香了。”我又盛了一碗,加了糖,把塑料筒拿在手中,念上面的字说:“冻干健康人血浆,广州军区血液研究所。”她说:“你瞎瞎说!”我指了上面的字说:谁瞎瞎说了,这几个字你不认识?”她说:“我上大学时用起,都用几年了。”我说:“那没关系了,用几年血浆也干了。”她从桌子底下伸脚过来作势要踢我,说:“看你还胡说!我不怕,我偏要放心吃。”说着又去舀糖。我说:“轻点,别把干在筒边的都弄下来了。”她舀了糖正准备往确定里放,听了我的话又退回到筒里说:“我不吃了,这里面的糖都是你的,不准倒掉!”我又多舀些糖放到碗里,说:“血浆里蛋白质丰富,补的。”一边把糖搅匀了,喝得更响。吃了饭我要洗碗,她抢过去说:“谁要你洗,你给我坐好了。”我说:“给我一个表现好的机会也不肯。”她说:“你还好意思说表现好几个字,害得我饭也没吃饱。”我说:“那木头人表现最好,立在那里动也不动,也不多说一句废话。我真的那样表现好了,你又在心里说我表现不好。”
吃了饭张小禾去看书,我闲翻了一会书,一时有了情绪,写了一篇二千多字的杂文《你觉得怎么好怎么就好》。写完看看张小禾房里没有动静,一个哈欠上来,又倒在床上睡了。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已是天色昏暗。听见有一点簌簌的声响,抬头看见张小禾坐在那里,凑在窗前看我写的东西。我说:“看它干什么,骗稿费用的。”她不理我,还是看。我说:“不就是几个字拼拢到一起嘛。”她还不说话。我说:“你再不说话我就跟个狮子样的扑过来了。”她一直看完了,手里晃着那几张纸说:“写是写得有道理,可我不同意!”我说:“只要编辑同意就可以了。”她说:“照你说世上的事好坏都没个标准了。”我说:“我写什么了,我都忘了。”她说:“我要跟你讨论,你的观点不对!”我又好气又好笑,说:“有道理也是你说的,不对也是你说的。认什么真呢,告诉你是骗稿费的。”她说:“别故意这么说,我是不信的。你说清楚,什么叫‘你觉得怎么好怎么就好’?如果一个人觉得死比活好呢?”我说:“所以有那么多人选择了自杀。人对外在世界的体验是以自己的内心感觉为标准的。”她说:“那我有时候烦恼起来真的觉得活着还不如不活好。”我说:“你可别骗自己,白丢了一条命。”她还想跟我争论,我说:“今天带你到唐人街吃饭去,你别忘了观察我上街时那双眼。”她说:“今天悔不该提醒你了。”
我骑了单车,让她在后面搭了。我说:“别在心里笑我,跟我就只有单车,除了我你跟谁也有小车。”她说:“就不必说这么多了吧。看路,汽车来了。”我说:“这么怕死的人,还说活着还不如不活好呢。”她在我背上轻轻戳一下说:“那是打个比喻。”又说:“总没有人觉得穷好。”我说:“那也别说绝了。中国有句话,三年讨饭,县官不换,穷有穷的乐趣。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也真有。”她说:“那你不是。”我说:“那我不是。人间的烟火我要食,人间的别的也不能少。”她说:“别的是什么,你说清楚点。”我说:“你知道。”她说:“我不知道。”我说:“你真不知道我就说了。别的是个人,是谁你心里知道的,我不说了。我有时心里冲着就想食了她。”她说:“那反正是别人。”我说:“那反正是别人。”她说:“是别的别人,不是我。”我说:“是别的别人,不是我,当然不是我。”她说:“跟你说不清楚。”我叫她坐稳,抓住我的衣服。她身子向前靠一点,抓着我的衣服。我说:“再抓稳点。”她干脆把手从后面挽过来,轻轻搂了我的腰。我微微感到了她胸脯的柔软,有意无意地把背往后面一靠一靠的几次,感觉得更加明显些。她并没有察觉什么,也不闪避。
在小杭公酒家我点了一个套餐:一份姜葱双龙虾、一份清炒油菜、一份虾仁汤。我还要再点一个炒菜。她说:“尽够了尽够了。”我说:“既然来炫ǔмDтχт。сοм书网一趟就丰富一点。”她说:“装什么阔大爷!”我就不再坚持。菜端上来,她说:“我后悔了,不该跟了你来,你的钱也不容易,血汗钱,我吃了心里不安。”我吃着说:“谢谢你理解我。不过孟浪也不至于就潦倒到那个样子。”她说:“我也没有钱回请你。”我说:“你中午就请了我了。你算个有心的人,要是别人,吃了一抹嘴,说一声,孟浪好潇洒,等着你下次再请他。”她马上问:“你还带谁来过?别人她是谁?”我说:“他是个男他,不是个女她。”她说:“是带思文吧?”我说:“告诉你是别的别人,不是林思文是个男的,骗你吗?”她说:“你没带思文下过馆子,我就不信。”我说:“在加拿大没有带过林思文。”她说:“哪你说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