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二个锦衣皇宫卫士骑着马飞也似地赶来,到了近前滚鞍下马,亮一张桃色宫庭令牌,对守门兵高叫:
“奉太子令,所有东宫人和货物立即放行,不得有误!”
宫廷令牌一到,谁也不敢与之抗衡,守门兵士无奈,只得相互咕哝了一番,挥手放行,可达志他们一行推着车子,紧走慢走,奔东宫而去。
刚转过一条街,迎面一队人马挡住去路,为首一员大将紫黑面皮,马鞍前悬两柄板斧。可达志一看,倒吸一口凉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程将军,您这是有事?”可达志满脸堆笑的问候着,又转脸向后一挥手,“把路闪开,让程将军先过。”程咬金一磕马肚走了过来,马鞭一指可达志:
“小子,别油嘴滑舌了,这几百壮汉到底是怎么回事?”
“嘿……嘿,西去幽州路上不大安宁,太子殿下差一些人沿途护卫这些货物。”
“就护卫这些三钱不值俩儿钱的皮毛?”程咬金跳下马,拨拉“帮忙?”高祖一拍龙床帮,道:“皇宫大内,岂能私调外兵进来。”
“也许是一些手下人挑唆的。以太子的厚道,决不会想起来做这不稳重的事。以老臣看,把太子叫过来说他几句就算了。不管怎么样,太子对皇上不会有二心的,皇位归根结底还是他的吗。”裴寂说着,从宫女手中拿过扇子,亲手给高祖打扇。早年在太原晋阳宫时,高祖和裴寂就是昵友,同吃同睡。如今贵为皇帝,仍和裴寂同榻而坐,吃喝玩乐。裴寂虽没多大本事,但仍位居诸官员之首。裴寂一番见解说出,高祖果然不大生气了,对旁边一个侍候的太监说:
“叫太子来见朕。”
东宫里,李建成一听说私发铁骑的事败露,吓出一身冷汗,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见,忽听父皇召见,更是手足无措,但又不能不去,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前去内宫。
走到后殿门口,裴寂迎面走来,拉李建成到墙角,小声说道:“里外里都是秦府那边捣的鬼,都城有事,自然有五城兵马使来问,与程咬金何干?殿下仁厚,不得不有防人之心啊!”
李建成恨得直咬牙,心里说:李世民啊李世民,不把你除掉,当了皇上我也睡不安生,这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裴大人,父皇那边怎么样?”李建成又惴惴不安地问。
“放心吧,我已替你圆了不少了。圣上倒没说什么,殿下只是一言不发就是了。”
进了内宫,高祖李渊果然没有生多大气,只是轻轻把李建成说了一顿了事。
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六月,京城炎热,高祖决定到宜君县仁智宫避暑,命太子李建成留守长安,李世民和李元吉随驾同行。御驾出发前一天晚上,李建成把李元吉叫到东宫,两人头对头,在密室里密谋起来。
“程咬金这小子,纯粹是个愣头青,不能让他在京城里当将军了,要想法把他弄出去。”李元吉说。
“我打算好了,等你们一走,我立即放他为康州刺史,让他滚得远远的,有力使不上。”李建成说。
“李世民鼻子比狗还灵,咱们稍有动静,他都能嗅得出来,这说明他时刻准备对付咱们,依我三胡看,早晚得有这么一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
李建成拍着脑瓜想了一会,突然猛砸案几说:
“不行咱就准备今年动手,此去仁智宫,你伺机灭了他,我坐镇京城调兵遣将来个里应外合。”
李元吉不大相信李建成有这么大的魄力,嘴里应应着,没怎么当作一回事,弟兄俩连吃带喝议论了一个时辰,临别,李建成拍着李元吉的手,好像许多话尽在不言中,只说了这么一句:“安危之计,决在今岁……”高祖在仁智宫至少得过两月,留守京城的李建成果然有所动作,他先装了一马车金银财宝,亲自押送至中书令封德彝家,封德彝早年随李世民多次出征,大多以为他是秦王府的人,实则他是一个见风使舵的人。如今太子亲来送礼,封德彝不好拒绝,眉开眼笑地把厚礼收了下来。
封德彝两面讨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建成以加强朝廷对边地的领导为由,顺顺当当地把秦王府大将程咬金打发到偏远的康州当刺史去了。
李建成随后又密令庆州都督杨文干准备起兵,神不知鬼不觉,发兵前去包围仁智宫,将李世民就地处死,并逼老皇帝李渊让位于太子。
于是,李建成以训练新兵的名义,从城西兵器库中调出一千副铠甲和一千人所用的崭新锋利兵器,派郎将尔朱焕、校尉桥公山押往庆州。
几十辆大车排成长队,浩浩荡荡向庆州方向进发,骑在马上的尔朱焕跑前跑后,吆喝手下注意赶好马车,桥公山无精打采地对他说:
“尔朱(姓),没有什么大事,用不着这么操心。”
“太子爷交办的事敢不用心?翻了车怎么办?”尔朱焕抹抹头上的汗,在马上活动活动腰。
“哎,老桥,”尔朱焕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桥公山,“你年纪大几岁,是个老兵了,这押运兵甲的手续也不对呀,太子爷送给杨都督这么多兵甲,到底要干什么?”
桥公山鼻子里哼哼着,又叹了一口气,好半天才说:
“但愿干的是好事,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途,你我也难逃干系,老婆孩子都得搭进去。”
“怎么?你说这兵甲是……是造反用的?”
尔朱焕头上有些冒汗,“若这样,可苦了咱们了。桥哥,我官虽比你大,但不如你经验丰富,你又比我大几岁,你赶快拿个主意吧。”
桥公山眉头紧皱,眼瞅着前方灰白的大道,苦着脸说:
“临来时,太子爷神神秘秘的样子,我就瞅着没有好事。这一路上我都在琢磨咱该怎么办。现在看来,这一千副兵甲明显地不合常理,连兵部的调拨令都没有。”
夕阳西下,一行人到了豳州郊外。尔朱焕、桥公山他们在一个大马车店住下,吃过晚饭,两个押运官关在一间上房里,又密议起来。“bangbang。”——有人敲门。
“谁?”尔朱焕紧张地问。“送开水的。”
“开水刚送了一壶,怎么还送?”尔朱焕不情愿地打开房门。刚打开门的一刹那,门“呜”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铁塔似的大汉拥了进来,吓得尔朱焕直往后退,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是谁?
桥公山掂刀在手,但马上又把腰刀放下了,桥公山眼尖,认出了来人:
“您,您不是程咬金……程将军吗?”
来的正是程咬金,他把头上的斗笠往旁边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将军不是发放康州刺史了吗,怎么到豳州来了?”桥公山倒了一杯水,恭恭敬敬端了上来。
“我怎么这么听李建成的?”程咬金灌了两杯水,抹了抹嘴说。
“是啊,是啊,”桥公山两人在一旁附和着。
“倒是你俩小子,死到临头,还在梦中!”程咬金一拍桌子说。桥公山拉着尔朱焕一起跪下,磕了俩响头说:“我们俩也知道运这么多兵甲不是好事,这不,正在合计这事,将军快给我们指一条路吧!”
程咬金讲了讲当前的形势,说了说李建成私运兵甲的企图,最后才对俩押运官说:
“杨文干起兵造反,东宫为内应,将图秦王,秦王仁厚,功劳盖世,造反的事成了,不利于国,再说这事也不可能成。事不成,别人不说,你二人必致灭族之罪。当今之计,你们速运兵甲到豳州都督府上奏告变。我程咬金去仁智宫找秦王,让他速做准备。”
“听您的,一定听您的,将军真是俺俩人的再生父母。”尔朱焕、桥公山抹了抹眼泪说。
宁州宁君县珍珠山里,林木茂密,清泉飞瀑。人在这里,从不觉得夏天有多热,是个理想的避暑所在。高祖的行宫仁智宫就建在这山谷之中。
也不用打扇子,也不用擦汗了。李渊坐在珍珠泉边的凉亭里,和裴寂等近臣一起吃喝玩乐。周围到处是宫女们衣袂的飘香和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皇上建立了大唐王朝,开万世之伟业,说来并没费多大事啊,这岂不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裴寂搜肠刮肚,专捡好听的话逗高祖高兴。
高祖“嗯”了一声,又严肃地说:
“李密、王世充的势力也很强啊,当时就胜过我,可朕还是打败了他们。”
“这不说天子自有天命吗,皇上即使在家睡大觉,也会有人来推举皇上。”
高祖手拿着玉如意指着裴寂笑着,“睡大觉哪能当上皇帝,整天睡大觉连一间屋也盖不起来。”
“皇上的几个龙子也很厉害啊!像太子李建成,仪表堂堂,处事稳重;像秦王李世民,冲锋在前,所向披靡;像齐王元吉,膂力过人,天纵英才……皇子们也对您很孝顺,各自担当着军事、行政等重任,没有一个不识好歹、调皮捣蛋的。”
“这倒也是。”高祖抚摸着后脑勺,感慨地说,“当皇帝虽说不能长生不老,但朕有这么几个好儿子,也就知足了。”
正在这时,秦王李世民全身戎装,神色匆匆走了过来,看了看裴寂,欲说还休。
“什么事?裴寂又不是外人,用不着回避。”高祖道。
“父皇,太子李建成欲成篡逆,已命庆州都督杨文干起兵,围剿仁智宫。现密书、兵甲俱已解来,当事人尔朱焕、桥公山畏惧天威,上奏告变。”
刚才还在谈论儿女孝顺的事。接着就传来太子兵变的消息。高祖脸上有些挂不住,手中的玉如意“叭”一声掉在地上摔成几段,急问道:
“怎,怎么……他们竟来围剿仁智宫?”
李世民一言不发,两眼望着高祖,心里说,太子造反,看你怎么办?裴寂在一旁接过话头说:
“事情还不至于这么严重。有什么事,召太子来,当面一问不就清楚了?至于杨文干,遣一将召回来就行了。”
李世民想把事情说得严重,裴寂想把大事化小。高祖定了定神,下旨道:“以开御前会议的名义,诏令太子立至行在宫;差宇文颖驰往庆州,召杨文干返回京都述职,到京后,立即逮捕。”
旨意一下,立即有人去执行,几匹快马离开仁智宫,朝两个方向流星般地驰去。
李建成正在加紧训练长林兵,一旦杨文干兵围仁智宫得手,长林兵将迅速接管皇宫大内、南衙等要害部位。正在李建成既紧张又兴奋地做准备的时候,忽闻敕令来到,命太子立即到仁智宫开会。李建成痴痴的,犹如喝醉了酒一般,嘴里喃喃地说:
“‘立至行宫’,刚走了十来天,有这么重要的会吗?父皇一定知道我起兵的事了。”
太子舍人徐师谟在一旁问:“殿下到底去不去仁智宫?”
“我不敢去啊,我不敢见父皇的面啊。”李建成脸色惨白地说。徐师谟一向好高骛远,断然地说:
“事情已经如此,殿下不如据城起兵,即皇帝位,发兵踏平仁智宫。”
“篡位弑君,可是大不义啊,这个皇帝位我也做不稳啊,那些京城将领们也不听我的啊。”李建成关键时候还颇有自知之明。“我们可以宣称秦王挟持君主,欲行篡逆,殿下所以举兵讨伐……”徐师谟苦口婆心地劝着。主簿赵弘智见徐师谟一味劝太子起兵,情知不是好事,冲到面前大声说:“高祖、秦王亲信密布,贸然起兵无异于自取灭亡。殿下应贬损车服,摒去从人至行宫谢罪。”
“谢罪就能饶了我了?”李建成不安地问。
“皇帝仁慈,决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再说殿下运兵甲与杨文干,纯粹为自保,并不涉及篡位之事,殿下尽可放心地去仁智宫。”李建成寻思了一番,觉得赵弘智说的有道理。圣上决不会对我怎么样,私发豳州铁骑的事,父皇不也是轻轻说了我两句就算了吗?我毕竟是一国之皇储,父皇疼爱的就是我。主意一定,李建成来到封德彝府上,把眼下的形势和老封说了一下,再三拜托说:
“万望中书令寄一书信与皇上,就说我留守京城,事事以皇上为重,决没有做什么出格举动。总而言之一句话,大人能为我说多少好话就说多少好话。”
封德彝一口应承下来。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说几番好话,对于封德彝这样饱学之士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安排好京城诸事,李建成乘车浩浩荡荡向宁州驰去,排场丝毫不亚于往日,只是到了距仁智宫尚有六十里的毛鸿宾堡,才把从人留了下来,只带着太子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詹事、主簿赵弘智等人,乘一辆旧车马去,前去仁智宫。
行宫不远面前迎,李建成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得得乱跳。每向前迈一步,都很艰难。行宫的羽林军们,一个个像木桩子一样,纹丝不动,煞是威严。李建成左看右看,眼珠上下乱动,惊慌之色溢于言表。赵弘智鼓励他说:
“殿下别怕,别在这些下人面前丢了威仪。照咱原先商议好的,见了皇上,只管叩头就是,皇上要是太生气,您就头往地上撞。”
“撞烂头怎么办?”
“只管撞就是,不死就行,只有作践自己才能让皇上饶了你,”李建成频频点头,内宫门口,裴寂早在门口迎接,他无言地看了李建成一眼,拉着李建成的手拍了拍,一切尽在不言中。李建成迈着小步,垂着手,稍稍弯了一下腰,跟在裴寂背后,小心翼翼,一副知错将改的样子。
珠帘挑起,但见高祖背着手,脸涨得通红,正愤怒地看着窗外。李建成就地趴倒,匍匐向前,在高祖脚跟前叩起头来,一下,二下,三下……五寸厚的特制地砖让他磕地“嗡嗡”直响,头上的血针“呼呼”直冒,犹叩头不止。
“圣上,太子已经知错了,您就原谅他吧,他在您跟前怎么也是个孩子呀。”裴寂拉了拉高祖的龙被,柔声劝道。
高祖袖子一抖,甩开了裴寂,指着地上的李建成骂道:
“逆子,大唐开国之初,就行此不道之事,你想让朕像隋朝一样,不到二世就亡国吗?逆子,不堪为太子!”高祖气愤难当,连俚俗粗话都骂了出来,还没骂完,但见李建成纵身跃起,一个倒栽葱,头朝地跌了下来。李建成孬好身上是有些功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