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战争与回忆- 第9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在梳妆室里,罗达手边放着一杯白兰地,放热水准备洗澡;在炫目的灯光照射下,在几面大镜子中间,她开始卸妆。 把胭脂、口红、眉膏和一直涂到锁骨的润肤油统统抹去了。她赤身裸体跨进了热气腾腾的浴缸。由于几个月来坚持减少进食,身体显得纤瘦,几乎青筋毕露。她的肋骨明显得失去了任何诱惑力;幸好腹部平直,臀部也不臃肿,乳房虽不大,但样子还过得去。至于脸蛋儿,哎呀,少女的容颜已荡然无存。但她认为,哈里森。 彼得斯上校仍旧会觉得她有魅力。
  在罗达看来,不管怎样,欲念这个东西十之八九取决于男人的心思,女人本身就在于促进男人的这种要求,只要她觉察到了这种要求而又配得上她胃口的话。帕格喜欢她瘦一些,因此为了他们的这次团聚,她把自己弄得可真够瘦的了。罗达心里明白,她的处境不妙,但她并不担心自己在性欲方面所具有的对丈夫的诱惑力。如果说帕格对爱情是忠贞不贰的话,那么这就是他们婚姻的一个牢固基矗
  她全身泡在温水里,感到惬意舒适。尽管她表面一直很镇静,但整个晚上她却象一只受惊的猫,心里非常紧张。帕格的拘谨有礼、无所责难、举止谦恭和感情冷淡,便已表明了一切。他的沉默比其他人用语言更能说明问题。毫无疑问,他已宽恕了她(不论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可是他甚至还没开始把这件事忘掉,虽然他似乎不打算提起那些匿名信。尽管如此,她的第一天过得还算顺利。事情总算过去了,他们避免了那种一触即发的局面,处于一种相互可以容忍的地步。她曾一直害怕第一夜在床上的接触,因为那样太容易出乱子了。只要几分钟的别别扭扭动作就可能增加隔阂。性交作为寻欢作乐,此时此刻她已全不在乎。她还有更忧心的事呢。
  罗达是个有条理的女人,习惯于有计划地办事,或是写下来,或是在脑子里盘算好。洗澡的时间就是她回顾思考的时间。今晚要考虑的第一桩事就是她的婚姻本身。尽管帕格的来信十分和善;尽管华伦牺牲后出现了高涨的和解感情——既然他们现在也见面了,事情能否就此得到挽救呢?总的来看,她认为是可能的。他们的见面已产生了直接的实效。
  哈里森。 彼得斯上校对罗达着迷得神魂颠倒。他每逢星期天总要到圣约翰教堂来,就是为了同她多见面。起先,她弄不明白他看中了她什么,因为(据她听说)华盛顿有的是放荡不羁的姑娘,如有需要,他垂手可得。现在她知道了,因为他已经告诉了她。她就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军人太太:漂亮、忠实、端庄、虔诚、高雅,而且勇敢。他钦佩她在丧子之痛时的表现。在他们两人相会的时候——她从同柯比的事中吸取了教训,因此见面次数始终不多,要见面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中——他有意引她谈论华伦的事,有时他自己也要揩揩眼泪。这个男子汉生性倔强,身居要职,在陆军中干着某种高度机密的工作;但在日常生活中,他却是个五十多岁的孤独单身汉,对于花天酒地的瞎胡闹他已感到厌倦,要想好好娶妻成家,年纪又太大了,然而却渴望安顿下来。就是这么个男人,只要她愿意,便可到手。
  但是,只要能把帕格牢牢抓住,她便心满意足了。帕格是她的生命。她同巴穆。打比的事情,纯粹是出于她的罗曼蒂克的欲望。离婚再结婚,即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也难免闹得满城风雨。她的身份、声誉以及自尊心,都取决于保持住她的维克多。亨利太太的身份。 搬到夏威夷去住实在是困难太大,麻烦太多;也许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在她此次和亨利重新团聚之前,已过了一段时间,而且最新的创伤也已大体愈合。帕格不是个庸碌汉子。维克多。亨利是垮不了的。可不是,白宫又在召见他了!他的命运够糟的了,她自己的不端行为也包括在内;要是说有谁能经得起这种风浪的冲击,帕格就是。罗达以她自己的方式尊敬帕格,甚至爱帕格。华伦的死扩大了她那有限的爱心。破碎了的心如果修补好了,有时反而会扩大。
  罗达泡在浴缸里,心里估量着当前的情况。照她的估计,似乎经过轻而易举的和解,他们就会重归于好。 毕竟还有帕米拉。塔茨伯利这桩事。帕格也有需要宽恕之处,尽管她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晚饭桌上,他们谈起塔茨伯利的死的时候,她曾仔细地观察过帕格的面部表情。“我心里挂念的是,帕米拉今后怎么办,”她鼓起勇气说,“你知道,我是在他ffl经过好莱坞时和他们相会的。你收到我那封信吗?那个不幸的人在好莱坞露天会场发表了一次出色的演讲。”
  “我知道,你把演讲稿寄给了我。”
  “帕格,讲稿实际上是她写的,她亲口对我说的。”
  “是的,在他的晚年,帕姆一直为他代笔,写了不少槁子。不过,主意都是他的。”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个老狐狸丝毫不感到惊慌,声调听起来若无其事。
  此事却也无关紧要。罗达对帕米拉。塔茨伯利在好莱坞的那番惊人的表白作过仔细分析,大体是这样看法:如果象她那样一位多情的妙龄美人——从外表看,就能知道她对男人懂得很多——没能在华伦刚死的时候勾引住帕格,这样看来,他们的婚姻还是牢靠的,何况当时帕格又是远离家人,有隙可乘,为了柯比的事而夫妻不和,肯定每晚要喝醉酒。如果她能保住帕格,她就可以把身高六英尺三英寸、仪表堂堂的哈里森。 彼得斯上校置之脑后。 哈里森对她的仰慕之情是一张车祸保险单。拿在手里,她很高兴,但是她希望永远不要求助于它。
  在卧室的微弱灯光下,帕格脸上的那些严峻的线条在酣睡中却显得柔和了。罗达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由自主的冲动——要不要悄悄地钻到他床上去?这些年来,她很少这样做过;全都是很久以前了,不是晚上饮酒过度,就是同别人的丈夫调情之后。她的难得的主动行动,使帕格感到受宠若惊,显得漂亮可爱。 过去他们之间的一次次阳脑,只消一番床庆温存便都涣然冰释。
  然而她却有些踌躇。一个安分守己的配偶向她作战归来的丈夫献媚,以慰渴望之情,这是一回事;但对她来说——还在接受考验,还要寻求宽霜—这样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吗?不就成了把自己的肉体当诱饵,有卑贱的肉欲之嫌了吗?当然,这些都不在罗达的盘算之列。这些念头按照一种女性的象征逻辑在她的脑子里急速闪过。她还是上了自己的床。
  帕格猛地醒来,酒意已消,浑身不舒服,使他心头惊恐。罗达戴着一顶全是经把的发帽,沉睡方酣。翻来覆去还是不行。他得再喝点酒或是吃片安眠药,他在盥洗室里找到那件最暖和的浴衣披上,然后走到书房,活动酒柜就在那里。 古色古香的书桌上,放着一大本皮面的剪贴簿,华伦的照片很仔细地镶嵌在封面上,照片下面是一行烫金的字:美国海军上尉华伦。亨利他用水兑了一杯烈性威士忌,一面象见了幽灵似的凝视着这本照相簿。他走出房间,关掉了灯;他又回房来,摸索到书桌旁,拧亮了台灯。他一手端酒站着,一页一页地翻着照相簿。在封面的里页是华伦小时候的一张照片,四周镶着黑边;在封底的里页,是《华盛顿邮报》上关于他的讣告,还有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在对面一页上,是海军部长用黑墨水粗体字签署的追授海军十字勋章的证书。
  在这本照相簿里,罗达用照片排列了他们的头生儿子短暂的一生:第一次用红绿蜡笔在幼儿园粗糙的纸上学着写字——圣诞快乐;在诺福克读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张成绩报告单——学习优,手工优十,品行中;孩子们生日聚会的照片,夏令营的照片,荣誉证书,运动员奖状,学校演出节目单,田径运动会照片,毕业照,反映书法和语言逐年进步的示范信件;海军学院的各种证件和照片,任职令、晋升令和调职令,其间还穿插了他在飞机驾驶舱、在军舰上的快照。他同杰妮丝。拉古秋订婚、结婚的照片和纪念品贴满了整整六页(有一张照片上娜塔丽。杰斯特罗穿着黑色服装,在阳光下站在全身白礼服的新婚夫妇身旁,这使帕格感到一阵揪心);最后几页上贴满了这次战争的纪念品——他的飞行中队排列在“企业号”的甲板上,华伦坐在停在甲板上和飞在空中的飞机驾驶舱里的照片,登在军舰小报上一幅有关他对人侵俄国的演讲的滑稽漫画。最后两页也镶着黑边,中间是华伦给他母亲的最后一封信,用打字机在“企业号”信笺上打的,日期是三月,他牺牲前三个月。
  看到了他死去的儿子所写的这些活生生的词句,帕格不觉为之一惊,象要把它吞下去似的读了起来。华伦一向最恨写信。在第一页上,他详细描述了维克说话如何聪明,动作如何可爱,以及在夏威夷的家务问题;在第二页上,他显得动感情了:妈妈,我就要去执行拂晓巡航,因此我最好停 笔。我没经常给您写信,心里感到很抱歉。我们停泊在港口里的时候,我总是设法去看看爸爸。我想爸爸是经常给您写信,告诉您我们的情况的。 关于我的工作,我也不能多写。
  但是我要告诉您,每当我起飞掠过水面时,每当我返航在甲板上降落时,我总是庆幸,庆幸我在彭萨科拉学好了飞行。在这场战争中,海军航空兵为数不多。维克长大后,在他读着这一切、看着我这个白发苍苍、身为他爸爸的老家伙的时候,我想,他是不会为我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的。
  当然,我希望在维克长大成人时,这个世界将会摆脱战争。我不知道,对于胜利者说来,这种操练是否一向就是一种乐趣,或者还是有利可图的事业。但我这一代人是能够从战斗中得到乐趣的最后一代人,妈妈,战争变得太不顾个人、太复杂、耗费太大、死人太多了。人们得要找出一种比较明智的方法管理这个星球。德国、日本这样的武装强盗,专门制造冲突,但从今以后就得不等他们动手,把他们扼死。
  因此,我几乎不愿承认打仗是多么有趣。我希望我的儿子永远不会知道驾驶飞机迎着高射炮火向下俯冲的那种恐惧和荣誉感交织在一起的心情。战争简直是一种愚蠢到了极点的谋生之道。然而我现在L_正在干着这种蠢事。但我必须告诉您,就是把全中国的茶叶都给我一个人,我也决不肯错过这一机会。我希望看到维克将来能成为一个政治家,为了把这个世界整顿好而工作。当这一切会告结束的时候,甚至我自己也要尝试一下,为他开辟一条道路。拂晓巡航的时间到了。
  爱您的华伦帕格合上照相簿,一口喝干了他的第二杯酒。他抚摸着粗糙的皮封面,就象在抚摸孩子的脸蛋。他关上灯,步履螨珊地走回楼上的卧室。华伦的母亲仍在酣睡,她仰卧着,好端端的侧影被那个奇形怪状的发帽弄得不成样于。帕格凝视着她,好象她是个陌生人。 把这些照片收集成册的时候,她是怎么经受得住的呢?这件事,象许多她做过的事一样,也是一们。了不起的事。他到现在还不敢大声说出儿子的名字,而她竟做到了这一切,把这些纪念品搜寻出来,两眼看着它们,并有条不紊地把它整理装饰起来。
  帕格上了床,脸扑在枕头上,让威士忌使他的头脑晕眩,好使自己再有几个小时忘掉一切。
  第五十一章
  罗素。卡顿军服袖口上那道宽宽的海军将官金杠闪闪发光。他那间位处白宫西翼、暖气过足的小小办公室已油漆过好几道,最新一道是蛤灰颜色。这位播升未久的海军少将当年在海军学院里只比帕格高两班。和他当年在安纳波利斯检阅场上一面操着正步一面向他的一营人喊着口令的时候相比,他的下巴领儿现在鼓得更加厉害,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厚实。他的笔挺的身板却是依然如故。他坐在一张金属办公桌后面,背后墙上挂着一幅总统亲笔签名像。他握手的时候并不起身,所说的也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寒暄话,只字不提尼米兹的要求。帕格于是决定冒昧试探一下。“将军,人事局有没有通知您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来过一份与我有关的调令?”
  “嗯,不错。”回答既很谨慎又很勉强。
  “那么总统是知道尼米兹上将要我到他参谋部去的啦?”
  “亨利,我劝你还是呆会儿,传到你的时候,你就进去听着,这就行了,”卡顿不耐烦地说。“斯坦德莱将军还在总统那儿。还有霍普金斯先生和莱希将军。”他把一篮子信件挪到跟前。“在召见我们的铃响之前,我必须把这些信件发掉。”
  帕格其实已经得到了回答:总统还不知情。在继续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卡顿一言不发;帕格则重新思考一番自己的处境,盘算对策。自从他在莫斯科给哈利。霍普金斯又写了那份访问前沿阵地的报告以来,到现在都一年多了,但仍没听说过上面有什么表示,有关明斯克发生的犹太人惨遭屠杀的证据,他给总统去过一封信,也没回音。他早就断定,那封信使他显得是个感情用事、爱管闲事的人,因而也就结束了他与白宫的关系。他对此并不在乎。他从来也没去追求过出任无足轻重的总统密使的角色,对于这一角色他也不觉得有多大乐趣。显然,斯坦德莱老将军在幕后促成了此次白宫召见。对付的策略必须非常简单:透露尼米兹的调令,抵消斯坦德莱的作用,从总统的权力圈子中脱身出来,呆在外面,然后回到太平洋上去。
  铃声响了两下。“这是叫我们,”卡顿说。 白宫的过道和楼梯显得寂静如故——这是飓风眼里的平静。秘书们和身穿制服的听差们步履轻徐,一如太平年月。椭圆形办公室里那张大写字台上,乱糟糟地放着一些小摆设和舰艇模型,看上去就好似将近两年来从未动过一样。但是弗兰克林。罗斯福已经有了很大变化:灰白的头发更加稀疏,发紫的眼泡里眼睛显得混浊无光,完全是一副令人吃惊的龙钟老态。 哈利。霍普金斯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