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闯进了女厕所,但马上就被一声刺耳的尖叫赶了出来。那“倒霉蛋”跑出来后,就疑惑地看了看墙上写的字,那模样直到现在陈国生还记得。
可惜当时伙伴中有人笑出声来,被他发觉了,就跑过来一把揪住了陈国生的耳朵,把陈国生拎到厕所前强令他重新改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陈国生只得乖乖地照办了。
正想得出神,耳朵里飘来了一声颇有几分耳熟的、轻柔的呼声:“喂──”
陈国生下意识地一回头,“黎芳!是——你!”
是小芳站在面前,她困惑地说:“你刚才说什么?”
“噢,没什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师病了,不上课。”
“那你也可以上自习呀。”
小芳任性地说:“不想上自习!”
“这可不好,听说高考就快恢复了,张铁生交白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小芳狡黠地一笑,“你管我干嘛?”
陈国生一怔,倒也是,自己算什么人?能在这儿发号施令?
“朋友忠告,算参考消息总可以吧!”
陈国生说完了,然后继续“呼呼”地扫地。
小芳有些异样地看了陈国生一眼,没有答话。这时,一个流着长长鼻涕的小男孩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冲小芳喊道:“姐姐,爸爸妈妈叫你快回去吃饭。”小芳有些无奈地冲陈国生笑了笑,“密探来了。”
陈国生不解其意,只得满腹狐疑地目送着他们姐弟离开了水泥厂。
中饭,他是在父母一个老同事家吃的,从他们的嘴里,才了解到杨厂长的一些事。原来,就在他读大学三年级那年,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吹到了水泥厂,结果杨厂长被作为刘少奇的黑走狗——惟生产论者的代表人物遭到了批斗。杨厂长个性刚直,忍不下这口气,不久就上吊自杀了。
杨厂长死后,当时造反派的头头——也就是现在的胡书记,就和其遗孀余阿姨结了婚。
老工人讲完后,滋溜灌了一大杯酒,感慨万千地对陈国生说:“我早说过姓余的不是好东西,是祸害人的妖精,杨厂长迟早要毁在他的手中。可惜杨厂长一直执迷不悟啊,唉……”
“为什么?”
“姓胡的用来整杨厂长的材料全是姓余的提供的……”
原来如此。老工人下面唠叨了一大堆,陈国生全没听进去,他的心,再一次落到了无底深渊。在那一会儿,他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只一个劲地陪老工人喝酒。事后怎么散席的,怎么回寝室的,他都不知道。
第二天,大扫除才进行了一半,小芳又不知从哪儿溜了出来,吓了陈国生一跳,陈国生不由有几分严厉地说:“这么早来干吗?没有课?”
小芳嘟着嘴,腿不停地绕着脚尖抖动,显示着少年压抑不住的活力,“是没课。”
“不可能!上午的课表绝对是满的。”
小芳说:“是有课,又怎么样?那老头讲课死死板板,没有一点活气,老是一大堆题,我不乐意呆在那里!”
陈国生把扫把往墙上一靠,着急地说:“这怎么能行?前几天你的家长还向我提出不要影响你的学习……”
“哼,什么漂亮话!他们是嫌你没钱没势!”小芳几乎嚷了起来。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倒把陈国生给搞愣了,难道救命恩人还要挑有钱的不成!“我没钱没势干他们什么事?你不许在背后乱说你的父母!”
小芳的脸已经羞得彻耳通红,看到她如此模样,陈国生这才恍然大悟。 她才多大,十六七岁,她的父母未免也太多心了。
“你的弟弟跟踪你,就是怕你跟我来往?”
小芳点了点头。此事在陈国生看来实属可笑,不过另一方面陈国生也感到相当痛心,狠斗“私”字一闪念斗了几十年,人们倒更加重视金钱和权力了。看来只要有私有财产存在的一天,“自私”是恐怕斗不掉的。不过,人家父母的苦心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是这个十六七岁的小芳真爱上了自己,那麻烦将是大大的有。
“那你以后就别来这儿了,每次来这儿,也只是看着我扫地。”
说着,陈国生提过扫把顿了顿,“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知识不学好,你出去干什么?你父母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啊。”
“你也这么说!”小芳有几分急了,“你自己呢?就打算一辈子扫地?扫地谁不会?还需要什么知识?我不上课了,索性随便找样工作,也是为人民服务!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国生一时哑口无言了,的确他也无话可说了,自己平平淡淡地混日子,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呢?不过,小芳还是得打发,她老呆在自己这儿,岂不耽误了人家?
想好后,陈国生又放下了扫帚,微笑着说道:“那好吧,咱们来个竞赛,我也准备明年参加高考,咱们比一比
,我敢说我一个月能学完你三年的课程,而且保险还能超过你!”
小芳愣了,她疑惑地注视着陈国生。
“你把你当天不用的课本借给我就行了,一个月后,随便给我出题,数、理、化,任你出。我要是做不出,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决不再多嘴!要是我都做出来了,你就得好好学习,上课时间不许到我这儿来!怎么样?”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从此,每天上午八点小芳拿书给陈国生,第二天上午再来换书,如此周而复始,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
一个星期天,小芳果然拿了题目来,还瞪着陈国生说:“这些题目,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老师那里掏来的……你要是想骗我,哼,这一个月就算让你骗过去了。不过──充其量也只一个月,这次,你要是一个题也做不出来,以后,我每天可是啥事也不干,就坐在这儿看你扫地!”
陈国生微微一笑,这一个星期来,陈国生从小芳父母嘴里得知,她为了选题目,学习努力多了,每天都找一些难题去问老师──这肯定是为他准备的。这个“副作用”,倒是陈国生没有料到的。
陈国生搬来了他的小桌子(其实就是去了靠背的椅子),又找来了两块砖头当凳子,正儿八经地开始答卷。做了几道,一抬头,小芳还站在面前。
“你呆在这儿干吗?难道还怕我作弊?”
小芳点点头,背过手,还“威严”地踱起了方步。
“嗬,还真像一个女监考!”陈国生笑了笑,又埋头做了起来。
下部 第四节
(更新时间:2003…5…7 0:11:00 本章字数:3451)
小芳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不但题题正确,而且有的题用的解法好像比她老师的还简便,以至使她好半天说不上话来!她可真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灰不溜秋的清洁工,竟有如此非凡的本事!
“怎么样,该好好学习了吧?”
小芳茫然地点了点头。
唉,真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小丫头!陈国生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且慢!”陈国生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小芳就合上了试卷,歪着头诡诞地冲陈国生乐了乐,“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干脆你来教我得了。”
“不行,不行!”陈国生一愣,一时后悔得差点儿要拍自己的脑袋了──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陈国生赶紧摇了摇头,“我只会当学生,不会当老师,再说你如果天天不去上课,你父母知道了,岂不担心!这样吧,你以后有空余时间,比如星期六,晚上──晚上不行!反正没课的时候你可以来我这儿,有什么疑难问题尽管问。”
小芳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姐姐,姐姐。”她弟弟又找她来了。
她一噘嘴,拽起书包搭在肩上。走时,她笑着对陈国生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许乱跑!”
陈国生站起来舒了舒懒腰,“放心吧,我保险呆在屋里。”
这时,小芳的弟弟又在一边叫了起来,“姐姐,爸爸妈妈叫你快点回去吃中饭。”
小芳火了,“我又不是机器人,要你来叫!”
陈国生看着他们姐弟俩,心里苦笑了一声,肚子也“咕咕”地叫起来,陈国生这才感到自己也该去食堂吃中饭了。
工具收拾好了,陈国生就埋着头向他的小安乐窝晃去。门已经开着,陈国生是一向不锁门的,不过陈国生还是记得临走时,门是带上的。他忙紧走了两步,弯下腰朝屋里一看──里面有一个军人坐在床上,正翻着一本书,脸庞黑黝黝的,是——区队长!
“是你呀!区队长──哎哟!”陈国生一高兴,不防脑袋撞到了屋梁上。
“陈——哎哟!”区队长见陈国生回来了,也一下跳了起来,脑袋照例撞到了屋顶上。
陈国生摸着后脑勺说:“这地方窄,咱们出去走着谈。”
区队长满脸是笑,弯着腰小心地钻出了门,解嘲说:“你送我的见面礼还真不好受,脑袋都快蒙了。”
陈国生一拳轻擂在他脑门上,“谁让你以前上课老剋我来着!”
走出了楼梯口,区队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陈国生扫瞄了一遍,把陈国生瞧得都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你可受苦了。”
“没什么,我这‘临时工’每天就是扫扫地,一点儿也没累着,我还觉得自己长胖了呢。哎,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区队长一拍大腿,“那帮造反派把学校搞得一踏糊涂,你的那封信差点被当垃圾扔了,后来直到老校长扫垃圾时才发现的。他一直摧着我来,但就这样也耽搁了两个月,要不然……唉,什么造反派,一群混账!”
陈国生这才想起刚来水泥厂时,曾给学校写过一封信,不过这茬早忘了。他听老校长也在扫垃圾,就问:“老校长怎么在扫垃圾?”
区队长叹了口气,说:“你们走后不久,校长就被所谓的革命群众打倒了,七斗、八斗,最后把他弄去看大门,一直到不久前。不过现在已经给他平反了,不久就要复职了。”
“校长身体还好吧?”
“没啥大事,他被造反派打伤了腿,到现在还没完全好,要不然他就要来亲自看你了,我好不容易才拦住了他。”
陈国生眼一热,几滴泪花滚动在眼眶上,“没想到校长还想着我这个无名小卒……”
“你是他最赏识的学生,平时他还经常向我叨唠你呢。”
泪珠终于滚下来了,两人默默地走了一程。
陈国生想起了一件事,“打伤校长腿的,是张建军他们吧?”
区队长摇了摇头,“张建军对老校长还是很客气的,后来的造反派就比张建军他们狠毒多了,校长那么大年纪了,还忍心下得了手!”
陈国生叹了口气,“不晓得他们闹得是哪门子革命,黑白不分。”
“国生,和你一起去的王平呢?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为人太老实了。”
陈国生的泪水情不自禁地又下来了,他哽咽着说:“王平,他……牺牲了。”
区队长掏出一方手帕抹了抹眼睛,默默无语。
恰好这时,一群年轻的工人敲着碗从陈国生们面前经过了。区队长忙扯着陈国生说:“你还没吃中饭吧?走,咱们去喝一盅。”说着不由分说,就把陈国生扯到了一个饭馆里,点了三四个菜,买了一瓶白酒,两人边喝边谈。
区队长问道:“听说你不是在越南干得挺好的吗,怎么会……?”
陈国生长叹一口气,“一言难尽啊。”他从突然被抓谈起,直至黎芳送他回国,最后一口饮尽了一杯酒,悲伤地说:“没想到我们祖先几千年的帐,要我们这代人来付!”
区队长有些疑惑地说:“前不久,他们的主席黎笋还访问了北京,不可能闹僵吧。”
陈国生挟了一块鳝鱼塞进嘴里,“国家间的关系我搞不大清楚,不过,中国跟越南迟早是要崩的。据我所知,越南跟柬埔寨快大打起来了,到时候,中国肯定要支持柬埔寨。现在越南有苏联援助,不需要咱们中国了,有奶就是娘,没奶呢就一脚蹬开,不信咱走着瞧!”
区队长警惕地望了望周围,小声说:“不谈这个了,喝酒吧,为咱们能活着见面,干一杯。”
两人你来我往干了几杯,陈国生的酒量不大,脸很快泛起了红潮,舌头也有些不灵活了,就忙摇摇手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来碗饭吃,你继续吧。”
区队长放下酒杯,“你干清洁工太吃亏了,还是回部队去吧。”
陈国生道:“我又何偿不想回部队,但档案全没了,怎么去?”
“不要紧,档案嘛,我们学校再给你出。我想好了一个去处,你的好友张建军是X师的政委,可以求他。你在这里扫地,什么条件也没有,不是白白浪费光阴吗?”
陈国生沉默了半晌,“好吧,说来惭愧,人已近而立之年了,仍碌碌无为,到部队后,争取干出点名堂。”
区队长见他答应了,高兴地说:“就这么定了,咱们今天下午就走!”
陈国生一愣:“这么快?”
“你那地方是人住的吗?再说我只有三天假,要抓紧时间帮你办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时间浪费不得了。”
“那,我想先回去看看校长。”
区队长摇了摇头,“不行,不行。校长心里还恨着张建军,他要知道我去求张建军帮忙,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陈国生只得作罢。
两人吃完了饭,便匆匆返回小屋收拾东西。陈国生自己的东西倒少,主要是借别人的东西要去还。陈国生把厂里借的东西还清后,就同区队长一人抱被子,一人抱垫絮往小芳家里去了。
区队长扛着被子,笑吟吟地开玩笑道:“你可真是一清如斯,一贫如洗啊,连被子都是借别人的!”
陈国生笑道:“有什么办法呢?人嘛,就应该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去!”
区队长又说:“我看啦,你以后就别叫陈国生了,干脆就叫陈清贫好了。”
两人相视大笑。
敲开了小芳家,她弟弟和妈妈正在里面,陈国生喊了句:“小芳在家吗?”
小芳的妈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是国生啊,小芳上学了,你这是干什么?”
“我今天要走了,回部队去。”
区队长将被子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