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海》所刻,以《齐东野语》之半误作《前集》,以《别集》误作《后集》,而《后集》、《续集》则全阙,又并其自序佚之。后乌程闵元衢於金阊小肆中购得抄本,毛晋为刻入《津逮秘书》,始还其原帙。书中杨凝式僧净端一条,与《野语》重出,盖删除未尽。弥陀入冥、刘朔斋再娶二条,并附注衢案云云,盖闵氏所加。海䲡兆火一条,附注不题名字,核其语意,殆亦闵语也。书中所记颇猥杂,如姨夫眼眶诸条,皆不足以登记载。而遗文佚事可资考据者实多,究在《辍耕录》之上。所记罗椅、董敬庵、韩秋岩诸人於宋末讲学之弊,言之最悉。其引沈仲固语一条,周平原语一条,尤言言炯戒,有关於世道人心,正未可以小说忽之矣。都穆《南濠诗话》曰:吴兴唐广尝手录《癸辛杂识》,见其中载方万里秽行之事,意颇不平。是夜梦方来曰:吾旧与周生有隙,故谤我至此,幸为我暴之云云。夫是非之公,人心具在。使密果诬蔑方回,不应有元一代无一人为回讼冤,至明而其鬼忽灵者。其说荒唐,殆不足辨。
且密为忠臣,回实叛贼,即使两人面质,人终信密不信回也,况恍惚梦语乎?
△《随隐漫录》·五卷(兵部侍郎纪昀家藏本)
旧本题宋临川陈随隐撰。盖后人以书中自称随隐,而称陈郁为先君,知为临川陈姓,故题此名,实则随隐非名也。据所载钱舜选诗,其人尝於理宗景定四年以布衣官东宫掌书。又载辛巳八月己丑,为元世祖至元十八年,则其人盖已入元。
案刘埙《水云村泯稿》,载宋度宗御批一道云,令旨付藏一,所有陈世崇诗文稿都好,可再拣几篇来。在来日定要,千万千万。四月五日辰初付陈藏一。埙跋其后,以为度宗在春宫时,盛年潜跃,汲汲斯文。惜不遇园、绮羽翼,乃下访藏一父子之卑陋。藏一为郁字,则其子当即世崇。证以书中所记,与此批一一吻合,知随隐即世崇号也。其书多记同时人诗话,而於南宋故事言之尤详。如紫宸殿上寿仪,赐太子玉食批,直书阁,夫人名数,孩儿班服饰,孟享驾出仪,太子问安,展书仪带格三十二种诸条,颇有史传所未及者。他所记诗话杂事,亦多可采。其第二卷内论汉平帝后、晋愍怀太子妃以下五条,皆假借古事以寓南宋臣降君辱之惨,与所以致败之由,而终无一言之显斥,犹有黍离诗人悱恻忠厚之遗,尤非他说部所及也。
△《东南纪闻》·三卷(永乐大典本)
不著撰人名氏,诸家书目亦不载,考书中有丙子之事,非复庚申之役语。丙子为至元十三年,前一年巴颜渡江,临安失守矣,当为元人所作,故称宋为东南。
而其中郑绅一条,称外戚生封王爵者,宋盖自绅始;论乘簥一条,称宋朝渡江以前,无今之簥;论三五九月一条,称宋朝於此三月不支羊肉钱,亦皆属元人之语。然於宋之诸帝,称陵名,称庙号、年号,往往多内词。殆江左遗民所追记欤?所载惟论蚳醢、论揖两条,偶涉古事。馀皆南北宋之轶闻,间与他书相出入,疑亦杂采说部为之。至於韩淲之清节,何自之伉直,张惟孝之任侠,单炜之书法,赵执中之木箭,史嵩之之忮忍,以及徽宗时瑞禽迎驾出市侩之智术,绍兴中韦后欲观石塔得寺僧之谲谏,则皆史传所佚,足补纪载之阙。惟杨谈耗用茶局官钱一事,足见宋政之不纲,乃载之以为豪举,殊不可训。又汪勃调官一事,称张浚、韩世忠迎合秦桧。浚之心术不可知,世忠当万万不至此,恐未免传闻失真。而南岳夫人一事,尤为猥亵,亦未免堕小说窠臼,自秽其书。然大旨记述近实,持论近正,在说部之中犹为善本。原书久佚,卷帙无考。今以《永乐大典》分载於各韵下者,裒合排纂,勒为三卷。
△《归潜志》·十四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元刘祁撰。祁字京叔,浑源人。御史从益之子。为太学生,举进士不第。元兵入汴,遁还乡里。戊戌复出就试,魁南京。选充山西东路考试官。后征南行省辟置幕府,凡七年而殁。旧以《金史》载之文艺传,遂题曰金人,殊非其实。是书名曰归潜,盖祁於壬辰北还,以此二字榜其室,因以题其所著。然晚年再出,西山之节不终,亦非其实也。卷首有祁乙未自序,谓昔所闻见,暇日记忆,随得随书。第一卷至六卷悉为金末诸人小传,第七卷至十卷杂记遗事。第十一卷题曰录大梁事,纪哀宗亡国始末。第十二卷题曰录崔立碑事,纪立作乱时廷臣立碑以媚之,劫祁使撰文事,又一篇题曰辨亡,叙金前代之所以治平,末造之所以乱亡。
自此二篇以下至十三卷,悉为杂说,略如语录之体,殊不相类。疑此二篇本自为一卷,殿全书之末。别以语录为第十三卷,诗文为第十四卷,附缀於后。后人因篇页不均,割语录之半移缀此卷,故体例参差也。壬辰之变,祁在汴京目击事状,记载胥得其实,故《金史》本传称祁此志於金末之事多有足徵,哀宗本纪全以所言为据。又若《大金国志》称枢密使伊喇蒲阿出降於元,此志不书出降,与《金史》相合,可证《大金国志》之误。《元史》称壬辰正月太宗自白坡济河而南,睿宗由峭石滩涉汉而北,以渡河涉汉同在一时,而此志则载睿宗涉汉在辛卯十一月,太宗渡河乃在壬辰,与《金史》及姚燧《牧巷集》、苏天爵《名臣事略》所纪相合,可证《元史》之误。又如载天兴元年刘元规使北朝,不知所终,而《金史》本纪不书其事;载萨克苏媒孽李元妃,本纪不著其名;载大定十七年三月朔,诸国使臣朝见,遇雨放朝,与周煇《北辕录》合,而本纪但载十六年三月朔日蚀放朝一条;载金代钞法凡八易其名,而《金史·食货志》失载通货改为通宝,通宝又改为通货一条;皆足以补正史之阙。至於金史交聘表称,大定十六年,宋汤邦彦充申请使,此志作祈请使;图克坦乌登传称天兴元年正月朝廷闻大兵入饶风关,移乌登行省阌乡以备潼关,此志书其事於正大八年,完颜思烈传载王渥从思烈战殁,此志作从持嘉哈希;李英传称与元兵遇於霸州败死,此志作遇於潞州;郭阿林传称宋兵大至,遂战殁,此志作马倒被擒,不知存殁;师安石传赞称以论列侍从,触怒而死,此志则云既居位,人望颇减;皆有异词。其他年月先后,姓名官阶,与史不同者甚多,皆足以资互考。谈金源遗事者,以此志与元好问《壬辰杂编》为最,《金史》亦并称之。《壬辰杂编》已佚,则此志尤足珍贵矣。世所行本皆八卷,虽传是楼藏本亦然。国朝郭朝釪编纂金诗,所采录仅及前七卷,知其未见全帙。此本一十四卷,与王惲浑源世德碑相合。当犹从元本传录。钱曾《读书敏求记》称陆孟凫家钞本《归潜志》凡十四卷,盖即此本也。
△《山房随笔》·一卷(兵部侍郎纪昀家藏本)
元蒋子正撰。子正不知何许人。惟书中杜善甫一条,内有余分教溧阳语,知尝为溧阳学官。又有穆陵在御语,知为宋人入元者也。所记多宋末元初之事,而於贾似道事尤再三深著其罪,於郑虎臣木棉巷事,叙述始末,亦比他书为最详。
惟所记陆秀夫輓张世杰诗,似出附会。厓山舟覆,鲸海沸腾,乌有吟咏之暇。
且诗中曾闻海上铁斗胆句,亦不似同时之语。朱国桢《涌幢小品》谓世杰溺死在秀夫赴海之后,亦以此诗为疑。所言良允。殆好事者欲褒忠义,故造斯言欤?至於以夏贵之降,归咎似道,未为无理;而反复解释,反似於贵有恕词,未免有乖大义。观者不以词害意可矣。
△《山居新语》·四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元杨瑀撰。瑀《元史》无传。《杨维桢集》有瑀墓碑曰:瑀字元诚,杭州人。
天历间擢中瑞司典簿。帝爱其廉慎,超授奉议大夫,太史院判官。至正乙未,江东浙西盗群啸,乃改建德路总管。瑀涖郡,视之如家,民亦视之如父母,其像而祠者凡十有四所。行省最其功,进阶中奉大夫云云。是书卷末有至正庚子三月瑀自跋,结衔题中奉大夫浙东道宣慰使都元帅。当成於进阶以后。而卷首又有维桢序,作於是年四月,乃称为归田后作,殆是年即已致仕欤?其书皆记所见闻,多参以神怪之事,盖小说家言。然如记处州砂糖竹箭,记至元六年增粜官米,记高克恭弛火禁,记托克托开旧河,则有关於民事。记敕令格式四者之别,记八府宰相职掌,记奎章阁始末,记仪凤司、教坊司班次,则有资於典故。记朱夫人、陈才人之殉节,记高丽女之守义,记樊时中之死事,则有裨於风教。其他嘉言懿行可资劝戒者颇多。至於辨正萨都剌元宫词,谓宫车无夜出之例,不得云深夜宫车出建章;擎执宫人紫衣,大朝贺则於侍仪司法物库关用,平日则无有,不得云紫衣小队两三行;北地无芙蓉,宫中无石栏,不得云石栏杆畔银灯过,照见芙蓉叶上霜;又辨其京城春日诗,谓元制御沟不得洗手饮马,留守司差人巡视,犯者有罪,不得云御沟饮马不回首,贪看柳花飞过墙;则亦颇有助於考证。虽亦《辍耕录》之流,而视陶宗仪所记之猥杂,则胜之远矣。
△《遂昌杂录》·一卷(内府藏本)
元郑元祐撰。元祐字明德。至正丁酉除平江路儒学教授,移疾去。后七年复擢浙江儒学提举,卒於官。本遂昌人,其父希远徙钱塘,元祐又流寓平江。其集以侨吴名,而是录仍题曰遂昌,不忘本也。元祐以至正二十四年卒,年七十一。
则当生於前至元二十九年,故书中所列人名,上犹及见宋诸遗老,下及见泰哈布哈、倪瓒、杜本,并见杜本之卒。多记宋末轶闻,及元代高士名臣轶事,而遭逢世乱,亦间有忧世之言。其言皆笃厚质实,非《辍耕录》诸书捃拾冗杂者可比。
其记葬高、孝二陵遗骨事,作《林景熙》,与《辍耕录》异。盖各据所闻,其称南宋和议由於高宗,不由於秦桧;宋既亡矣,可不必更为高宗讳,亦诛心之论也。
△《乐郊私语》·一卷(两淮马裕家藏本)
元姚桐寿撰。桐寿字乐年,睦州人。顺帝后至元中尝为馀干教授。解官归里,自号桐江钓叟。至正中流寓海盐,时江南扰乱,惟海盐未被兵火,尚得以闭户安居,从容论述,故以《乐郊私语》为名。虽若幸之,实则伤乱之词也。所记轶闻琐事,多近小说家言。然其中如杨额哲武林之捷,张士诚杉青之败,颇足与史传相参。所辨六里山天册碑,泰桧像赞,鲁訔注杜甫诗诸条,亦足资考证。末载杨维桢撰其兄椿寿墓志一篇,颇为不伦。桐寿欲表章其兄,何不叙之书内,而乃别载於末,核以体例,深属有乖。今削除不载,惟录桐寿之本书焉。
△《辍耕录》·三十卷(内府藏本)
明陶宗仪撰。宗仪有《国风尊经》,已著录。此书乃杂记闻见琐事。前有至正丙午孙作序。书中称明兵曰集庆军,或曰江南游军,盖丙午为至正二十七年,犹未入明时所作也。郎瑛《七修类稿》谓宗仪多录旧书,如《广客谈》、《通本录》之类,皆攘为己作。今其书未见传本,无由证瑛说之确否。但就此书而论,则於有元一代法令制度,及至正末东南兵乱之事,纪录颇详。所考订书画文艺,亦多足备参证。惟多杂以俚俗戏谑之语,闾里鄙秽之事,颇乖著作之体。叶盛《水东日记》深病其所载猥亵,良非苛论。然其首尾赅贯,要为能留心於掌故。
故朱彝尊《静志居诗话》谓宗仪练习旧章,元代朝野旧事,实借此书以存,而许其有裨史学。则虽瑜不掩瑕,固亦论古者所不废矣。
△《水东日记》·三十八卷(两淮盐政采进本)
明叶盛撰。盛有《叶文庄奏草》,已著录。是书记明代制度,及一时遗文逸事,多可与史传相参。其间徵引既繁,亦不免时有牴牾。又好自叙居官事迹,殆不免露才扬己之病。王士祯作《居易录》,多自记言行,有如家传,其源滥觞於此,古人无是体例也。至於辨请禁官舍家人操习一疏,谓人诬其子与官舍斗鹌鹑不胜,因有是奏。深自剖析,连篇不已,抑又浅之甚者矣。然盛留心掌故,於朝廷旧典,考究最详。又家富图籍,其《菉竹堂书目》今尚有传本,颇多罕覯之笈。
故引据诸书,亦较他家稗贩成编者特为博洽。虽榛楛之勿翦,亦蒙茸於集翠,取长弃短,固未尝不可资考证也。
△《菽园杂记》·十五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
明陆容撰。容字文量,号式斋,太仓州人。成化丙戌进士,官至浙江右参政。
事迹具《明史·文苑传》。史称容与张泰、陆釴齐名,时号娄东三凤。其诗才不及泰釴,而博学过之,是编乃其劄录之文,於明代朝野故实,叙述颇详,多可与史相考证,旁及谈谐杂事,皆并列简编,盖自唐、宋以来说部之体如是也。
中间颇有考辨。如元王柏作二南相配图,弃甘棠、何彼秾矣、野有死麕三篇,於经义极为乖剌,而容独叹为卓识;又文庙别作寝殿祀启圣公,而配以四配之父,其议发於熊禾,而容谓叔梁纥为主,出於无谓,孟孙激非圣贤之徒,不当从祀,尤昧於崇功报本之义,皆不足为据。然核其大致,可采者较多。王鏊尝语其门人曰:本朝纪事之书,当以陆文量为第一。即指此书也。虽无双之誉,奖借过深,要其所以取之者,必有在矣。
△《先进遗风》·二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明耿定向撰。毛在增补。定向有《硕辅宝鉴要览》,已著录。在自署太仓人。
其始末则未详也。是书略仿宋人《典型录》之体,载明代名臣遗闻琐事,大抵严操守、砺品行、存忠厚者为多。盖明自嘉靖以后,开国敦庞之气日远日漓,士大夫怙权营贿,风尚日偷。定向陈先进懿行以救时弊,故所纪多居家行己之细事,而朝政罕及焉。考其著书之时,正分宜骄怙之日,定向其有微旨乎?其间如曲誉李东阳之类,未免乡曲之私;提唱姚江之学,亦未免门户之见。然著书大旨不在是,略其小疵可也。此本为陈继儒《秘笈》所刻,体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