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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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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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在哪里,非洲、撒盯法国南部或者甚至意大利,则非拜伦所知。他从未听说过有个亨利。季劳德将军。就是现在也没谁跟他说起过此人。早晨八点钟,他一身油污,在一艘挨着“梅德斯通号”停泊的老朽潜艇里一个劲地要使一具开不动的空气压缩机起死回生;快到中午时候,他已匆匆换上干净的便服,又一次把信使公文袋的链条拴在手腕上,口袋里揣着外交护照,出发到马赛去了。
  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收到莱斯里。斯鲁特的片纸只字。他一次次向马赛领事馆打听,还是沓无音讯。这一回他是亲自去了,便存心要查问个清楚。给他的指示是要他把上了锁的公文袋面交给某一位副领事,等候一份密码回电,拿到了就火速带回来。他盘算着会有时间去找几个人使点儿劲查问。就这样,他到底把娜塔丽找到了,虽然那最后一个环节纯粹出于偶然。要不是她离开了意大利,要不是他自己也来到了直布罗陀,就谈不上会有这样的相逢,但是那飓尺天涯的分离得以跨越,则是由于运气。
  他在寒冷的倾盆大雨中到达领事馆,解开链条之后,便把公文包递交给副领事。副领事名叫山姆。琼斯,一张无法形容的面孔,配上一套无法形容的服装;一块毫无显眼之处、正好用来神不知鬼不觉经手军事情报的好料子。 拜伦一面脱掉还在滴着水的雨衣,一面向琼斯打听:“卢修斯。 巴比奇还驻在这儿吗?”
  “卢克。 巴比奇?当然在。干什么?”
  “我要找他谈谈。我能在这儿呆多久?”
  琼斯脸上露出皱纹,此刻的狐疑神色和他的平凡相貌颇不相称;这个情报人员正在透过干瘪瘪的副领事这层外衣向外窥视。“你有的是时间。卢克的办公室就沿这条走廊过去。门上有块毛玻璃。”
  毛玻璃门里面一个面孔瘦削的女人,灰白头发用发网紧紧套住,坐在一张堆满公文表格的办公桌前的的哒哒地在打字。候见室里挤满了难民,他们中间大多数人都象是坐在那里等上几天了。这位女秘书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当她看清了他的面孔和他为了充当信使而穿的一件美国便装上衣和便裤的时候,这冷冰冰的一瞥立即化成了一副迷人的笑脸。他没受到什么留难就通过了她这一关,前去会见巴比奇。
  在里面一间办公室里,从宽大的窗口透进的苍白暗淡的光线照射在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罗斯福总统和科德尔。赫尔两幅镶在镜框里的照相上;同样也照射在一侄乔治。华盛顿渡过特拉华河》的拙劣的复制品上。一个肤色红润的秃头胖子在办公桌后站起来和拜伦握手,蓝色的眼珠于透过金丝边眼镜闪烁发亮,“亨利中尉,嗯?我记得你的来信,中尉。也记得你打来的几次电话。直布罗陀的线路糟透了。美国有名的世家,姓亨利。是帕特里克的本家吗?哈哈!潜艇军官,是吗?我的儿子想要参加海军,但是没成功。眼睛不好。他现在是空军,做后勤工作。直布罗陀那边对战局有什么看法?我知道当信使出差挺有趣,不过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在太平洋上的。好吧,请坐,请坐。”
  卢修斯。 巴比奇向拜伦打听他最近一次回美国去是在什么时候,有没有去看过什么重大的垒球联赛。坐在嘎吱嘎吱的转椅上摇来摇去,他认为有人之所以大肆鼓噪要求把迪马乔和费勒这样的垒球明星抽去服兵役,这里面可能有些用心可疑的人在进行煽动。几百万工人在生产飞机坦克,有那么几个大球星给这些工人散散心,这有什么不好,干嘛偏要把他们赶去扛步枪滚泥巴,使得大联队里尽是些被征兵处除名或不够格的家伙?巴比奇在打趣椰榆的时候,他的两只鼓出来的眼睛同时也在透过金丝边注意观察着,他的手背也不停地擦着他的刮得象牧师一般洁净的下巴额儿。
  “对了!”巴比奇说,他的语调象捻了下开关似的一卞子变了,“我记得,你要打听的是你的妻子。可不可以请你把经过给我再说一遍,省得我再把你的来信翻出来?还有一个叔叔,是不是?”
  “是的,他叫埃伦。杰斯特罗,是个作家,”拜伦说。“我妻子名叫娜塔丽。 拜伦。亨利夫人。我的儿子叫路易斯,是个抱在手里的孩子。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不过我有理由相信他们可能就在马赛或附近一带。”
  巴比奇从头到尾不停地点头,脸上是不置可否的笑容。“他们是美国人?”
  “当然。”
  “护照都齐全吗?”
  “是的。”
  “那么他们还逗留在自由区干什么呢?我们早就把所有的人都送回去了。”
  “这样说来,他们还没上这儿来/‘巴比奇从抽屉里拉出一本黄色的拍纸簿,左手拿起一支钢笔。他满脸是殷勤的笑容,朝拜伦点一下头,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趁你在这儿的时候,还是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我吧?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最后一次知道他们的所在,等等?我知道得越多,我就可以查得越彻底。“
  有一种本能告诉拜伦要小心行事。“杰斯特罗自从在耶鲁大学退休以后,一向住在锡耶纳写书。娜塔丽给他当秘书。我们参战的时候他们就陷在那儿了。所以——”
  “让我就在这儿打断你一下,中尉,在意大利被集中看管的全体美国人都已经在五月份交换了。”巴比奇拳起左手,捏住钢笔,说话的时候脸带笑容,手不停书。“所以现在他们应该到家了,没问题。”
  “是的,我当时正在太平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他们没被交换。”
  “真怪。”
  “不知是什么人最后听说的,他们要设法到法国来。”
  “你是说要非法地来。”
  “我实在不知道什么别的具体情况。”
  “她叔父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杰斯特罗。”
  “请把它拼出来。”
  “JASTR…Ow”
  “著名的作家吗?”
  “每月一书俱乐部选中过他的一本书。”
  “够出名的了。那是本什么书?”
  “《一个犹太人的耶稣》。”
  这一来立即引起了巴比奇的反应。他的笑容消失了,眉毛高高竖起,两眼闪亮。“哦,他是犹太人?”
  “不守犹太规矩了。”
  “没有几个犹太人不守,问题是他属于这个民族,是不是?”稍歇一下,又露出一点得意的微笑。“你的夫人也是吗?”
  “是的,她也是。”
  “你可不是,看得出来。”
  “对。”
  写字的左手停了下来。 巴比奇客气地点一下头,眨一下眼睛,站起来朝外面房间走去,“请等半秒钟。”他去了有五分钟,这时候拜伦便看着华盛顿、罗斯福、霍尔和街道对面一排经风吹雨打的黑乎乎房屋。 巴比奇回来了,在办公桌后面坐下,两手合捏在胸前。“没有,他们不在马赛。也没任何记录说明他们是在未被德军占领的任何地方。你上国际红十字会去查过吗?他们是犹太人,他写的又是那种书,他们很可能给搞到意大利集中营里去了。”
  “他们会不会已经到了土伦,或者阿尔及尔呢?你们能知道吗?”
  “如果他们去向美国领事馆报告了,我应该能够知道。这个地区里所有美国人的名册是归我管的。可是,如果他们是想非法在法国过境的话——这个么,我们希望他们没这么干,中尉。法国警察对于潜逃的犹太人可凶呐。”他快活地笑着。“但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做那样的蠢事,如果他们的证件都是齐全的话。对吗?”
  “对。”拜伦刷地站了起来。
  “确实,这是很难遇到的情况。”巴比奇用手背擦着他的下巴儿。“你在潜艇上,你的夫人在给她叔父工作,这个叔父又专门写些左倾的书,现在——”
  “什么?《一个犹太人的耶稣》根本沾不上什么左倾的边。”拜伦也顾不得他的语气里带点儿老实不客气的不耐烦了。“这是一本历史著作,并且很精采。”
  “哦?很好,那我一定要拜读一下。我还以为它是把我主耶稣写成为一个革命家的那一类陈词滥调哩。老牌的左倾路线就是那样,是不是?”
  “多谢了。”拜伦大步走了出去,憋了一肚子气,从澳大利亚万里迢迢来到这里,碰上这么个倒霉的结局:马赛领事馆里面的一堵官僚衙门的石头高墙散发出卑劣的反犹主义霉菌的臭气。他身边带着一个公谊会救济机构和一个犹太委员会的地址,虽然还在下雨,他决定走着去,好把他的怨气散发掉。他上次来马赛是在一九三九年,那还是在他从佛罗伦萨的研究生班退学出来到处游荡的日子里,他还保留着当时的快乐回忆,卡内比埃林荫大街上琳琅满目的橱窗里陈列的货色和海味饭店,还有此间的喧闹欢乐的人们,他们跟别处阴郁的法国人迥然不同。不论天晴天雨,不论时运好坏,马赛曾经给他快乐。
  它变得多了。人们显得憔悴、困乏、贫穷。长长的、宽阔的、安静的卡内比埃林荫大街除了来往汽车之外不见一个行人,好象是经受过一场瘟疫的浩劫一般。 被雨水淋得一片模糊的橱窗里只看得见区区几样积上了灰尘的货物,如做工粗劣的服装、不值一文的维希宣传读物以及纸板做的衣箱之类。著名的食物市场萎缩得叫人不忍卒睹。没有拉上铁栅宣告歇业的肉摊上出售的是些怕人的、跟发黑的死血凝成一块的尾巴、耳朵、肠子、肺之类的下水。 摆出来卖的蔬菜呢,只是稀稀拉拉的、枯萎的、象是长了虫的那么几棵。水果根本没有。奇怪的是连鱼也看不见。所有那些出名的鱼摊,从前曾经堆满刚从海里打来的湿漉漉、亮晶晶、眼睛闪光的鱼,还有用海藻垫起来的各种海 贝,现在全都停业了。一望可知,德国占领象癌症正在侵噬马赛。
  拜伦在公谊会办事处门外碰到一大堆孩子挤在雨水奔流的人行道上,把大门口也堵死了;好几十个孩子,小的刚会走路,大的十四五岁,蜷缩在滴着水的雨伞下面。房子里面,打字机在一片尖喉咙的法国话的嘈杂声中不停地响着。一个美国女胖子在照料孩子们排成一行,她告诉拜伦她没时间接待他;国会通过了一项特别决议,批准收容五千名犹太儿童到美国去:不要父母,只要孩子,公谊会要尽快把这一批孩子搜罗起来,担心维希改变主意不肯放走他们,担心德国人把他们抢去运往东方,也担心国务院又横生一个新的障碍使他们走不成。 拜伦知道休想在这里办成什么事,便转身离开了。
  犹太办事处的名称上有“联谊”二字,在另一条街上。他上去问路的头两个法国人不敢吭声就溜掉了。他再三找人,才问清了路。就在他这么找人问路的时候,他已经从拉宾诺维茨藏匿他的妻子和儿子的那幢房屋门前走过;那不过是又一幢潮湿的、灰色的四层楼公寓房子,马赛的许多街区全都是这种房子。他从那门前走过,躬着背躲雨,就这么失之交臂,错过了机会,好象两艘潜艇在海下的一片黑暗中不声不响地只隔几英寸的距离相互驶过而毫不知觉一样。
  犹太办事处的小小候见室里挤满了人,一个眼窝深凹的年轻妇女在一张办公桌上象是发狂了一样捶打着打字机,但是拜伦没法子走近她;人们在办公桌前排成了长队,这条长蛇阵在房间里盘来盘去,遇见有坐在椅子上的人或闲站着的人就绕开一下,有人拎了破旅行袋,他们说着世界上所有的语言(也许是拜伦觉得如此)但就是没人说英语。这一群人的心头充满了忧伤恐惧,这从他们的脸上看得出来,从他们的声音里听得出来。 拜伦靠墙站着,不知该怎样找人接头。一个穿军用雨衣、肤色黝黑的胖小伙子从办公桌背后的一道门里出来,忙不迭朝四周看看,便向大门口挤出去。他走过拜伦面前站住说了声:“嗨。”
  这个单音节的美国字,清清楚楚,好象一声铃响。 拜伦也回他一声:“嗨”
  “碰到了问题吗?”
  “是那么回事。”
  “我是乔。施瓦兹。”
  “我是亨利。 拜伦中尉。”
  这人耸起了浓黑的眉毛。“吃过午饭没有?”
  “没有。”
  “尝过汤汁蒸麦饼吗?”
  “没有。”
  “味道很好,蒸麦饼。”
  “行。”
  施瓦兹领着他走过一个街区,来到一家象是裁缝店的铺子,至少是在那狭窄灰暗的橱窗里摆着一具没有头部的一丝不挂的人体模型,旁边还有一只在打哈欠的猫。他们穿过铺子,走进一间里屋,顾客们都坐在铺上油布的小桌上吃饭。一个没刮胡子、头上戴一顶小圆帽的男人给他们端来蒸麦饼,这是一种和蔬菜一起吃的面粉做的饼,还有一碗香料浓烈的肉汁。这回拜伦又是凭着他的本能行事,把他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这个陌生人,包括他不肯向美国领事透露的一切情况。施瓦兹吃得津津有味,不断地点头。“莱斯里。斯鲁特。伯尔尼。黄头发白皮肤的瘦个子,”他说。“我认识他。很精明。神经质,非常神经质,不过他是好人。 巴比奇那家伙是坏蛋。在马赛的这批人有好有坏。完全要看他本人怎么样,有几个好人,你在这儿需要找的人是吉姆。盖瑟。”
  “盖瑟是什么人?”
  “总领事。不过他现在不在这儿。他有事情上维希去了。”
  “我今天就得回直布罗陀去。”
  “那样的话,也许你可以跟他通电话,或者给他写信。”
  “你做什么工作?”
  “眼前我是在搜罗三十架打字机。打字机是德国人拿得出来的东西;他们用打字机跟法国人做买卖。”
  “你要三十架打字机干什么?”
  “里斯本的联合办事处需要。我是在那儿工作的。里斯本的美国领事馆一共有三架打字机。叫人难以相信。从现在起我们就可以有足够的打字机,我们也有自愿帮忙的打字员帮我们填好表格。这样一来,只要搞到了一条船,犹太人就不会因为缺少打字机而搁浅在里斯本。”
  “如果我的妻子经过里斯本的话,你能知道吗?”
  “她叔父我总该会知道的。”施瓦兹象是在思索。“《一个犹太人的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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