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吃不进去了,陈国生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四川麻辣酱,一揭开盖子,一股诱人的香味四处飘散,极为刺激胃口。
李静赞不绝口,就着麻辣酱又吃起来,边吃边问:“从哪里来的?”
“副连长送一个四川籍烈士的家属回家时,托他带的。”
看李静吃完了,陈国生又摸出一付扑克牌说:“你在这里挺寂寞的,我来变几个魔术。”不料李静甚为聪敏,常常陈国生的魔术还未变完,谜底先给她揭破了,不过到底逗她笑了,从这看陈国生算完成了任务。
魔术变不下去了,他一挠耳朵,又提议:“屋里闷,咱们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吧。”
李静答应了。
陈国生和区队长小心地扶她到医院的一个草坪上,陈国生顺手拎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又说:“光坐着也怪没意思的,我表演几个绝技给你看看。”
说着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他就去拣了一块砖头过来,口里还唠叨:“我的飞刀绝技,五十米以内,百发百中。这是一块砖头,放在二十米左右,竖起来,这就是靶子……”
他走到李静身边,俯身捡了一块土豆般大小的石块,“看好了!”将手臂绕了个圆圈,“呼”,石块带着呼啸声飞出去了,擦着砖块的边飞到了一边。
陈国生忙声明,“这块石头不像我陈国生打的。”
李静终于又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陈国生不好意思陪着笑了两声,笑声中,第二块石块又飞了出来,“啪”,正中砖块,把砖块打了个粉碎。
“这才像我陈国生打的!”
他自鸣得意地把剩下的石块扔了,这时一直没吭声的区队长发话了:“别现了,这是医院,不是江湖艺人的表演场。”
陈国生这才作罢,不再“献丑”了。
二人探完病人,打算回连队,刚迈出医院们,一辆黑色轿车驶过来了。刚停下,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军人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跳下车,匆匆向医院小跑步而去。
陈国生一见,忙敬了个军礼,一面给区队长介绍说:“这是我们的李军长,去年新上任的。”
“早老熟人了,他是我们校长的老部下。奇怪,他跑这儿来做什么?”
李军长略带喘息的声音远远传了出来,“兰花,兰花,爸爸看你来了……”
陈国生无意追究,待区队长和李军长的警卫员说完话后,就回连队了。
屁股还没坐稳,营长阴沉着脸走进了连部,“国生,到营部来一下。”
陈国生忙对区队长说:“你先坐一下,呆会儿我办完事就来,热水瓶里没开水了,你自己烧吧。”
两人走了,区队长百无聊赖,听水壶里热水扑扑的响声解闷。连烧了两壶,陈国生才拿着一张纸独自进来。
“干啥去了?现在才来!”区队长不满了。
“东窗事发了。”陈国生钻进自己的小屋子,翻箱倒柜地干开了。区队长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出了啥事?”
陈国生把手中的纸片递给他,又自顾忙开了。区队长狐疑地接过一看,不由愣了,原来是《关于开除陈国生同志的党籍军籍处分的通告》!
“这……这是怎么回事?”
“采取不正当手段谋取党籍、军籍,幸好没有把张建军扯出来。其它罪名还多着呢,你自己看吧。”
区队长忙往下看,果然罪名不少,什么“平时工作不积极,经常装病,哄骗上级;”什么“包庇流氓,不重视思想工作,军事训练当儿戏;”“更为严重的是,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狂妄自大,无组织无纪律,不听指挥,擅自调动部队,以致造成不应有的损失……”
“这……这都从何说起?”
陈国生笑了笑说:“凭这些罪名,不关我两年,或者押送回家,就算走鸿运了,应该祝贺我。”
区队长这才发现,陈国生的帽徽、领章都不见了,又气又急,“这……这太不公平了!”
“比起张建军他们,命运之神对我也是够厚爱的。”
陈国生合起他的旧红木箱,留恋地看了看连部,“可惜副连长送家属去了,不知最后一面见不见得上。走吧,区队长。”
“到哪去?”
“先去看看李静,然后办手续,回家啊。”
区队长忙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嘴里大骂李军长不够交情。陈国生问其故,区队长跺脚说:“老校长是怕你档案不完整,特意让我跑了一年,补齐了你所有的档案。入党问题也解决了,老校长和我做你的介绍人……什么都办妥了,这次我来就是送档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把你撸了。好了不说了,你跟我回学校去吧。老校长已经平反昭雪,官复原职了,不在这儿呆也好!”
下部 大结局
(更新时间:2003…5…7 0:16:00 本章字数:3992)
陈国生办完退役手续后,便和区队长去看望李静,恰逢李静生产,他俩只好坐在外面等着。
“哇、哇、哇……”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陈国生和区队长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站起来清理衣服。
果然护士在叫:“李静的丈夫,来一下。”他们二人忙过去,护士说:“恭喜你,生了个……”陈国生打断了她的话,“大人还好吧?”
护士奇怪地扫了他俩一眼,“你们谁是李静的丈夫?”陈国生和区队长忙一齐摇头,“我们是她丈夫的战友,可以进去看一下吗?”
“那……你们先等一下,一会儿我叫你们再进来,男同志可不许随便入内!”说完她径自走了。
陈国生大为后悔,直拍自己的脑袋。区队长点着一根烟,“你应当说你是他丈夫的,这下可好,咱俩都站外面吃冻肉。”
陈国生陷入了深思,“她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过?”
区队长笑着说:“你去当她丈夫得了!哎,我忘了告诉你,我去你们湖北孝感的安陆时,有个叫什么小芳的、长得挺秀气的姑娘,曾经向我打听过你的去处,还老问我你结婚了没有。她是你什么人?”
陈国生暗叫糟糕,“什么人都不是,她要以后再找你打听,就说我结了婚,小姑娘就爱胡思乱想!”
正谈得热闹,护士出来了,“喂,你们进来吧。”
两人忙进去,躺在床上的李静脸色苍白,却带着以前不曾有过的甜蜜的微笑。孩子抱在李静的怀里。床边已有两个女演员,陈国生认识,都是李静的好友。
李静见陈国生进来了,笑着点了点头,把孩子递给陈国生。陈国生接过,仔细地看了一眼,感叹说:“长得真像你。”忽然,陈国生想起那一天,张建军得知李静怀孕后,大谈孩子长像的情景,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忙把孩子还给李静,背过脸,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抹去。
区队长拢了拢椅子,问李静:“孩子取名了吗?”
李静沉默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说:“叫张烈吧,愿他如其父一生轰轰烈烈,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一个女演员注意到陈国生没有五角星、红领章,就问:“你是退伍军人吧?”
陈国生点点头,“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我不能再照顾李静了。希望你们以后,能替我好好照顾她。”
李静惊问其故,陈国生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探完病人,一出房,正碰到李军长往里走。陈国生忙放下红木箱,打算敬个军礼,一转念,自己已经不是军人了……正不知咋办好,李军长已经认出了区队长,“保华呀,老首长身体还好吧。”
“就差点没被你气死!”
“这么严重?过几天,我一定抽时间去看望他老人家。”
“不敢劳军长大驾,国生,咱们走!”
陈国生拎起红木箱,依依不舍地告别李静,走了。
医院外面黑压压的一片,足有五六百人,陈国生细一瞅,一营、二营、三营都有人,不由吓了一跳!正要问干什么,刘大力从人群中走出来,说:“连长,听说你要走了,我们来送你的。”
“又不是出殡,来这么多人干嘛?”陈国生自己笑了两声,发觉没人跟着笑,只得不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大力说:“连长,你太冤了,我和连里的战士商量了一下,给军里写信,上告!谁撸你,就告谁!”
陈国生忙说:“别胡来,我是有错,应该相信党,相信组织。”
刘大力执拗地说:“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要告的。连长,你以后怎么办?”
“天无绝人之路,我嘛,干什么都行。实在没办法,还可以扯场子,打把子卖艺呢。”
众人都哭了。
“事情还没有那么绝望,我可能在军校工作,这是地址。”陈国生递了一个纸条给刘大力,又看了看表,“火车快到了,该走了。”
数百人浩浩荡荡地涌进火车站,吵吵嚷嚷的,惹得别的顾客纷纷注目这群不同寻常的军人。火车来了,他们一涌而进,簇拥在一起,陈国生一一和他们握手告别,火车徐徐开动,陈国生探出半个身子,挥手告别,站台上顿时挥起森林般的胳膊,“再见,再见!”良久不绝……
哦,去了,去了,他们都去了,王平舍身美国飞机下的“胡志明小道”上,张建军殁于中国援助给越南的高射机枪前,鲁革命倒在国内武斗的枪林弹雨中,只留下一个没用的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陈国生抚摸着那张发黄的四人合影,面对“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容,泪水簌簌而下。他们四人也是这一天一同进军校的,不想十余年之后,竟只余他孑然一身了。他艰难地把照片塞回原处,又拿起了黎芳的照片,她昔日的音容笑貌,不觉又涌上心头……
“咱们的事啥时候办?”
“什么事?”黎芳仍不睁眼。
陈国生鼓足力气,一字一顿地说:“结――婚。”说完后,如搬走了身上的一块巨石,轻松了一大截。这是他第一次遇上她就有的想法,直到现在才有勇气说。
黎芳睁开眼睛,无限柔情地注视着陈国生,缓缓地说:“等全国解放后,由我哥哥主持,他答应了。”说完又把脸蒙上了,五指悄悄分缝,陈国生不看也知道她在偷看自己,他强抑住心中的狂喜,故作镇静地说:“我等着那一天,不管多久。”
…………
等待吧!不管黎芳是死是活,他将终生等待着,等待着……他把黎芳的相片放回原处,又将相册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绺乌亮的青丝,六年了,六年来他一直精心保存的青丝,他还将继续保存下去,等待着遥不可测的那一天的到来。届时,他将踏破铁鞋,走遍越南寻找自己爱的归宿……
“咚咚咚”,有人敲门了,他一跃而起,合上相册,敏捷地塞入红木箱中,闪电般地上锁,清理衣服,一边问“谁呀?”一边打开门。不想刚开门,就傻眼了!
来者亭亭玉立,着一身白色连衣裙,在微风的拂荡下,女性优美的曲线时隐时现……其面如满月,小鼻头微微上翘,显出几分任性,两眉高高扬起,虎视陈国生,似乎在责怪他的不辞而别,几年来连封信也不写。嘴角带着一丝似笑非笑,倒更像是讥诮,左胸上佩着一枚校徽——“武汉水利电力学院”,但已陈旧了。她在这个时候来,应该是毕了业,可能刚毕业。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小芳!
陈国生的大脑在急剧地转动,从已获得的信息来判明“敌情”,他佯装什么也不知道,只把手往里一伸,说:“请进,找我有啥事?”
小芳一声不吭地进了屋,四下打量他的住处,看得陈国生的心里都有些发毛了。他发现小芳没带包,这对女性可是很罕见的,她一定先去过别人的家里,这个学校她能认识谁?听区队长说,她曾去过他家,这么说,她应该从区队长家来……区队长没来通知他,显然两人是有默契的……该死的区队长!
陈国生肚里暗自咒骂着,手却没闲,搬凳子,倒茶,最后说:“请抽烟,噢,女同志,不应该抽烟。”
忙完了,他也扯张凳子坐下,等她开口……
正在陈国生为如何打发小芳发愁时,两个老头也正为他的前程争论不休。一个是老校长,一个是李军长。
老校长气呼呼地踱来踱去,“我说你会有好心来看我,原来图谋不轨,想拐我的人走!当年我要你让他当个连长你都不肯,这回倒大方起来了?”
李军长“嘿嘿”笑了两声,说:“老首长,我认为我做的并没有什么错,陈国生当年的来路的确不明,不能怨我。”
“可我后来把手续都补齐了,还特意让保华送去。”
“你让我儿子做证明人,我以为是你哄他的。”
老校长火气大了,“好啊,小李子,你12岁就跟我干革命,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我的脾气?”
“哎呀,老首长,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何尝不了解你?只是这些年来人心难测,像老陈他战前擅自调走儿子,泄露军事机密,我处罚他时,你也给他求过情啊。”
老校长顿时蔫了,“这事我是做错了。我没想到老陈他革命了一辈子,竟也会……嗨,算我瞎了眼!”
“陈国生的问题我也操之过急了,偏信了那团长的话。这回来,就是特地来赔罪的,请陈国生回去。”
“好小子,说了半天你又绕回来了!不行,陈国生现在是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教官,让他回去做连长,一句话,我不给!”
“不是连长,是副师长,总可以了吧?”
老校长鄙夷地说:“他在越南就是一名优秀的团长,用不着你现在发慈悲!”
李军长不动声色地说:“还打算过两年让他当我的副手。”
老校长吓了一跳,“三十五岁的副军长,你真敢干?”
“有什么不敢的,老校长你当军长时,不也只三十来岁吗?”
“那好,人给你!不过我提醒你,此人长者极长,短者极短,你要用他,可要多提防些。”
“没问题,就因为这,我才让他干两年副师长的,让他熟悉熟悉。”
老校长坐回沙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瞧你乐的,要是当年陈国生被你那个该死的团长葬在越南,今天我不找你拼命才怪!”
李军长涎着脸,“可他毕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