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腾起了无数朵闪亮的红花,山上山下硝烟弥漫。数万联军将士见了一齐欢呼,杨镐被震得差点跌倒在地,麻贵忙伸手搀扶道:“杨大人,要攻城了,咱们站远些吧。”杨镐呛得不住咳嗽,甩开他低头向后跑去。
“躲到城边,快趴下!”浅野长政将身子紧紧贴在箭垛旁大叫着。三丸城头的日军士兵纷纷卧倒在地,惊恐万状地听着无数弹丸从头顶呼啸飞过,落入城里。
明军的虎蹲炮重36斤,有五六道宽箍,炮口处有铁爪铁绊,作战时从战车上卸下来用铁钉固定于地,以减少后坐力。炮口内可装填上百小铅丸或石弹,散布面积大,野战中对付密集冲锋的敌群效果尤佳。此时用来攻城,虽然不能毁坏石砌城墙,但却能打伤守城的敌兵。偏偏此时北风大作,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赤热的弹丸落在城里的木质房屋上,劈劈啪啪引燃起了大火。不一时,岛山倭城内已经是浓烟滚滚,乱作一团。
“攻城!”麻贵见状大吼一声,伏在山下的联军士兵们举起兵器,呐喊着一跃而起,明军在前、朝鲜军在后,向岛山倭城奋勇扑去。
“铁炮打火,准备射击!”倭城三丸外围的三重土墙由浅野幸长率3000士兵把守,这时见联军士兵密密麻麻地向前冲来,忙指挥日军端枪瞄准,“开火!”随着他一声令下,从土墙的射击孔中喷出一溜的红光,冲在最前的明军士兵倒下一片,明军虎蹲炮装的是霰弹,发射的同时散布开来,弹丸有远有近,当士兵冲锋时,为了避免误伤,炮击往往停止,无法形成弹幕跟进射击。这时候只能单凭步兵来攻城了。
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倒下几十人,后面的士兵将盾牌举在头顶,匍匐前进,可是藤牌挡不住铁炮子弹,仍不断有人伤亡。明军手里的三眼铳和单眼铳射程不够,只好冒险向上冲,试图接近敌军开火。从山上往下看,只见进攻者如潮水般向上涌来,铁炮子弹则是如雨般向下泼去,或是打在石头上腾起一股白烟,或是打在人身上溅起一股血线,人潮溅着血红的浪花此起彼伏的向山顶逼进,日军依托三道高矮不等的土墙拼命向下放枪,三丸城上的守军也居高临下地射击。
“鸟铳兵接战!”麻贵在山下隐蔽处看得真切,忙命令鸟铳手冲上去,两百多名鸟铳兵飞奔到阵前,举枪仰击敌军,子弹打在土墙上扑扑作响,日军铁炮手伏下身去,等明军开过火后,举起后备枪再次起身射击。另有数百人专门负责给空枪装子弹,这样一来日军火枪射速大大加快,随着明军士兵越来越靠近土墙,死伤的也越来越多。
“用明火箭攻击!”麻贵再次大声下令。早已伏在山下接应的1000名弓箭手装好火箭,往山上冲了一段距离,然后拉弓放箭,好像寒鸦投林般火箭纷纷射入日军阵地,无论是钉在墙上或是地上,都燃起一团火焰,浓烟四起。土墙后的日军大惊,顿时慌乱。
趁着这个空当儿,明军士兵们直起身子一路疯跑冲向敌阵。浅野长政在城头上见了急地大叫:“开火,开火!”铁炮侍大将山田利信把采配(日本战国时代的一种指挥棒,木质长柄,柄头密缀纸条或布条,挥动时可互相摩擦发出响声)向下一指,三丸城头上的100铁炮军举枪齐放,扑到土墙前的明军士兵顿时淹没在一片硝烟之中,余下的人发一声喊,伏在地上。
但是土墙后的日军也在火箭猛烈攻击下抬不起头来,参将茅国器身披镔铁重铠,手持鬼头刀伏在乱军中,眼看后退亦无生路,这时候咬咬牙直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土墙正门前,手起刀落喀嚓嚓几刀将木栅栏门劈开几条缝,紧接着从破门内刺出十几枝长矛,直在他眼前晃,茅国器立不住脚,身子后仰就势滚下山去。
明军鸟铳兵见状集中了十几杆鸟铳,猛轰木门,门后偷袭的日军长矛手惨叫着倒下四五个,“冲啊,冲进去!”游击陈寅挺刀在后督战,连声高喊。
虽然弹如雨下,但是听见长官在后厉喝,士兵们哪个敢犹豫,全都不要命地向上涌去,举大刀向着木门乱劈,接连倒下三十几人,硬是趁着日军铁炮射击的间歇将门砍开,冲了进去!
浅野幸长在第二道土墙后见明军上来了,也是连声呼喝:“把他们打下去!”接着开了栅门,率领四五百长矛手前去支援第一道土墙后的守军。明军拼命地往里攻,日军拼命地往外顶,数千人在两道土墙之间展开了一场大混战。三丸城上的日军铁炮足轻和明军鸟铳手举枪对射,山下的明军弓箭手不停地放箭,火箭拉着啸音不断飞上城去,将铁炮足轻射落城头。
“长政公,战局如何?”听到激烈的铳炮声,正在本丸天守阁内休息的加藤清正带着56名亲随武士急忙赶到三丸城上。
“没什么大不了的,犬子正在下面领着军队作战,一定会把敌军赶下山去的。”浅野长政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眼神中满是焦急之色,将手中的太刀攥了又攥。
加藤清正想了想,对跟在身后的家臣饭田又兵卫道:“饭田殿,请你带100名武士到幸长殿身边去,要一直呆在他身边,能做到吗?”
“明白!”饭田又兵卫心领神会,大声答应着领了一群加藤家的旗本武士开城门冲出三丸,奔向激战中的土墙防线。
浅野长政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加藤清正嘴角翘起,冲他笑道:“作为父亲,其实是很担心的是吧?放心好了,幸长殿是出色的武士,他不会有事的。”
“是啊,你说得对!”浅野长政趴在箭垛后目不转睛地望着下面,又使劲点了点头,“他能行,没问题!”
……
浅野幸长这时正陷入苦战之中,四周全是格斗的人群,黑暗中分不清敌我。他吼叫着双手举刀,不停的转头扫视可能扑到身边的敌人。家臣木村左兵卫右手端着侍筒(武士头目用的短管大口径火绳枪),左手将长矛挟在肋下紧张的保护着少主。
越来越多的明军和朝鲜军冲上山来,在第一道土墙根儿下排着队等待进攻,围绕着土墙大门内外两侧,尸横遍地,对战双方舍生忘死地拼杀,时不时就绊倒在尸堆中。日军的长矛利于野战,在近身肉搏中不敌明军的砍刀,一时间死伤惨重,后来纷纷抛了长矛,抽出肋差格斗(上文介绍过,是比短刀略长的一种倭刀,本来是武士自杀专用刀,不过战斗中急眼了往往也用来杀敌)。如此一来优劣逆转,砍刀虽然威力大,但是过于沉重不似肋差轻捷,厮杀久了又被日军占据上风,明军士兵忙弃了砍刀,抽出腰刀迎战。
联军源源不断地从一重土墙门口涌入,从二重土墙内也涌出大量日军,到后来双方连肋差腰刀也使不开了,均使短刀匕首肉搏,任你多高的本领,到了此时也只赚了个相互刺杀。
两军将士情知若不奋力格斗,性命难保,退是退不出去了,只有咬紧牙关死战。忽然听见轰隆一声响,却是数千人挤在两重土墙之间搏杀,终于将外围土墙推倒一段,尘土飞扬中,无数尸体随着碎石滚下山去。更有几十名联军士兵被压在土石中惨呼挣命,战场突然开阔,交战双方均是大感意外,纷纷的各自后撤。
“到墙后去,关上大门!”浅野幸长挥着战刀狂叫着,千余名日军仓皇后退,可是冲出来容易,猛然间要退入二重土墙后,门窄兵多,反而半天进不去几个人。对面的明军和朝鲜军清醒过来,急忙从地上捡起长兵器冲上去与没挤进门的日军厮杀。
挤在门口的日军只有外围的100来人捡起长矛慌忙应战,其余的人手里只有一把短刀或是肋差,夹在人堆里连哈腰都没有空间。瞬时间血肉横飞,被大刀砍下的头颅像土豆一样在地上乱滚。浅野幸长连声催着关墙门,可哪里关得上?不多时两扇木门都被挤碎,绊倒在地上的人立刻被踩成肉酱,后面的人连滚带爬地抢进土墙内。落在最后的又有三五十人被杀。不过也亏了如此,没有门的缺口被重重叠叠的尸体阻住,竟使得联军一时翻不进去。
这时三丸城上的日军铁炮手冒死探出身子向下射击,挤在二重土墙外的联军士兵接连被打死打伤近百人,其余的人发一声喊,四散逃开伏倒在暗影里。
“灭虏炮开火,向城上打!”车兵指挥使王问厉声喊道。明军的灭虏炮属于车载中型火炮,净铁打造,管长两尺,重95斤,有五道箍,射一斤铅弹。用灭虏车载行,每辆车可以装载三门这样的火炮,早就卸下来设好了炮位,听到命令,炮手们将炮管摇动,缓缓扬起对准三丸城头,用火折在药捻上一点,火星噌噌乱蹦,紧接着六门灭虏大炮轰的喷出三尺长的焰尾,将弹丸呼啸着送上天去。
日军铁炮手此起彼伏的装弹射击,正打得兴起,忽然看见黑漆漆的山下红光一闪,紧接着嗖嗖的怪响,狂风扑面,六枚一斤重的铅弹流星赶月般飞过来,有两枚掠城而过,一枚砸在城墙上,其余三枚正打在石砌箭垛上!
铅弹裂开,连同打碎的箭垛四散飞溅,铅弹和石头碎片呈扇形向城头上漫射开去,等硝烟散后,城头上已经横七竖八倒下了二三十人,铁炮侍大将山田利信的头盔也被气浪掀开,满面是血昏死在地上,手里的采配只剩下半截。
活着的士兵们抛了枪支,全都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加藤清正和浅野长政站在城头另一端看得呆了,虽然努力保持着镇静,但从对方苍白的脸上可知自己也是面无人色。
当明军炮手将城头日军打退时,城下的二重土墙内日军已经组织好铁炮,用密集的火力封锁住缺口。眼见联军冲了几次也冲不进去,麻贵心中烦闷,紧皱眉头不语,王问见状上前道:“禀大帅,敌墙低矮,咱们的灭虏炮虽然打不着,但可以把虎蹲炮抬到山上近距离轰击倭贼!”
麻贵大喜道:“那还等什么?快把炮抬上去打!”杨镐披了一副重铠正往这边走,闻言忙摆手道:“且慢,再等等!”麻贵与王问愕然望着他。杨镐喘息着道:“我军连番攻打敌寨已经万分疲劳,需得换一批生力军接着上前攻打才是,李如梅将军的辽兵调上来没有?”
“我已经派人去传令了,应该马上就到。”
“这就好,王将军,那你抬炮上去吧。”王问拱手称是,忙指挥着炮手和步卒将两门虎蹲炮系上牵绳,五六个人拉一门,另有十几人背着弹药箱,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慢慢推去。
杨镐很自然地上前一步将麻贵让到身后,手搭凉篷向上眺望着,麻贵一句话不说低头退下。这时候岛山顶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两军大呼酣战,浅野幸长命人在一丈半高的土墙背后搭起脚手架,上去100多名弓箭手,从墙头上向外放箭,铁炮军则伏在射击孔后不断地开火,联军士兵们把身子紧紧贴在地面,点燃手里的三眼火铳,举在头顶胡乱地向上回击。
明军炮手这时冒着枪林弹雨已经把两门虎蹲炮抬上来了,步卒们举牌在前掩护,不断有人中弹倒下,用了约一刻钟的功夫,炮架终于推到第一重土墙的废墟后,用粗重的长钉固定好了炮架。两门炮对着二重土墙轮番发炮轰击,虽然是霰弹,可是近距离发射冲击力仍然很大,而且震耳欲聋的炮声也给日军心理上施加了极大的压力;打到第二轮齐射时,厚重的木栅栏门已经被炸得粉碎,日军弓箭手乱纷纷从墙头上跳下来逃命,铁炮手放了一阵枪见不起作用也赶忙后撤。
浅野幸长环顾左右,咬牙怒道:“敌军都是些胆小鬼,只敢用大炮轰门,不怕死的跟我冲出去啊,把明军的炮夺下来!”
众军摇动兵器,齐声呐喊“冲啊,冲上去!”可内心却实在胆怯,没有一个人真敢往外冲。浅野幸长自己冲了几步,见无人跟上便大骂着又退回来,挥刀砍翻一人,余者哄然逃散。
饭田又兵卫硬着头皮上前劝道:“纪伊守大人,敌人炮火凶猛,眼看这土墙是守不住了,咱们还是进城吧!”
浅野幸长瞪着眼吼道:“这怎么可以?我在父亲大人面前下过保证,一定要守住外围工事,现在既然守不住了,那就战死在这里好了!”
“可是,您的身边还有两千多士兵呢,如果都这样无谓地送死,恐怕连本城也保不住!”饭田右兵卫下了狠心,同样大声吼道。
“你!”
“嗯?怎样!”两个人手握刀柄相互怒视,各不相让,浅野幸长忽然气馁,抛下刀惨然道:“你们走吧,我是坚决不会进城的!”
饭田又兵卫不看他,大声向左右喊道:“来几个人,扶幸长殿进城,其余的人跟我退守下一道防线!”木村左兵卫等人上前架住浅野幸长。
“我不走,我不走!”浅野幸长嘴里喊着,心中却没了战意,顺水推舟在武士们的簇拥下飞奔着退入石城里,饭田右兵卫则率领千余人退守第三重土墙。
此时明军虎蹲炮仍在不停地发射着,直到弹丸全部打光,二重土墙已被轰出几个大缺口。游击陈寅一马当先,率领几百名勇敢的士兵向倭城外最后一道防线冲去。
“开火!”饭田右兵卫见明军发起冲击,下令铁炮齐射,组织了二三百杆铁炮从射击孔中探出,火光闪过,砰砰扑扑地打出无数铅丸铁子,开枪的后坐力使得整道土墙都震得颤微微晃动,冲在最前的几十名联军士兵被打得人仰马翻。
陈寅刚要卧倒,突然大腿根儿一阵钻心的痛,知道中弹了,忙伏下身去摸,只觉满手是血,没奈何只好把钢刀衔在嘴里,四肢着地向后撤。身边脚步声杂乱,不时有沉重的物体倒下来。好不容易见到一段残墙,挣扎着骨碌翻过去,掀开头盔护面深吸一口气,脑子忽然发晕,头一歪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启禀二位大人,游击陈寅中弹受伤,倭贼火力凶猛,我军一时攻不上去。”一名传令兵汗流浃背地跑下山,向杨镐和麻贵报告战况。
杨镐恨道:“咱们不是有大炮么?再运上去几桶弹药,全力攻打敌营!”
“是!”
“两位大人,李如梅奉命参见!”
“如梅,你可来了。”杨镐欣慰地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肩膀道:“茅国器军和陈寅军已经打了两个多时辰了,倭贼拼死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