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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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 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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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窗走入花园时,她碰上光着上身的大使躺在阳光里,周围是一群在咯咯地高声叫唤的白羽毛小鸡。这个正规的花园已经变成一个大菜园。菲利普。鲁尔没精打采地坐在大使身边一张轻便折凳上。他站起来,带着嘲弄的神气鞠了一躬,“呀!您就是勃纳一沃克夫人吧?”
  她冷冰冰地回答说:“还说不上呢,菲利普。”
  大使站起来和她握手时朝花园四周指点了一下。“欢迎你,帕姆。你可以看到这里有了些改变。今天在莫斯科,只有在后院种些什么吃的才能糊口。”
  “那是可想而知的。”
  “我们曾设法为你在国家旅馆订一个房间,但已经全部客满。要到下星期五才能住进去,目前我们暂时把你安顿在这儿。”
  “真是难为你们了。”
  “何必呢?”鲁尔说。“我想不到这会成为问题。合众社刚搬出了在大都会的那个套间,帕姆。起坐室有一英亩大。那个浴室在全莫斯科都找不到更漂亮的了。”
  “我可以搞到这个套间吗?”
  “来吧!让我们试试看。离这儿只有五分钟路。那儿的经理是我妻子的远房表亲。”
  “那个浴室使我下了决心,”帕米拉边说边用手掠了一下她那湿漉漉的前额。“我想在浴缸里浸上一个星期。”
  大使说:“我同情你。但今晚请你一定来参加我们的宴会,帕姆。在这几观看庆祝胜利的烟火最理想。”
  在汽车里,帕姆问鲁尔:“什么胜利?”
  “哎呀,库尔斯克突出部。你当然听到过。”
  “库尔斯克在美国没受到大肆宣扬。西西里才是轰动的新闻。”
  “一点不错,典型的美国佬编辑。西西里!它使墨索里尼垮台了,但从军事角度看,它不过是一段插曲,库尔斯克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坦克战,帕米拉,也是这次大战的真正转折点。”
  “这不是发生在好几个星期以前吗,菲尔?”
  “突破,是有几个星期了。反击部队在昨天冲进奥廖尔和别尔哥罗德。这两个城市是突出部里德军重兵据守的要地,因此德军防线的脊椎骨终于被打断了。斯大林已发布命令,呜礼炮一百二十响庆祝胜利。一定有点儿名堂。”
  “那么,我只好来参加宴会了。”
  “哎呀,你不能不来呀。”
  “我真想倒下去就睡,我简直难过死了。”
  “太可惜了,外交人民委员部已邀请外国记者团明天到前线去视察。我们要走一个星期。你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帕米拉呻吟了一声。
  “顺便说一句,美国使团全体成员都要来大使馆观看烟火,但亨利上校不来。”
  “哦,他不来?那么说,你认得他?”
  “当然。 矮个子,象运动员,五十左右。郁郁寡欢的,是不是?不爱说话。”
  “就是他,是海军武官吗?”
  “不是。海军武官是乔伊斯上校。亨利负责特殊军事联络。知道内幕的人说,他是霍普金斯在莫斯科的人。目前他在西伯利亚。”
  “这样也好。”
  “为什么?”
  “因为我难看死了。”
  “听我说,帕米拉,你漂亮极了。”他碰了一下她的胳膊。
  她挪开了手臂。“你太太好吗?”
  “瓦伦丁娜?我想很好吧。她和她的芭蕾舞剧团在前线巡回演出。她到处跳舞——在平板车、卡车、简易机场上——只要是不会摔伤脚踝的地方她都跳。”
  大都会旅馆的套间正如菲利普。鲁尔所描述的那样。客厅里有一架大钢琴和一大块波斯地毯,还乱七八糟地布置了一些蹩脚的雕像。帕米拉盯着浴室里面看了一会儿说:“瞧这个浴缸,我可以在里边来回游泳呢。”
  “你要这套房间吗?”
  “要的,不管多少钱。”
  “我替你安排一切。如果你把证件给我,我可以替你到外交人民委员部办理战地视察的登记手续。我十时半来接你好吗?礼炮和烟火在午夜开始呜放。”
  她在一块斑斑点点的镜子前面脱掉帽子,他站在她身后,饱览她的美貌。鲁尔已经在发胖了,淡黄色的头发比以前稀疏得多,鼻子似乎更大更宽了。这个人除了使她想起一段不愉快的往事以外,在她的生活中其实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自从在新加坡圣诞节前夜的暴风雨中的那桩事情以后,每当他接触到她的肌肤时,她总是觉得不快,仅此而已。她知道她对他还有吸引力,不过这是他的事情,跟她不相干。如果能跟他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菲利普。鲁尔是相当听话的,甚至对你很有帮助。她想使在亚历山大公墓里他为她父亲致悼辞时说过的那些词藻华丽的话:一个英国人的英国人,一个记者的记者,一个持记者证的吟游诗人,在胜利进军的激动人心的节拍中高唱着帝国的挽歌。
  她转过身来,勉强地把手伸给他。“你真好,菲尔。十点半再见。”
  帕米拉早就习惯于暴露在男子汉的眼光下,但娘儿们死盯着她瞧确是一种新鲜的感觉。那些出席大使馆宴会的俄国姑娘把她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看个不停。她跟一个受雇在众目睽睽之下作时装表演的模特儿差不多。这些目光中没有傲慢的恶意,没有蓄意的无礼,只有强烈的、好奇的渴望。只要看看她们身上的夜礼服,你就不会觉得奇怪:有长有短,有些镶着荷叶边,有些绷得紧紧的,没一件不是做工奇劣、颜色糟透的。
  男人们很快就在帕姆身边围拢来;西方记者、军官和外交官,他们在欣赏一个来自他们那个世界的漂亮女人。俄国军官则默默地注视着帕米拉,好象她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他们的制服正好和俄国女人的儠遏衣衫形成对照,既整洁,又漂亮。尽管来了四五十位客人,这个长长的、镶有护壁板的房间一点不显得拥挤。许多客人聚拢在一个银质的、盛混合甜饮料的大钵旁,其他的人随着美国爵士音乐唱片的节奏在一块腾空的镶木地板上跳舞,其余的人一杯在手,有说有笑。
  一个身材魁梧、相貌英俊的年轻俄国军官排开围着帕米拉的人群向前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邀请她跳舞。他身上挂着成串的勋章,容光焕发。帕米拉喜欢他的勇气和笑容,于是点点头。他和她一样舞艺很不高明,不过因为能够围着一位美丽的英国少妇的纤腰,毕恭毕敬地在两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而翩翩起舞,他感到高兴。他那健康红润的面庞上流露出的那种欢乐把她迷住了。
  “你在战争中干什么?”她尽力用她荒疏了的俄语凑成一个句子。
  “Ubivayunemtsev!”他答道,然后吞吞吐吐地译成英语,“我——杀德国鬼子。”
  “我懂了。那太好了。”
  他粗鲁地咧开嘴笑了一下,眼睛和牙齿闪闪发光。
  菲利普,鲁尔拿着两杯混合饮料等在舞池边。唱片放完后,那个俄国人鞠了一躬,便离开了帕米拉。“他是他们那些出色的坦克司令员中的一个,”鲁尔说,“他参加过库尔斯克战役。”
  “真的?他还是个孩子。”
  “战争是孩子们打的。如果那些政客都得赤膊上阵,我们明天就会实现世界大同。”
  鲁尔说话走火了,帕米拉暗自思忖。五年前,他绝不会用这种说俏皮话的口吻说出如此庸俗的、讨人厌的话。另外一张唱片开始了:《莉莉。马琳》。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目光。对帕米拉来说,这首歌意味着北非以及他父亲的死。鲁尔说:“奇怪,是不是?在这次血腥大屠杀的整个时期内只出了这么一首象样的战争歌曲。一首低级的哭哭啼啼的德国民谣。”他把她手中的酒杯接了过来。“管他妈的,帕米拉,我们跳吧。”
  “哦,好的。”
  对刚和斯坦德莱大使以及一位航空兵将领一起走进来的帕格。亨利来说,《莉莉。马琳》意味着帕米拉。塔茨伯利。这个如怨如诉的德国情调过浓的曲调,不知怎的,凝聚了乱世男女悲欢离合的那种甜酸苦辣的况味,以及一个即将踏上征途的士兵在黑暗中求爱寻欢时那种难言的哀愁。这种求欢的乐趣他和帕米拉在此生中恐将难以尝到。他步入室内时听到那架蹩脚的留声机在呜咽:号手啊,今夜你可别吹那准备战斗的号角,我要和她欢度又一个良宵。
  然后,我们要在别离前说声再见。
  莉莉。马琳,我将永远把你怀念在心头,莉莉。马琳,在心头。他在这里碰上帕米拉自然惊得一楞。原来签证终于发下来了!看见她在鲁尔怀中使他更感到意外。想起那次新加坡的事件,帕格默默地讨厌这个家伙。他这种反应并非全是出于妒意,因为他对帕米拉已不抱奢望,但此情此景既使他感到恶心,又使他感到惊奇。
  帕米拉注意到这个蓝色军眼上闪耀着金光的矮小结实的身材走了过去,她猜想他一定看到她,由于她在和鲁尔跳舞,他就不跟她打招呼了。老天爷啊,她想,为什么他要在这个时刻出现呢?为什么我们总是事与愿违呢?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头发变得这样灰白了?她离开舞伴赶上去,但他和那个高高的航空兵将军已走进混合饮料大钵旁的人群里,人群又围拢了。她想用肘推开人丛挤进去,但又感到犹豫;在她决心试试看的时候,灯光闪了几下。“到午夜还有五分钟,”大使在人声静下来时宣布。“我们现在要熄灯拉开窗帘了。”
  帕米拉被激动的客人们挤向一个有栏杆的、已经打开的窗子旁,繁星在夜空闪烁,爽人的凉风徐徐吹来。她站在那儿被一些喧闹的碎嘴子围住,动弹不得,眼睛朝河对岸黑乎乎的克里姆林宫望去。
  “喂,帕米拉。”黑暗中从她身边传来他的声音,维克多。亨利的声音。
  这时支支火箭射向夜空,炸裂时发出巨大的艳红色光芒。排炮轰鸣。他们脚底下的地板为之震动。参加宴会的人群欢呼起来。从城市各处如火山爆发似的喷射出万道光芒,不是烟火而是弹药组成的火网:照明弹、信号火箭、红色曳光弹、发出耀眼黄光的开花弹交织成一片五彩缤纷的华盖,震耳欲聋的响声几乎淹没了一百二十门大炮发出的隆隆声。
  “喂,这使你想起什么吗?”她喘着气对身旁那个朦胧的人影说。一九四零年,他们也是这样站着观看正在受到燃烧弹轰炸的伦敦。那时,他破题儿第一遭用手臂围着她。
  “是的。不过那次不是庆祝胜利的烟火。”
  轰颅…轰颅…轰颅…
  漫天弹幕火网在不断爆炸,烈焰满天,向河流、大教堂以及克里姆林宫泻下光怪陆离的华采。在大炮轰鸣间歇时,他开始说话。“关于你爸爸我很难过,帕姆,十分难过。你收到我的信吗?”
  “没有。你是否收到过我的信?”
  轰颅…
  “只收到过你从华盛顿寄给我的那一封,说你已经订婚,你结婚了吗?”
  “没有。我还写过一封,一封长信,寄到‘诺思安普敦号’。”
  轰颅…
  “那封信我没收到。”
  礼炮轰鸣不已,最后终于停息。火焰熄灭后在星星底下留下朵朵黑烟。在这突如其来的静寂中,外面河堤上发出卡哒卡哒的响声。“啊呀,是弹片掉下来啦!”传来大使响亮的声音。“快离开窗子,每个人!”
  灯亮时,那个航空兵将军站在帕格身旁。瘦长的个子,淡黄卷曲的头发有点象勃纳一沃克,脸上浮现出使人不愉快的冷酷神情。“慷慨的高射炮火表演,”他说,“可惜他们提供有用的情报时不那样慷慨。”
  帕格把他介绍给帕米拉。这位将军马上显得快活一些了。“太好了!三个星期之前我在新德里还跟邓肯。勃纳一沃克呆在一起。他刚听说你要来,高兴极了。现在我知道他是为什么高兴了。”
  她嫣然一笑。“他好吗?”
  “还好。不过那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战区,那个中国一缅甸一印度战区。帕格,我们还是回去研究那些地图吧。我现在去告别一声。”
  “是的,先生。”
  将军走开了。帕格对她说:“很抱歉,我得陪着他,帕姆。我正忙于为租借飞机安排飞进来的航线。后天我们什么时候再碰一次头行吗?”
  她把关于库尔斯克之行的消息告诉他。他的脸沉了下来,这使她感到有点高兴。“整整一个星期,是吗?太不巧了。”
  “在华盛顿我见到你的太太。你收到她的信吗?”
  “哦,是的,她常来信。她似乎过得不错。她看起来怎样?”
  “好极了。她要我告诉你,拜伦已经晋升为他那艘潜艇的副艇长了。”
  “副艇长!”他耸起浓浓的眉毛。和他的头发一样,他的眉毛现在更灰白了,他的脸色也更阴沉了。“怪事。他资历很浅,还是个后备军官。”
  “你那位将军看样子要走了。”
  “我看也是。”
  他友好地和她握别。她想紧紧握住他的手,用行动来表示语言难以表达的情怀。但在如此不称心的情况下会见,即使这样做也会显得是对勃纳—沃克的不忠,有点对不起他。呀,遭透了,她心想。遭透了,遭透了,糟透了!
  “那好,一星期后再见,”他说。“如果到那时我还在市内的话。到目前为止,我没什么安排好的工作。”
  “好,好。我们要谈的事情多着呢。”
  “对。回来后打电话给我,帕姆。”
  一个星期后她就给美国大使馆挂电话,她刚回到大都会旅馆的套间不过几分钟。她不惜浪费租金一直保留下这套房间。她确信他一定又离开了莫斯科,他们之间那种两地相思的局面只能继续下去;这次绕道莫斯科之行看样子注定要以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告终。但他在使馆里,而且听到她的声音似乎很高兴。
  “你好,帕姆,一路上顺利吗?”
  “可怕极了,少了个韬基就没意思了,帕格。而且看到那些毁灭了的城市、击毁了的坦克,到处都是发臭的德军尸体,我就感到恶心。俄国妇女和儿童吊在绞架上的照片使我厌恶。这场疯狂可耻的战争我实在受不了。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明天怎样?”
  “菲利普。鲁尔有没有打电话给你说今天晚上的事?”
  “鲁尔?”他的声音一下瘪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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