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又在眼前浮现时,就狠狠地刺自己一针──如此总算将姑娘暂时“忘记”了。
陈国生久已盼望的第二次实弹射击终于来临了。坐在车上,他兴奋不已,苦练数月,终于要见包公了!
这时张建军溜了过来,他用手拍了拍陈国生的肩膀,“你看那是什么?”他指了指一畦萝卜。
陈国生站起身,扶着护板顺着一瞅,脸立即就沉了,他没好气地说:“你当我会把它看成白菜?!”心里却说,要不是这几年困难,吃萝卜叶子……
张建军讨了个没趣,讪笑着退回了原座。虽然如此,旁人还是用轻蔑的眼光盯着他,显然是嘲笑他指麦为韭的事。陈国生心中有几分恼火了,可也没办法。古代书生不辨菽麦的典故他是熟知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成了典型!不过他也不服气,到时候打靶给你们瞧瞧,没人这么规定,你分得清小麦、韭菜,你就能多打几环!
到了靶场,一辆吉普车早已停在那里,旁边站着几个军人。等他们下了车,站在前面的那几个军人就向他们走来。区队长见了,“蹭蹭蹭”几步跑了过去,向其中一个军人敬了个军礼,“报告校长,二中队三区队参加手枪射击集合完毕!应到33人,实到33人,报告人区队长吴宝华,请指示!”
校长回了个军礼,“带着你的区队,入列!”
“是!”
陈国生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们校长。只见他健步迈了上来,他大约五十多岁,两鬓微见斑白,但一举一动都带着虎虎富有震慑力的威势,似乎在短小精悍的身躯中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那有棱有角的脸上疤痕累累,铭记着主人艰辛的戎马生涯。最初他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个地审视着,就像守财奴欣赏他的金子一般,最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挥了一下手,嘴一开,声如洪钟,吓了陈国生一大跳!
“同学们!我不想说废话!稍息,你们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就在上次全军大比武手枪射击中丢了丑!你们一定要把这口气给争回来!应该也一定要!我的讲话完了!请稍息。”
就在校长讲话的时候,又一辆军车驶进了靶场,不过谁也没有注意。
炒豆般的枪声又起。这回,陈国生没有上回那么激动了,心情反倒有几分舒畅。
说来也怪,手射一练习,就这25米的距离,用石头砸也砸上去了,可就是看着打不着!前一个区队34人,居然有17人不及格,6人打光头!
三区队第一轮的人也下来了,陈国生也懒得去打听他们的成绩,就迫不及待地上了靶位。手枪枪身短,稳定性差,又是单手举枪,再加上心情一紧张,确实不好打。但是陈国生几个月的苦练终于见效了,预发的三发子弹全中了靶,而班上其他的人都有一两发脱靶的事,张建军更有趣,他冲着靶子发了半天的愣,上面硬是找不出一个窟窿来!
陈国生暗自有几分得意,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别看我分不清小麦韭菜,不如你们,可你们分得清又怎么样?考核的五发子弹,他是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将枪从靶上慢慢往下移,同时慢慢地预压扳机。就在不知不觉中,“砰”,枪响了,就这样他一发又一发地击发。也算洪福齐天,成绩报来,竟全是10环!并且弹着点密密地聚在靶心,弹着点之间最大不超过三厘米!
全区队哗然!
校长也被惊动了,他亲自去验了靶,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后生可畏呀!”
他转身把陈国生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拍了拍陈国生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小伙子,枪法不错!在下一次全军大比武中,一定要给我校增光!好好干,不过千万别骄傲哟。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听明白了没有?”
陈国生满面红光,他精神抖擞地答了句“听明白了”,然后转身一溜小跑到了一边。
区队同学们打完靶以后就都回校了,陈国生留在这儿,准备和几个神枪手一起,等别的区队都打完后,再表演给校长看。
太阳升到了正顶,暖融融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身上,热烘烘的,瞌睡虫也随之而来。陈国生在地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顺便在允许的范围内四周逛去。
初冬的靶场是异常清爽的,满眼望去只是黄黄的一片,偶尔夹些深绿色的松树林,大地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特有的泥土的芳香。陈国生蹭着柔软的枯草,贪婪地吸着香气。
不觉到了二号靶场,有群军人在打靶,看来有两三个区队,里面好像有几个女兵,陈国生的腿不自觉地就迈过去了。
没走几步,他发现右边不远的一棵松树下有个披肩发的姑娘背对着他坐倚着,看身影很熟悉,他的心不觉又“怦怦”剧跳起来。他说不清楚是喜还是悲,天、地、松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占据他的脑海的只有那个背影。
陈国生绕到了姑娘前面,见她正全神贯注地翻着一本书,看大小,看厚度,显然是那本《高等数学》。
陈国生不敢造次,他静静地站在那儿,无需对方抬头了,陈国生在心里已能肯定她就是那个夜里同路的姑娘。
姑娘一页看完,发觉前面有人站着,就抬起了头,然而她立刻就怔住了,不觉低声惊呼了声:“是你?!”
陈国生微笑着蹲下身说:“真刻苦!雷锋精神你算是学到家了。”
姑娘合上书,脸有些红了,“课上得太快,不这样,就跟不上了。”
陈国生揪了一把草,一株株扯着,“你们也在打手枪?”
“是的。”姑娘低着头,手把书翻得“哗啦啦”乱响。
“打完了没有?”
“打了。”
“多少环?”
“45环。”
“嗯,真行!”陈国生蹲酸了,索性坐下,“可以奖励五发子弹吧?”
姑娘有些忸怩不安了,她向靶场那边望了一眼,见他们都在几百公尺之外,没人注意他们,就扭过头“扑哧”乐了会儿。
“你问我了半天,我还没问你一句话呢!哎,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跟你一样,等着打奖励的五发子弹,没事瞎遛。”陈国生从她手里抽过那本书,“《高等数学》下册,你们上这么快?”
“没办法,你们四年课程,我们必须在两年内完成。”
“哦──对了,上回就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这回可不能再忘了!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陈国生,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一起诞生的,湖北人。有句谚语,‘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说的就是我们。”
“九头鸟!是什么?”
“是传说中的一种鸟,很狡猾,这是形容湖北人聪明狡诈的,你同我打交道可要小心哟!哎,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呢。”
姑娘莞尔一笑,两个小酒窝又了露出来,“我叫黎芳。”
“黎芳,挺好听的,你哥哥叫什么?”
“他叫黎明。”
“那他肯定是凌晨来到人世的……我一直很想到你们国家去,帮助你们打美国强盗,这也是我之所以报考军校的原因。你教我说越南语,怎么样?”
“当然可以,什么时间?”
“如果你愿意,寒假我就不回去了,就在这儿。”
“这怕不太好吧?你不想回去和父母亲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陈国生低着头,苦笑了一声道:“我早没父母了,我能到学校来,全仗厂里帮助,我不想再去麻烦他们了。”
“哦,对不起。”
“没什么。”陈国生看了看靶场,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不早了,我得回去。事情就这么定了,放了寒假,我来找你。”
“你可要守信用!”
“当然。”
陈国生返回后,其他区队已快打完了。不一会儿,陈国生上了靶场,五发子弹,五十环!
又是大显神威!
上部 第七节
(更新时间:2003…5…7 0:04:00 本章字数:3234)
期末考试结束了,陈国生如释重负。回到寝室,鲁革命已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他见陈国生走了进来,就问:“你不回家么?”
“不回家了,寒假就在这儿过。”此刻,陈国生的心早飞到黎芳那里去了,干什么都没心思。早早吃完饭,好容易等区队长宣布解散,他也懒得回寝室了,就让王平把碗带回去,自己就一蹦一跳地哼着“东方红,太阳升”的歌曲往黎芳那里跑去。
进了那座曾让他羡慕不已的楼房,也顾不上欣赏,打听到黎芳的住处,就直奔而去。
在门口,陈国生碰见了黎芳。黎芳见他来了,微笑着用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二人悄悄地下了楼,到了溪水边,二人就沿着溪水散步。
“考完了?”
陈国生点点头也问她:“你们考了试没有?”
“也考了。”
“考得怎么样?”
“凑合呗!”
“你们那栋楼怎么一丝动静也没有?还没放假?”
“我们哪儿来的假?!家里炮火连天,枪林弹雨,又忙着赶课。不过明天是周日,可以教你一下。”
陈国生一听就愣了,不由停住了脚步,“那…那我就不麻烦你了。”
“哪儿的话!”姑娘嘴一撇,“难得你对我们的国家这么关心,我还求之不得呢!中午是自由支配时间,我可以中午教你,如何?”
“那太好了!”陈国生心里简直要喊万岁,“我们寝室的伙计都回家过年,权作教室,怎么样?”言词颇有几分急切。
姑娘一笑,“看你急的!”
陈国生低下头,有些害羞地笑了。
溪水带着欢声笑语依旧缓缓地流淌着,陈国生扔了一块小石头进去,“扑嗵”冒出了一股水花,在空中划了一圈漂亮的圆孤又静静地融进了溪水中。
穿过竹林,到了他俩第一次相遇之处,黎芳寻了块石头坐下,“在我的家乡也有一条小溪,小时候父母亲经常带我去那儿玩。”她的眼里倏然闪现出了几分光彩,“那里的景色很美,芭蕉、大榕树还有菠萝,一年四季常青,那水,还带股甜甜的香味。而这里,到了冬天,就只落个光秃秃的了。”
陈国生倚在一棵大树旁,笑了笑说:“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母亲是美的。”
黎芳向后拂了拂头发,说:“可惜美国飞机在那儿扔了一串炸弹……”
陈国生垂下头,他的目光顺着她黑缎子似的头发,滑到了她的泛着白玉光辉的耳旁,不觉又呆了!那是一个怎么样的耳朵啊,美妙的轮廓,像块玉石,玉石又不似其红润,人工不如天巧。陈国生从小长到大,一生不知看到过多少大耳朵、小耳朵、粗耳朵、细耳朵,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美的耳朵!
黎芳见他半晌没有说话,就歪过头,水灵灵的大眼睛调皮地盯着他,问:“怎么了?”
陈国生赶紧将眼睛移开,“没…没什么…”
“你刚才明明盯着什么地方,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能言善辩的陈国生第一次变得结巴了,“真……真的,没什么,我在……在瞧溪水呢。”
姑娘捂着嘴笑了起来,谢在谢地,她没有再追问。陈国生再也站不住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送送几个伙计了,你也回去歇歇吧,下回还有课呢。”
“那好,明天早晨我在这儿等你!”
二人小心翼翼地下了山,然后分了手。
陈国生用手揉了揉热得发烫的脸,然后拍了拍军衣上的残枝枯叶,收敛笑容,像没事一样回到了寝室。
王平看见了陈国生,就问了句:“干什么去了?”
“到溪过散了散步,来,我来帮你收拾东西。”
送走王平后,陈国生匆匆返回,把他们区队办板报的小黑板悄悄拎到了溪边,泡在水中大冲一气,再用抹布细细擦拭干净。办好后,就晾在寝室门前,又到各教室收集了些粉笔,用一个丢弃了的盒子装好──倒还有几分气派。
他躺在床上一想,学习外语还得拿一个笔记本,便把厂里送给他的一个一直舍不得用的笔记本也翻了出来。一切办好后,他得意地在寝室踱了一圈,考虑黑板怎么放置。外面肯定不行,区队里还有好几个人不回家。可屋里的光线太暗,又没电灯,这可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溪边的老地方好。想妥了,他又没事可做了,考完试后就不想再摸书,于是索性躺在床上想入非非。
人差不多走光了,寝室里格外安静,他不会儿就睡着了。第二天起床后,陈国生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黑板、粉笔弄到“老地方”去,还带了个小凳子。
黎芳钻出竹林后,不觉惊叫了一声:“哎哟。”随即又笑了起来,“你弄来的东西倒不少!那我也正正经经地给你上课。”
陈国生的心此刻就像六月天喝了雪水一样甭提有多舒服。黎芳折了根两尺来长的竹条,大模大样地走到黑板前,“啪啪”敲了两下,“同学们坐好了,现在开始讲第一课……”
看着陈国生一本正经地端端正正坐得好好的,黎芳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就笑得喘不过气来。陈国生也忍不住放声大笑,惊得一群麻雀“扑楞楞”地飞向了天空。
陈国生好容易才忍住了笑,“黎芳,别笑了,再笑下去一上午就,过去了。”
黎芳这才忍住了笑,正儿八经地开始讲课,她拿出一支粉笔,在黑板上用越文写下了“越南”二字。陈国生定晴一看,字母是拉丁字母,只是上下多了些附品。
“这第一课讲的是越文的起源。越南文字是越南人民在长期的生
产斗争中,逐渐发展起来的一种优美丰富的语言。由于与中国相邻,不可避免地要受汉语的影响,越语吸取了古汉语中的大量要素。当然,这种吸收不是生搬硬套,而是经过了越南人民的创造,在用法、读法上,使它们‘越化’,在历史上,曾一度出现过‘汉越话’。现代的越南语言,是到了黎朝后……”
“什么是黎朝?”
“老师讲课,不许学生随随便便插话!”
“是。”
“到了黎朝后,也就是大约十七世纪左右,到我国来的西方传教士为了传教,学习了越南话,并用拉丁字母记下了越南的读音,从此开始出现了越南拼音文字……”就这样,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