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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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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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机上传来的通话声逐渐消失了,亨利上校朝四下扫了一眼,舰桥上的谈话声就停止了。静寂了好一阵子,只有劈劈啪啪的静电干扰声。返航中的驾驶员开始冷静地报告自己的方位,有时没奈何地说句笑话,因为油没有了,打算迫降在海面上;华伦却一无音信。随后,雷达兵报告有“友机”在飞近。舰队笨重地掉头迎风。帕格的监视哨报告,西方低空中出现一些小黑点,它们逐渐变成轰隆隆地越过屏护舰队朝航空母舰飞去的飞机。舰身隐没在西方远处的“约克敦号”上也有飞机在甲板上降落。飞机零零落落地进入帕格那双筒望远镜的视野,他打定主意,即使没有一架SBD型飞过他头上时把机翼摇晃一下,也决不担心。华伦可能跟别人一样碰到燃料耗尽的问题,不得不降落在海面上。不过当俯冲轰炸机在“企业号”上降落时,他还是一架架地计着数。出发时是三十二架。回来了十架……十一架……十二架……接着好一阵子过去了,还是没有;反正他觉得是好一阵子。只见飞机一架接一架地不断在“大黄蜂号”上降落:“企业号”上也有几架,可是再没有俯冲轰炸机了……
  “右舷舰首外有架无畏式在飞来,上校!”从舰桥另一侧传来一声舵手的叫喊。帕格急步穿过驾驶室。飞机摇晃了一下上有白色五角星的机翼,机声隆隆地掠过前甲板上空,掉头朝“企业号”飞去,戴风镜的驾驶员挥着一条长臂。维克多。亨利一直脸朝着海,看这架飞机飞近航空母舰,准备降落。他不想伸手去擦润湿的眼睛。舰桥上没人走近他。这样过了几分钟。
  副舰长从驾驶室内叫道:“‘约克敦号’报告,雷达屏上出现不少来路不明的飞机,上校。方位二七五,距离四十。来袭的速度每小时两百海里。”
  帕格好歹开口了,“好吧。进入战备状态。”
  “企业号”上,负责降落的军官咧着嘴拿信号板在喉头横划了一下。华伦的机轮嘻嘻嘻地在甲板上震响。阻拦装置钩住轮子,一股阻力使他朝前猛冲,胸膛贴紧在安全带上,他高兴得心花怒放。到家啦!飞机朝前直冲过放倒在甲板上的挡板,他关掉引擎,拿了航空图板跳下机来,看见他的报务员科尼特也跳到甲板上,就啪的打了一下他的背脊。地勤人员马上把飞机推向升降机。
  “好啊,我们成功了,”华伦大叫,想把声音压倒另一架正斜着机身降落的轰炸机隆隆的引擎声。猛地响起战斗警报,把他的声音淹没了。水兵们让开了砰砰地降落在飞行甲板上的无畏式飞机(是6一S—9号,彼特。戈夫的,真谢天谢地!),川流不息地奔向各个战斗岗位。钟当当地响起来,高音喇叭吼叫着:“战斗机准备起飞。”
  科尼特一路小跑地走了。华伦跳进就近的高炮炮位。头戴钢盔的炮手们吃惊地转眼望着这位掉在他们中间的飞行员,一个电话通讯兵朝西方地平线上那灰色的平顶山般的东西挥挥手。“射击指挥部报告有批敌机袭击‘约克敦号’,上尉。”
  “对,他们首先对付它。不管怎样,还是提高警惕好。”
  “真他妈的千真万确,”钢盔上印着炮长字样的那水兵说。“长官,”他露出一口白牙补上一声,大家都笑起来。
  华伦得意扬扬,心想这些美国小伙子长得多出色,天气好得出奇,世间再没比作战更强的事啦。而这次乘着受了伤的飞机,油表的指针停在零字上,凯旋归来,就象拿了一百万块钱重新开始生活一样。战斗机继续在起飞。华伦和炮手们把手指塞住了耳朵,紧盯着“约克敦号”,这时飞机一架又一架呼啸着从甲板上飞出。遥远的灰色舰影上腾起一股烟柱时,飞机还在起飞。“妈的,他们投中了它,”炮长伤心地说。
  “没准儿他们的护航舰在放烟幕哪,”另一个水兵说。
  “这哪是烟幕,笨蛋,”炮长说。“地地道道的挨了炸弹,井且——我的老天爷!”他发狂似的把高炮瞄准阳光明媚的天空中一簇小黑点。“一帮兔崽子来啦。径直朝我们飞来啦。”
  “全体炮手,注意。”高音喇叭里声调很迫切。“从左舷后部方向飞来的飞机不是,再说一遍,不是敌机,是友机。停止射击。它们是‘约克敦号’上返航的飞机,油不够了,要求紧急降落。‘约克敦号’被击中了。再说一遍,停止射击。行动起来,准备飞机降落。”
  飞机地勤人员在甲板上东奔西跑,救生衣下边露出红、黄和绿色的针织套衫的边缘。华伦从高炮炮位上跳出来,冒着风在甲板上飞奔,下到舱里。他朝鱼雷轰炸机中队待命室望了一眼,变得平静起来。电传打字机在哒哒地响,没人看的屏幕上字迹在移动:约克敦号报告中了三颗炸弹下舱受重创空无一人的皮靠椅周围搁着一些十五子游戏盘、纸牌、有半裸体女人相片的画报和体育杂志。堆满压熄了好久的雪茄头和香烟蒂的烟灰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味。天哪,林赛的中队准是碰上霉运啦!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正在别的地方,从军官室或是舰上的医务处,这是指已经回来的人。……
  他自己那中队的待命室,虽然远远不能说挤满了人,却是一片生气,人声嘈杂。这里的十个飞行员中有两个是后备人员,当初没起飞。这么说,十八人中至今回来了八个。只有八个啊!他们又谈又笑,一手握着咖啡杯或者三明治,另一只手比划着飞机翻飞的动作。上面甲板上,“约克敦号”上的飞机在砰砰地降落,引擎轰轰地响,而电传打字机又哒哒地发来一条关于损伤情况的报告。“约克敦号”在燃烧,在海里动不了啦;抢救人员开始控制了火势,但“企业号”还得把它的侦察机也收留下来。
  华伦对听取汇报的军官谈了自己的作战经过,用粉笔在黑板上画出自己俯冲的动作,这时候,喜洋洋的驾驶员们谈个不停——谁击中了目标啦,谁没击中啦,谁挨到零式飞机的袭击啦。谁被人看见起火焚烧或掉在海里啦,谁可能在归航途中迫降啦。 关于华伦投中的那一颗炸弹没一点争议那是千真万确、效果惊人而确凿可靠的。其他情况却是莫衷一是,连一共看到多少航空母舰也不肯定——五艘,两艘,三艘,四艘,根本没一致的意见;在这一点上不能肯定,投中多少炸弹不能肯定,甚至连差一点命中的炸弹的数目也不能肯定,有些不同意见都近似争吵了。
  中队长打电话叫华伦到飞行作战部去,他就匆匆赶到那又黑又低的人头挤挤的标图室去,那里扩音器在哇哇叫。加拉赫和一位“约克敦号”上流亡来的上尉正凑在一起商议,周围是散发着臭氧、闪烁着绿光的雷达显示器,以及上面还留着用橘红色油彩笔标出日方来袭击的路线的大型有机玻璃罗经卡。麦克拉斯基负伤回来了,加拉赫说,所以要由他率领大队去袭击那第四条航空母舰。侦察机已经出去精确地测定它的位置。他的中队副失踪了,所以排下来就轮到华伦了。华伦得立刻从第六轰炸机中队和第六侦察机中队生还的驾驶员以及“约克敦号”上的飞行员中凑齐一个轰炸机中队。在华伦看来,在这光辉的日子里被一下子提升为中队指挥官,也是挺正常的事。加拉赫被迈尔斯。布朗宁来电话叫走了。华伦和“约克敦号”上的中队长一起草拟了一份进攻方案,这位中队长是个板着脸的南方人,他恨不得马上对那条使他的航空母舰失去战斗力的日方航空母舰进行反击。
  回到第六侦察机中队待命室,华伦把“企业号”上的无畏式飞机的飞行员和“约克敦号”上的流亡人员召集在一起。双手叉着腰站在黑板前,他交代了新的命令,干脆地警告第六轰炸机中队和第六侦察机中队的人员,不许再为了早晨出击时命中不命中的问题争个不休。“这是给大家的又一次出击机会,”他说。“我们要不象好弟兄般合伙儿干才活该倒霉,所以把你们的好斗劲儿去对付日本鬼子吧。”
  会议开得一帆风顺。第六轰炸机中队的飞行员和“约克敦号”上的生客一开始就接受华伦的指挥。飞行员和他们的临时队长很快就规定了谁做谁的僚和各小队在飞行中的位置。他听他们谈着,意识到他们正在组成一个临时凑合的可以运转的中队。华伦忘记了疲劳。他几乎忘记了还有些驾驶员没返航。有件事他甚至比飞行更爱好,那就是任何领导工作。自从在海军学院带过大队以来,他还没担任过指挥官。
  消息传来,“约克敦号”扑灭了火,恢复了舰队一般的速度后,又挨到了一次空袭,中了鱼雷,在熊熊燃烧,朝一边倾倒,说不定不得不离弃,但即使这消息他也受得了。最主要的是那第四条航空母舰已被发现,战斗已经打响。华伦迷迷糊糊地象在做梦,对他这匆忙地组成的中队作了最后指示,就跨进一架SBD-2型飞机的座舱,后座上照例是科尼特。一阵晕眩、麻木而愉快的感觉充满了华伦的心灵。他仿佛驾驶着一支只能飞几小时的火箭,神情紧张,浑身是劲,保持着警觉,毫不畏惧,心情愉快。伟大的事件正在他周围发生,但他必须明确而简单地履行自己的职责:驾驶这架飞机,率领这个中队,找到那条航空母舰,把一颗炸弹投中目标。
  华伦起飞时,几乎全忘了自己正在飞向前途未卜的未来;他带着苦笑,心想这有点儿象跟一个女人第二次相好。不需要等待鱼雷轰炸机或战斗机来一起出击。战斗机得留在后边保卫“企业号”和冒着烟的“约克敦号”;鱼雷轰炸机呢,都已经报销了。据说“大黄蜂号”上有个俯冲轰炸机中队将参加一起进攻;但是加拉赫发现“大黄蜂号”上毫无起飞的动静,就决定出发,率领大队西去。这次没干扰的飞行径直朝着太阳,越过万里无云的蓝色海洋。一小时后,日本航空母舰在地平线上出现了,就在正前方预测到的方位上,周围密集着一圈护航舰只。南方远处,一片耀眼的下午阳光里,其他三条被击毁而在闷烧的航空母舰的躯壳依旧排成一条直线浮在水面,怪模 怪样地有的东倒,有的西歪,象丢在斗牛场外被屠杀了的公牛。加拉赫绕着这第四条航空母舰来个大转弯,这样可背着落日的光辉发动进攻。华伦心想,这回燃料很充足,攻击的目标只有一条航空母舰,他大可不必象早上那样胡乱地俯冲袭击,而是尽量按照操练时的规章行事。
  海面上闪烁着点点高射炮火,象一片满是萤火虫的草坪。空中一片爆烈的黑烟。零式飞机成群地升空迎击他们。这回情况可不同!航空母舰激起一道又宽又白的弯弯的尾迹,叫人迷惑地朝一侧高速急转弯,舰身斜得好厉害。中队是新凑成的,这会儿显原形啦:俯冲得参差不齐。华伦看到一枚枚炸弹溅起水柱。轮到他自已来俯冲了。只听得科尼特的机枪哒哒哒地连射,棕绿两色的零式飞机院直上升,再象捉小鸡的老鹰般猛扎下来,吐出一串串红色曳光弹,弹片哒哒地打在机翼上,声音怪响的,还有这条航空母舰可恶地弯弯曲曲前进,他想法把这些分散他注意力的事抛在脑后。他朝下冲了几千英尺,耳朵感到压痛,冒着冷汗,好歹把瞄准镜对准这条军舰;可是这架没有驾驶过的飞机摇晃不定,使这航空母舰常常滑出瞄准镜的视野。他决定投弹了。一转眼就后悔了。他的手顺从他的意志,扳机一投下炸弹,他就知道不会投中。等他感到胃直朝下沉,腰部发痛,抬起机首爬升时,他回头一看,只见那母舰前面海上腾起一个白色水柱。可是就在海水溅上翘起的舰首时,后甲板上冒出一大团烈火,象朵惊人的红黄两色的花朵,接着前甲板上也是一声爆炸,烟雾直冒,整个升降机从甲板上飞起,砰地朝后掉在岛状上层建筑上,吐着火焰,碎片四迸。原来别人投中了,谢天谢地。又击伤了一条航空母舰。
  华伦穿过一团团黑烟,贴着海面躲避高射炮火,高炮的弹片激荡着冒着白沫的蓝色海浪,他加大油门径直穿过两艘闪着黄色火光的大军舰——他想,是一条战列舰和一条巡洋舰吧——朝辽阔的海面开足马力猛冲。尽管高射炮火密集如雨,零式飞机活跃非凡,但是等到这些四散的飞机会合在一起由加拉赫统带着组成队形时,说也奇怪,华伦一数竟只少了三架。在他们背后,航空母舰上的滚滚浓烟被舰内窜动的火舌和低垂的落日映照得通红。无线电对讲机中扬扬得意的通话说明肯定中了四颗炸弹,也许五颗哪。这才象是他心目中的战斗:冒了风险,损失了一些飞机,可是阵势没打乱,胜利返航。这实在跟空袭一座岛屿差不了多少。相形之下,早晨那次出击可搞得一团糟,拙劣透了。当然啦,多亏第一次空袭烧毁了大部分日方的空中力量,这第四条母舰才会被这么轻而易举地击毁。只见那些姗姗来迟的“大黄蜂号”上的俯冲轰炸机,在红彤彤的夕照中在高空中朝反方向飞去,迟了半个小时,这才使人想起早上那搞糟的玩意儿。
  华伦在一大片护航舰中找出“诺思安普敦号”,照例在飞越它时摇晃一下机翼。他在落日余辉中把机轮降在舰上时,觉得浑身上下筋疲力荆他敷衍了事地作了汇报,眼睛都快张不开来,就跌跌绊绊地走进自己的舱房。他倒在铺上,心想准会马上睡去。哪知尽管累得浑身疼痛,却还是睡不着,只顾呆望着副中队长那整洁的铺位。他们是同舱的伙伴,但说不上是亲密朋友。毯子上搁着半包骆驼牌香烟。舱壁上挂着一张他的女朋友带着笑容的照片,她叫洛伊斯,一位海军世家的姑娘。那个矮个儿、黑头发、面有菜色的弗吉尼亚州弗朗特罗亚尔人,肯。特纳死去了。他永远不能去经营他父亲在赫里福德的农场了;那么会不会他还活着,就在那边某处地方的一个救生筏上呢?华伦拚命闭上眼睛,只见黄色的甲板正朝他迎上前来,飞机砰砰地爆裂,进出五色缤纷的火焰。
  “去他妈的,”他出声地说,就到加拉赫的舱房去,有些不眠的驾驶员在那里讨论明天会出什么事;最要紧的是,怎样分派侦察和攻击的任务。明摆着这整整一夜要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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