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孤零零的哈利法克斯式轰炸机在英吉利海峡上空低低飞行,杰德堡行动组“莫里斯”出动了。这些杰德是这个庞大的进攻机器中的一只小嵌齿。他们的任务是和法国抵抗运动取得联络,向游击队员提供武器和军需,并且使他们跟盟军的进攻计划协调一致。这些三人行动组从大举进攻的那天开始,就陆续空降到法国境内,他们立下了一些功劳,蒙受了一些损失。没有他们,这场战争无疑也会打赢,但是详尽周密的霸王行动计划中也安排有这一个细节。
话说这晚,莱斯里。斯鲁特——一个获得罗兹奖学金的学者,以前的外交官,一辈子看不起自己的胆怯的人——发觉自己跟他的报务员,约克郡的一个脸盘儿象婴孩的空军士兵和一个法国牙医生,他跟抵抗运动的联络员,一起蜷缩在那架嗡嗡作响的哈利法克斯式轰炸机上。在飞机轰鸣着掠过月光粼粼的海水上空、驶向布列塔尼半岛时,莱斯里。斯鲁特正在估量自己是否有可能活很久。一个罗兹奖学金的学者在运动方面必须十分出色;他一向总把身体保持得很强剑他的头脑很敏捷。他已经多少掌握了游击战的技巧:跳跃,使用小刀和绳子,悄悄地行动,悄悄地杀人,以及诸如此类的事。但是直到最后,直到他发觉自己行动起来的这一刻,一切似乎全是拼命在演戏、是模拟的好莱坞式的战斗场面。现在,真正的事情临到头上来了。不论在内心里啼啼咕咕的畏惧是什么情形,外表的感觉却是轻松;等待至少是过去了。那十二万五千名登船的部队,大概也都有同样的感觉。在大举进攻的那天,没几个人欢呼。荣誉在于使我们的头脑专注在机动车、爆炸物和大火这片震动性的大旋涡上,并且做我们奉命去做的工作,除非我们给击毙或是给炸死。
莱斯里。斯鲁特做了指派给他的工作。时间到来了,他跳下去。降落伞张开时的震动是剧烈的。几秒钟后(似乎是如此),着陆使他再一次受到强烈的震动。该死的皇家空军又空投得太低啦,好歹总算着陆了!
他还在解下降落伞时,强有力的胳膊已经抱住了他。络腮胡子擦过了他的脸。只听见一阵急促不清的道地法国话,还闻到喘息中传来的一股酒和大蒜气味。牙医生从夜色中走了出来。那个年轻的约克郡人给围在一丛满脸激动、欢欣鼓舞的法国武装人员当中。
我完成了这项任务,莱斯里。斯鲁特心想,我要活下去;上帝在上,我一定会活下去。这种汹涌澎湃的自信心是他以前从来没感到过的。那个牙医生在发号施令。斯鲁特执行了他的第一道欢乐的命令,也就是喝下一只石杯里的葡萄酒。接下去,他们在月光下着手把空投在那片宁静、芳香的草场上的供应品木箱收集拢来。
第八十四章
一个犹太人的旅程(摘自埃伦。杰斯特罗的手稿)
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二日一天的“彩排”使我筋疲力竭。明天,红十字会人员就要来了。清洁队和油漆队在泛光灯下还在干活儿,虽然这座市镇已经显得比巴登一巴登漂亮多了。到处是新油漆过的铺面、修剪过的草坪、郁郁葱葱的花床、整洁的运动场和儿童游乐园,还有各种艺术表演以及扮演太平时代在一个快乐的矿泉疗养地休假的、衣冠楚楚的犹太人,这一切在露天场上拼凑成了一出全然不真实的音乐喜剧。德国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人道,却呕心地制作出了一部拙笨的嘲弄人道的滑稽作品。凡是不准备受骗的人,都不会受它的骗。
贝克拉比,柏林来的那位聪明文雅的老学者,可以说是犹太区的精神之父,他对这次访问抱有很大的希望。他确信红十字会人员决不会受骗;他们会提出一些尖锐的问题,深入到幕后去调查;他们的报告将会在特莱西恩施塔特,也许还会在德国人的所有营地上促成真正的变化。他反映了普遍存在的乐观主义情绪。我们在特莱西恩施塔特的人真是摇摆不定的。囚禁思想,居住条件的过份拥挤,对德国人经常感到的惧怕,低人一等的营养和医疗照顾,以及使许多国家的、除了黄星标志外很少有共同之处的犹太人痛苦难熬地杂居在一起,所有这种种全助长了一阵阵不现实的情绪。由于盟军在法国登陆,又由于“外界人士”的这次迫在眼前的访问,这种情绪目前是狂热的。
但是我极力把握住现实。盟军对诺曼底的进攻,事实上已经停顿下来。俄国人在东方事实上并没发动进攻。斯大林有什么背信弃义的事干不出来呢?难道那个魔下决计听任双方在法国展开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中打得筋疲力竭吗?在那以后,他就可以悠闲自在地席卷全欧了。我非常担心会是这样。
三年以前的今天,即六月二十二日,德国人扑向苏联。俄国人爱好在周年纪念日作出戏剧性的姿态,要发动的话,今天就应该发动他们的托尔斯泰反击了。一点迹象也没有。英国广播公司晚上的新闻广播是抑郁的、含糊的。(这儿大家总偷偷收听英国广播公司的节目,把消息迅速传了出去,虽然收听的惩罚是死刑。)柏林电台又趾高气扬,吹嘘说艾森豪威尔的军队全陷在诺曼底的丛林和沼泽里了,又说隆美尔不久就会把他们赶下海去,还说希特勒的新式的“惊人武器”到那时就会对着英美人发出一个可怕的打击。至于俄国人,德国人说。他们为了在克里米亚和乌克兰发动攻势,已经付出了“海洋般的鲜血”,如今精疲力竭,所以长期停步不前了。这些话里有点儿实情吗?就连德国国内阵线也不能容忍战事公报中的胡说八道。除非俄国人很快当真大举进攻,否则我们就会再一次尝到希望变成绝望的那股难受滋味。
这一整天是一出多么令人恶心的闹剧啊!有些从布拉格赶来的德国小官僚扮演来宾。只有拉姆身穿军服。看着海因德尔和党卫军的其他暴徒穿着不合身的便眼,打着领带,戴着呢帽,对我们这些长老鞠躬哈腰,把我们搀扶上、搀扶下有司机驾驶的汽车,在咖啡馆、街道上、走廊里笑嘻嘻地闪到一旁,让路给犹太妇女,那简直象在做梦。整个彩排象时钟那样精确地进行下去。在参观的人各处走着时,暗藏着的送信小童就奔到前边去通知一声,吩咐一个合唱队、咖啡馆里的一场表演、私人宅子里的一个弦乐四重奏、一次芭蕾舞练习、一场儿童舞蹈、一场足球比赛进行起来。不论我们走过哪儿,我们总看到衣着考究、风度翩翩的快乐的节日游人在抽雪茄烟和吸香烟。“犹如时钟那样精确,”正是这一句话。犹太人以活玩偶的那种僵硬态度,扮演着他们的恰当的小角色。等“来宾们”过去以后,他们的动作立刻停止,他们又呆板下来,成了特莱西恩施塔特的战战兢兢的可怜囚徒,等候着下一个信号。
拜伦通过红十字会送来的三只压扁了的包裹正堆在我旁边的地板上。今天晚上,卡车滚滚地驶过犹太区,车上堆积如山的是德国人扣压了几个月的包裹。这样,来宾们就会看到犹太区里充满了红十字会的供应品。德国人想得很周到。从布拉格那些存放掠夺来的犹太人物品的仓库里,他们为那些将要作为展览品的犹太居民弄来了大量华丽的服饰。甚至目前,我就穿着一套极其考究的英国哗叽衣服,戴着两只金戒指。一个妇女美容院也开设起来。还分发了化妆品。秀丽的犹太女人,雅致的衣裳上戴着整洁的黄星标志,今天全象女王似的偎倚在衣着考究的男伴胳膊上,在四周种有鲜花的广场上漫步。我简直可以相信我已经回到了和平时期的维也纳或是柏林。可怜的女人啊!她们沐浴打扮,搭上香水,梳好头发,佩戴上宝石,在这短暂的欣喜中不禁也容光焕发。她们的情况就跟那一大车一大车的死尸一样可悲。在所有的病人给遣送走之前,那一车车死尸总是日日夜夜不断地驶过。
在幼儿园那儿,娜塔丽穿了一件华丽的蓝绸衣裳。路易斯穿着一套深色的天鹅绒服装,领口那儿还饰有花边。看着他在玩耍,真是一件乐事。党卫军把那些娃娃象斯特拉斯堡肥鹅那样养胖起来。他们都是圆滚滚的,脸蛋儿红润,充满了活力,就跟路易斯一样。要是有什么可以哄骗来宾的,那就是几天以前刚完工的那座可爱的幼儿园。它跟一个玩具房屋一样漂亮和精致,园里讨人欢喜的儿童在秋千、旋转木马上玩耍,或者在池子里泼水。
娜塔丽刚带回来消息说,俄国人终于发动进攻了〕他们在午夜收听到了两个不同电台的新闻广播:英国广播公司的一则欢欣鼓舞的公报和莫斯科的一则很长的捷克语广播。苏联人把这次攻击说成是“我们和在法国作战的盟邦合作、摧毁希特勒匪徒的一次总攻击。”当她把这消息告诉我时,我低声念了希伯来人对好消息祝福的词句。接着,我就问她,为路易斯安排的计划是否进行下去。谁知道,我说——我自己突然狂热起来——德国现在会不会很快就垮掉呢?这样冒险是否还值得?
“让他走,”她说。“这件事随便怎样也不改变。”
我搁下笔来,脑子里想起了可怜的乌达姆的那支歌:“啊,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来了!从东方到来,从西方来到……”
愿上帝助他们成功!
摘自《世界大屠杀》阿尔明。冯。隆著巴格拉齐昂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二日,巴巴罗沙行动三周年纪念日之夜,俄国人从东方向我们发起了十分猛烈的攻击。游击队在白俄罗斯全境活跃起来,炸毁桥梁,使我们的运兵火车出轨翻倒。侦察刺探活动直捣入中央和北方的集团军,从波罗的海直到普里皮亚特沼地。次日,在有些地方,一尊靠紧一尊,总共约有十万尊大炮组成的隆隆火网,使四百五十英里长的那条战线变成了地狱。随后,步兵师、坦克师和机械化师在黑压压的尽是苏联飞机的天空下面,大举进犯。德国空军没有战斗机升空去截击它们。俄国人正以一百二十万人、五千辆坦克和六千架飞机在攻打我们。这就是罗斯福老虎钳的另一面钳牙,它穷凶极恶地捣向西方,去和霸王行动向东的推进会合。
巴格拉齐昂!对巴巴罗沙的报复!
和我们一样,苏联人也为他们六月二十二日的进攻采用了一个重要的军事领袖,波罗金诺战役的英雄的姓名。和我们一样,他们的目标也是迅速攻占白俄罗斯全境,把驻守在那片辽阔的森林平原上的德国兵团全部包围起来。诚然,从我们最高统帅部地图上呈现出的情况看,巴格拉齐昂是巴巴罗沙的一个使人脊背发凉的映象,从我们惊骇的脸色上,反映出了我们过于精辟地传授给苏联人的军事教训。
从解救列宁格勒的那次血流成河的冬季战役中,从春天由乌克兰和克里米亚拚命击溃曼斯坦因部队的那次战斗中,我们看到了他们惊人的恢复能力,以及斯大林继续浪费生命的残忍决心。但是这次在白俄罗斯,却出现了新的情况:我们自己最精湛的战术概念,被巧妙地运用了来反击我们。为了使那个映象完整无缺,阿道夫。希特勒重复了一九四一年斯大林颁发的那道愚蠢的命令——“据守原地,不准撤退,不准机动转移,死守下去”——结果也从相反的方向遭到了同样的灾难性大败。
苏联人甚至也同样做到了奇兵突出。
一九四一年,他们预料希特勒会夺取乌克兰这个粮仓和高加索那些油田,所以把重兵集中到了南方。因此,我们的主力穿过白俄罗斯向前挺进,很快就打垮了他们的中央战线。这次,尽管红军大量集结在中央地区,一贯正确的希特勒却“知道”,俄国人会利用他们在南方的突出阵地,朝着罗马尼亚油田和巴尔干各国发动攻势。他以通常那种不切实际的方式断定,红军在中央地区的集结是虚张声势,所以把我们的部队集中了去面对着乌克兰的苏军战线。
中央集团军司令官布许提供的使人焦急的警告情报,以及他要求增援的公文,全遭到了忽视。等俄国人发动打击,战线垮了以后,希特勒当然为他自己愚蠢的估计错误而撤去了布许的职务。但新司令官莫德尔将军也同样受到了希特勒干扰的损害,尤其是在俄国人快速地猛攻以后,他还坚持要我们的各师蛰伏在一些“坚强的据点”里——战线后面残存的一些孤城:维帖布斯克、波勃鲁斯克、奥尔沙、莫吉廖夫等,而不命令他们突围出来。这件蠢事使战线瓦解了。那些“坚强的据点”到时候全部陷落,所有各师完全损失了。我们的战线上出现了一些巨大的裂口;苏联人驾着用之不尽的租借战车,象鞑靼人那样呐喊着,从这些裂口中蜂拥而来。
我对巴格拉齐昂(称为“白俄罗斯战役”)的作战分析,是非常详尽的,因为我认为,这个人们很少加以研究的事件,甚至超出了大受人们吹捧的诺曼底登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最后崩溃的转折点。倘若这次战争中有一个名副其实的“第二斯大林格勒战役”,那就是巴格拉齐昂。俄国人在不到两周的时间内,推进了大约两百英里。势如破竹的钳形攻势迫近了明斯克,包围了十万德国士兵,而在这次战斗中,我们大概也损失了十五万人。中央集团军的残余部队越过明斯克向西清退,它的兵团遭到苏联装甲部队前锋的冲杀和蚕食。到七月中旬,中央集团军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了。一小队一小队意气沮丧、衣衫褴褛的德国战俘又在红场上游街示众。红军重新夺取了白俄罗斯,长驱直入波兰和立陶宛。它正威胁着东普鲁士的边境;北方集团军面临着被红军向沿海地区挺进而切断退路的危险。这时候,英国人和美国人仍旧挣扎着想冲出诺曼底。
这时候,阿道夫。希特勒也一直把眼睛紧紧盯着西方!在我们的战况汇报会议上,他总以急躁不耐、突兀草率的判断打发掉东方日见扩大的危机。我们受到控制的报刊和电台,把这场大灾难掩盖起来。至于美国人和英国人,他们当时全神贯注在法国境内的军事行动上(他们的历史家今天还是如此)。苏联人只举出了他们推进的简单事实。战后,斯大林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