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脸道:“怎么能和您老比啊,这么大岁数还生龙活虎的,打完这一仗,您也该告老还乡了吧!”
邓子龙哈哈一笑,捋须道:“是啊,人老了,当年500斤的石鼓能抱起来走几十步,现在估摸着只能玩玩120斤的花刀了,凑合打完这一仗我就回家抱孙子去。”
刘綎听罢大怒:“姓邓的,俺刘某人的大刀正好重120斤,你这么说岂不是消遣俺来着?”
“那又怎样,刘大刀,你敢和我炸刺!”邓子龙眼一瞪,手按剑柄向前逼近。
王士琦和众将忙上前劝解,邓子龙人老脾气大,身手也好,明史中称他“貌魁梧,骁捷绝伦”,所以根本就没把刘綎放在眼里,二人本来就有底火,这时候话不投机,竟然当众翻脸!
众人奋力上前分劝,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是包括他二人在内谁也没想到的,此时也都有些悔意,于是借坡下驴,互相戟指虚骂着,各从角门撤出帐去。
大帐内空自留下监军王士琦,他呆坐了半晌心中纳闷,忽然一拍文案,恨恨道:“临敌之际,军中大将自相争执,这成何体统?”于是愤然起身,喝道:“来人,给本监军传刘綎和邓子龙入帐。”下面中军不敢多问,忙领命去了,一时三刻,二将气哼哼先后入帐,分站两旁。
王士琦面露愠色,指着二人说道:“一个是西路总兵,一个是水师副总兵,都是国家要倚仗的人,如今不思为朝廷效命,却挟私怨在军营里厮拼,简直是开玩笑!你们都是领兵的人,自己说说,若按军法该当何罪?本官身为监军,你们再说说,这监军的职责是什么?遇到这种事,该如何处置?”
刘綎与邓子龙被他声色俱厉地一番训斥,心中怯意渐生,只好抱拳谢罪道:“俺们一时莽撞,还请王大人见谅。”王士琦冷笑道:“军法无情,你二人领兵多年,竟不知道吗?事已至此,已经不是我说了算的,待会儿我就写封折子送交邢大人那里,届时谁是谁非,自有公论。”
二人惊怒交集,满脸涨得通红,吴广、张起、李应轼、白翰南等部将和幕僚们见双方僵持不下,使个眼色纷纷上前求情。王士琦为了建立威信,使的是以进为退之计,他也知道,不可能当真把这两员大将怎么样,毕竟打仗还得靠他们。
于是等众人求了半天,他便顺势收手,冷哼一声道:“大敌当前,既然众将为你们说情,今天这事暂且记下,等平了倭寇自然无话,若不然,二罪并罚,你们就等着朝廷降旨处分吧!”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喏喏称是,王士琦气略消了些,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邓将军,你来了半天,还没说有何军情要禀报呢。”
“噢,是这样,”邓子龙醒悟过来,盯了刘綎一眼,悻悻道:“陈总兵让我前来告之,水师已经做好准备,明日申初(十五点到十六点),待光阳湾潮起便攻城,到时候请步军一起行动吧。”
王士琦道:“刘将军,排兵布阵非我所长,这正是你的本职所在,就由你同邓将军详谈如何。”刘綎没好气得道:“顺天倭城三面环水,正对我军方向的只有一条浮桥可以通过,需得绕道几十里才能进逼城下,请你告诉陈璘,由他主攻,等水师发动之后,我自会在陆上策应。”
“好!若没有别的事,邓某就告辞了!”邓子龙向王、刘二人一拱手,转身出去。
刘綎这时心里七上八下,看了王士琦一眼,赔笑道:“王大人,方才是俺莽撞了,有甚失礼之处,还望见谅。”一则明代重文轻武,二则这监军就好比现在的政工委员一样,刘綎虽然是西路军总指挥,但除非他想造反,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和监军大臣作对的。
王士琦自然明白这一点,见邓子龙走了,又拿出怀柔的手段,叹口气道:“刘将军,别怪我说,虽然你是个直爽人,我就喜欢直爽人,可这回搞得也太过分,若不是我出面排解,你二人没等上阵杀敌,先来个两败俱伤,让朝廷知道了,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么。”
“大人说的在理,俺知错了。”
“错不错不是咱俩说的,想那邓子龙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虽然脾气暴,真动起手来能经得住你几拳?那是副总兵啊,可不是小卒,把他打死打伤了,你怎么办?我与你同僚一场,你不想着,我能不替你想着吗?”刘綎听得无话可说,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称是,挨了训,嘴里还得感激王士琦。
王士琦把话题一转,笑了笑道:“那些都是小事,不要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军务,要说打仗,还得数将军您在行啊!”
“岂敢岂敢,大人谬赞了。”刘綎打着哈哈谦逊几句,二人就算把刚才这场不愉快遮过去了。
散帐之后,按刘綎的部置,明鲜联军兵分两路,主力屯兵检丹山下,刘綎亲率7000步骑向东行了30多里,绕过人造海沟,来到倭城前五里处扎下营寨,准备明日与水师联手攻城。监军王士琦左思右想放心不下,又派了一名中军官,带着他的口信飞骑前去,一再告诫刘綎,水陆两军务必要密切协同,争取一战成功。
小西行长侥幸脱险逃回城内,惊出一身冷汗,到了下午,又听哨骑报告,城东丘陵地带出现明军旗帜,小西闻报大怒道:“好个不知忠信为何物的刘綎,我以诚相待,他却欲加害于我,看来这次是一定要和他死战到底了!”
松浦镇信等人也道:“明将诡计多端,和我国武士风格不同。”小西行长歇了一气,和众将商议道:“既然决定开战,最好是依托坚城死守,另外,马上派船去釜山求援。”
“行长公,敌军这次虽然来势汹汹,可是他们需要经过山地才能到达城下,来得这么快,应该是以步兵为主,咱们不如列队出城,趁机和敌人较量一番,杀杀他们的锐气。”有马晴信说道。
远藤又次郎也跃跃欲试道:“让我和小笠殿率铁炮队打个头阵吧,如果真的打不过,再退回来守城不迟,大伙可都憋着一股气哪!”
小西行长举棋不定,可是一群武将们早就忍耐不住了,纷纷踊跃请战,小西最后也被打动了,首肯道:“也好,先打一仗看看,起码可以知道敌人的实力如何。明天早上就由松浦殿担任先悬(先锋)吧,有马殿在后押阵,你二人率5000人马出城和敌人较量一下,我会随时出城支援你们的。后藤殿,你的水军也要做好战斗准备,如果敌军从海上来袭,你可无论如何也要顶住一阵啊。”后藤信康使劲一点头道:“放心吧行长公,一切交给我了!”
次日早晨,明军与日军展开了一次大战,在经过激烈搏杀之后,日军不敌,败退回了城内,坚守不出。
十月初二,明鲜联军海路并进,展开了东南战役中最大规模的一次海陆协同作战,陆地上,联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副总兵吴广率领3000明军佯攻曳桥,牵制日军兵力,另一路由刘綎、权栗率8000明军、2000朝军,从占领的日军外围阵地出发,准备强攻顺天城;海上,由陈璘、李舜臣率明军水师五千人,大小战船百余艘,朝鲜水军5000人,战船150艘逼近顺天湾,单等申时潮起发动攻击。另有近300艘战船泊在光阳湾与顺天湾之间的猫岛附近做为接应。
小西行长指挥日本水军拼死抵抗,但是再一次遭到了失败,此时丰臣秀吉病死的消息也传到了顺天城,日军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第四十三章 宛如幻梦
日本实际统治者,太阁丰臣秀吉死于8月,带着他无限的野心,带着他“显名于三国”的痴梦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早在3月份的醍醐赏花会结束之后,他那原本孱弱的身体就已经不堪一击了。国内政局的角斗,朝鲜战场上的胶着,都已经耗尽了他的生命。
5月5日是丰臣秀吉命运的转折点。这一天,老迈的秀吉勉强从病床上起身,谁料却失足绊倒。等众侍从闻讯赶来发现他已经嘴流长涎,无法清楚地说话了。可是他的头脑还是很清楚的,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秀吉仍然想着两件事,一是确保幼子秀赖的继承地位,二是打赢在朝鲜的战争。可是,无论哪一件,他处理起来都力不从心了。他的身体状况开始急转直下,并时常梦见往日的仇敌向他索命。
到了5月16日,丰臣家的五奉行决定将主公病重的消息公诸于世。整个日本上下都为此感到惶恐不安,伴随着这个强者的逝去,国家将会重新陷入战乱与动荡中吗?这一点没有人能知道。
在秀吉的正室北政所夫人的奏请之下,日本皇室特别于6月27日召开祈求秀吉早日痊愈的神乐。翌日,也就是28日当天,又由于秀赖的奏请而再度召开祈愿神乐。7月7日,北政所夫人以太阁的名义捐献黄金五枚给三宝院为其祈福。
虽然她和身边的人抱着侥幸心理,认为秀吉会再次康复,可是大多数人已经看出来,秀吉之死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8月1日这天,丰臣秀吉意外地恢复了意识,并且将德川家康召至枕边,与之交谈。8月5日,他在垂危中再度召集德川家康、前田利家、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等四位大老来到枕边面授遗言,嘱咐他们一定要照顾儿子秀赖。遗书中写道:
吾子秀赖尚幼,敬恳辅教。我对秀赖十分放心不下,务请五大老抚养,以至于成人。神明佑之。此致。
庆长三年(1598年)的8月18日,秀吉在伏见城内自己的居所陷入昏迷状态,到了夜里,忽然张开两眼叫道,“不要让我10万兵,做了海外鬼!”喊罢气绝身亡,卒年63岁。
当时的日本上层武士有个习惯,就是临死之前总要再说两句,向活着的人表达自己的情操和个性,这种传统和中国古代文人咏诗明志的做法很相似。
丰臣秀吉也是如此,弥留之前写下一首辞世歌:“随露珠凋零,随露珠消逝,此即吾身。大阪的往事,宛如梦中之梦。”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首绝命诗写得很超脱,很有境界,但是我想,恐怕也只是在他将死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悟吧。
丰臣秀吉一生做了两件大事,一是结束日本战国时代,二是领导统一后的日本发动了侵略朝鲜的战争。
对于日本这样一个崇尚武道精神而土地资源却相对贫乏的岛国来说,制定向邻国扩张、乃至“走向世界”的战略目标是必然的。但是日本的战略回旋空间非常小,这就使得其扩张行动具有很强的冒险性,不成功便十有八九会成“仁”。
用“孤注一掷”来形容大和民族的这种性格是最恰当不过的,事实上在400多年后,日本又做了一系列勇敢的尝试,并差点成功。因为“差了那么一点”,大日本帝国最后的结局众所周知,笔者在这里就不重复了。
丰臣秀吉去世时通过遗嘱,命令德川家康代替年幼的秀赖执掌行政(职责约相当于现在的总理),前田利家是二把手,居次,并成立了一个包括他们二人在内的由五个大老组成的最高决策机构,在它之下,又设置了“三中老”,作为调停机关。再下面又设有石田三成等人组成的“五奉行”,作为丰臣政权事实上的执行机关。
面对自己行将就木、儿子秀赖尚在幼年的不利局面,秀吉试图用这种环环相扣的机制来保证丰臣家在日本的独尊地位。可是,事情的发展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秀吉虽然是一代豪杰,但也只能顾得了身前事;在他死后不久,日本国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德川家康通过一系列的战争,并配合以高超的政治手腕,最终消灭了丰臣家的势力,取而代之。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当时的德川家康,作为危机内阁的最高首脑,还是很敬业的,他竭尽全力处理太阁殿下死后留下的烂摊子,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结束注定无法取胜的朝鲜战争,将军队撤回本土。要知道,一旦明军和朝鲜军得知秀吉死去的消息,则必定会加强兵力,严格封锁海上各主要通路,如此一来,日军随时都有全军覆灭的可能。
8月25日,德川与前田绞尽脑汁,终于确定了一个撤兵计划,一方面在全国范围内搜罗船只,由九州出发前往朝鲜;另一方面派出浅野长政、石田三成、毛利秀元组成的特使团先期渡海,传达秀吉的死讯和撤退命令。并下定决心,如果形势危急,就和前田利家一起,亲临前线指挥作战。
其实在这个时候,明朝廷已经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在东征军入朝作战的同时,曾由广东总兵童元镇率领着一支庞大的舰队,集结在浙闽沿海一带,如果朝鲜战事吃紧,即直接杀向日本,开辟第二战场。当然,随着日军后期在朝鲜的迅速溃败,这个战略设想并没有真正付诸实施。(见《明史?童元镇传》)
历史不可能重写,但我们可以想像以明水师和朝鲜水军的实力,在正常情况下登陆日本应该是可行的。最关键的是在丁酉之役中,以万历皇帝为代表的大明领导层一改壬辰役时的“招安”心态,作战决心异常坚定,不惜一切代价要打赢。这样一来就注定了即使丰臣秀吉不死,日本也一样会输掉这场战争,而且会更惨。从这个角度上来讲,秀吉之死,究竟是谁更应感到庆幸,尚不好说。
再说丰臣秀吉的死讯传到朝鲜,正在和明鲜联军苦战的日军各据点守将都大吃一惊,随即意识到事态严重,并制定了撤退计划。
由于行动隐密,加藤部队顺利撤出朝鲜,岛津部队也准备撤退。而小西行长被联军围困于顺天,仍陷入苦战之中无法脱身。
丰臣秀吉的死讯也很快被联军方面得知,10月27日晚间,从王京快马送来邢玠的密信,王士琦心中疑惑,赶紧找来刘綎,二人拆信细细看罢,半晌,同时放声大笑,帐外十几名旗牌官和护兵闻声纷纷跑到帐门口向内窥望。
刘綎回头看见,大声招手道:“来人啊,给我击鼓,请各营主将都到中军议事!”旗牌官传令下去,12名中军官纵骑四下飞传,不多时,明鲜联军各营主将纷纷来到中军大帐,两厢站立,窃窃私语着,不知有何紧要军情深夜传众人前来。
点卯完毕,刘綎拿出信摊到帅案上,微笑着说道:“告诉大伙一个好消息,倭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