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算得上是他班子里的人了,而朗早在一九二0年当他竞选副总统时,就开始为他效劳了。朗一向都是在民主党大会上给他效劳的一个小头目。自从威尔逊时代以来,他一直是民主党竞选运动的一位大施主。”
“我懂了。”
“那好。 报酬,出使意大利。成绩,平平。崇拜过墨索里尼。后来大失所望。奉召回国。 表面原因是胃溃疡。其实,我看是因为在埃塞俄比亚战争期间工作无能。回国后就玩他的纯种马,参加赛马会。不过他当然很想重返官场,而罗斯福也很会照料他自己的人。战争爆发以后,他就专门为朗设立了一个职位——国务院紧急战争事务特别助理国务卿。这就是他现在日子很不好过的由来。因为签证司归他管辖,所以难民问题也就成了他的棘手差使。代表团络绎不绝——劳工领袖、犹太教士、企业老板,甚至基督教的牧师——不断敦促他对犹太人高抬贵手。他又只能客客气气,模棱两可,总是告诉人家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因此招来的咒骂,他那副薄脸皮哪能受得了。尤其是那些自由派报纸的咒骂。”“狐狸”在办公桌旁坐下。“关于布雷肯里奇。朗的专题报告,现在结束。莱斯,在你工作定下来之前,如果你要一间办公室——”
“‘狐狸’,布雷肯里奇。朗是个反犹分子吗?”
“狐狸”发出一声长叹,两眼凝视空中,呆着了好久,也没朝斯鲁特看一眼。“我认为他不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他憎恨纳粹和法西斯。真心的憎恨。他肯定不是个孤立主义者,他坚决支持成立新的国际联盟。他是个复杂的人。不是天才,人也不坏,但是四面八方的攻击伤了他的感情,使他横下了心。他现在就象一只鼻子受了伤的熊一样不好惹。”
“你回避了我的问题。”
“那么让我来回答。他不是。他不是一个反犹分子。天晓得人家为什么这么叫他,但是我认为他不是。他的处境非常困难,还有许多别的事情压在他身上。我敢说他对实际的内情根本不了解。他是华盛顿最忙的忙人之一,从个人角度来说,他也是最好的好人之一。我希望你能在他手下工作。我觉得你至少能使他在签证司里消除一些最尖刻的咒骂。”
“天老爷,光是这一点,就足够吸引人了。”
“狐狸”一面翻阅他办公桌上的公文,一面说:“你认识一位塞尔玛。 阿谢尔。沃尔特韦勒太太吗?以前住在伯尔尼的?”
斯鲁特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认识。当然认识。她怎么啦?”
“她要你打个电话给她。说有急事。这是她在巴尔的摩的电话号码。”
塞尔玛挺着大肚子,瞒瞒珊珊跟着侍者头儿走到斯鲁特的桌子旁,她后面跟着一个矮个子、红面孔、几乎秃了顶的年轻人。斯鲁特从椅子上赶快站起来。她穿一身全黑衣服,胸前佩着一只镶有几颗大钻石的别针。她的手又凉又湿,好象刚刚滚过雪球一样。虽然她挺着个大肚子,她与娜塔丽的相似之处依旧非常明显。
“这是我丈夫。”
“和你见面非常高兴。”虽是见面时的陈词老套,他却说得亲切诚恳。刚一坐下,沃尔特韦勒就把侍者叫来,开始点酒点菜。他说他还要会见几位众议员和两位参议员,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吃了饭就走,让斯鲁特和塞尔玛留下叙叙旧。侍者送来了酒和给塞尔玛的番茄汁。沃尔特韦勒向斯鲁特举起酒杯。“请吧,为同盟国家的声明喝一杯。什么时候宣布?明天?”
“啊,你说的是什么声明?”
“关于纳粹大屠杀的声明呀,还会是别的吗?”沃尔特韦勒因为深知内情,健康的脸上泛起一阵得意神色。
既然如此,斯鲁特立即拿定主意,最好还是让他先摊牌。“我看你足私下有条路子直通科德尔。赫尔。”
沃尔特韦勒笑了。“你知道那份声明是怎么搞出来的吗?”
“说实话,我不清楚。”
“英国的犹太人领袖终于带着一些不容争辩的证据见到了丘吉尔和艾登。骇人听闻的材料!丘吉尔是个好心肠的人,但是他也非得顶撞顶撞那个该死的外交部,而这次他是确实做对了。当然,我们是有人通情报的。”
“我们?”
“这儿的犹太复国主义委员会。”
饭店座无虚席,因此得等一会儿才能上菜,沃尔特韦勒滔滔不绝谈了许多,嗓门压过了周围的大声喧哗。他的态度坚强有力,讨人喜欢,说话略带南方口音。他是好几个抗议或救援委员会的成员。他为好几十个难民签过保证书,曾经两次跟代表团一起到过科德尔。赫尔的办公室。他说赫尔先生是个地道的绅士,但是上了年纪,因此很不了解情况。
沃尔特韦勒对于这些大屠杀倒还并不是灰心丧气到了极点。他认为纳粹的迫害将证明是犹太人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将会创造出一个犹太人的家园。他说犹太人及其朋友们现在必须坚决一致:撤销白皮书!向欧洲犹太人开放巴勒斯坦!他的委员会现在正在考虑在同盟国的联合声明公布之后发起一次声势浩大、人数众多的向华盛顿进军,他想听听斯鲁特对于此事的意见。名称将是“百万人进军”。要有各种信仰的美国人参加。将要向白宫递交一份有百万人签名的请愿书,要求伦敦撤销白皮书——以此作为继续向英国人提供《租借法案》物资的代价。许多参议员和众议员都愿意支持这一决定。
“请你坦率地说说你的看法,”沃尔特韦勒一面说,一面大嚼奶酪煎蛋,塞尔玛则一粒一粒地叉起水果色拉送进嘴里,眼睛向斯鲁特一瞥,象是给他一个警告。
斯鲁特婉转温和地提了几个问题。假设英国人让了步,在德国占领下的欧洲的犹太人又如何能转移到巴勒斯坦呢?沃尔特韦勒反驳说,那不成问题;中立国的船只有的是;土耳其的,西班牙的,瑞典的。除此之外,盟国运送租借物资的空船也可以扯起休战旗运送他们。
但是德国人会尊重休战旗或是允许犹太人离开吗?
沃尔特韦勒说,希特勒既然果真想把犹太人清除出欧洲,而这项计划又能达到目的,那他又为什么不予合作呢?毫无疑问,纳粹会勒索一笔巨款,那也行,自由国家的犹太人宁愿倾家荡产也要拯救希特勒的囚徒。他本人就愿意。他的四个弟兄也愿意。
斯鲁特惊讶地发现,面对这个人如此天真的自信,他禁不住要象“狐狸”所说的那样根据“华盛顿的情况”来对待这个问题。他指出,这么一大笔外币的转移将使纳粹可以用来购买大批稀缺的战争物资。事实上,希特勒将以犹太人的生命换取杀害盟军士兵的手段。
“我的看法完全不是那样!”沃尔特韦勒回答的口气已经有点不耐烦的味道。“那不过是牵强附会的军事假设,而现在的事实却是大批无辜者正在惨遭杀害,这怎能同日而语!现在的问题很明显,就是要趁早救援,以免为时过晚。”
斯鲁特提到阿拉伯人的破坏行动,很可能一夜之间就使苏伊士运河不能通航。沃尔特韦勒对于这个9老生常谈“作了尖刻回答。运河受到的威胁已经结束。隆美尔正逃离埃及。 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的钳形包围正在向他收紧。 阿拉伯人见风转舵,他们对运河碰也不敢碰一下。
他们现在喝着咖啡,继续谈话。斯鲁特以尽可能好听的语气提醒沃尔特韦勒,“百万人进军”要求开放巴勒斯坦,这种大张旗鼓的做法过于简单,恐怕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效验。他认为英国人不会开放巴勒斯坦,即使他们开放,纳粹欧洲的犹太人也无法到达那里。
“那么,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依你看来他们统统得死。”
一点也不,斯鲁特回答说。可以从两方面努力做工作:从长远角度看是摧毁纳粹德国,而在眼前则是把他们吓唬住,叫他们停止屠杀。同盟国境内有许多万平方英里的地区人烟稀少。开始时先接受五千名犹太人,分配到二十个国家——不妨也包括巴勒斯坦——然后再可以增加到十万名得救的生灵。如今被困在中立国的人大大超过这个数目。如果同盟国一致作出决定,立即为他们提供安身之地,那就一定会使德国人大吃一惊。直到现在,纳粹还在不断地对外面的世界冷嘲热讽:“如果你们果真是为犹太人担忧操心,干嘛不把他们收留去呢?”而给他们的回答却只是不知羞耻的沉默。这种状况必须结束。只要美国带个头,马上就会有二十个国家跟上来。一旦同盟国家真正表现出对犹太人命运的关怀,就可能会使希特勒的刽子手们感到害怕,放慢手脚,甚至停止杀戮。大叫大嚷,要求开放巴勒斯坦,那是毫无用处的,因此也就是没把气力用在刀口上。
沃尔特韦勒紧皱眉头听着,两眼盯着斯鲁特,斯鲁特因此以为自己打动了他。“好,我懂你的意思了,”沃尔特韦勒最后说道,“但是我完全不同意你的看法。十万犹太人!但是却有几百万面临死亡!以我们这一点点力量,一旦我们支持这样一个计划,那巴勒斯坦也就完了。你那二十个避难所到了最后一刻也要不认账。再说,大多数犹太人也不愿意去。”
沃尔特韦勒会了账,吻别他的妻子,再三邀请斯鲁特过两天就到巴尔的摩去吃饭,然后极其友好地告别了。
“我喜欢你丈夫,”侍者给他们添了咖啡之后,斯鲁特大胆地说。
塞尔玛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脸色变得非常苍白。她突然激动地说:“他的心肠非常好,为救援工作捐献了大批钱财,但是他那个复国主义的解决办法不过是个梦想。我不再跟他争辩了。他和他的那些朋友一天到晚这个计划那个方案,不是开会、游行,就是集会、进军,这样那样,忙得一刻不停,他们的用意真是好极了!另外也有其他的许多委员会,它们也有它们的计划,有它们的会议和集会!在他看来他们都是走错了道。 唉,这些美国犹太人!他们就好象是吃了毒药的老鼠在乱兜圈子,其实都无济于事。我不责怪他们。我不责怪国会,甚至也不责怪你们国务院的人。他们既不坏也不蠢,他们只不过是理解不了这桩事罢了。”
“有些人可能既坏又蠢!”
她举起一只手表示反对。“那是德国人。那些德国人才是杀人犯。但是严格说来,甚至也不能责怪他们。他们是受到狂热病的驱使才变成了野兽。这一切都太可悲、太可怕了!真是,我们这顿饭怎么尽谈这个。今天夜里我真要做恶梦了。”她把两只手放在太阳穴上,勉强微笑一下。“模样儿跟我相象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她的娃娃呢?”
听了斯鲁特的回答,她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卢尔德!天呐!她很危险吗?”
“不比我们的领事官员更加危险。”
“难道象她这么个犹太人也不要紧?”
斯鲁特耸了耸肩。“我看是这样。”
“我会梦见她。我一直梦见我又回到了德国,我们一直没逃出来。我简直没法告诉你我做的这些梦有多可怕,多可怕。我父亲死了,我母亲病着,而我呢,现在身处异国。每天晚上都使我担心害怕。”她神色恍饶地环视饭店一眼,然后激动不安地拿起手提包和手套。“但是如果不知感激,那也是罪过。我毕竟活着。我还得赶快去买东西。你接受裘力斯的邀请到巴尔的摩来吃饭吗?”
“当然,”斯鲁特有点过分有礼貌地说。
她的表情是将信将疑而又无可奈何。来到外面人行道上,她说:“你关于难民问题的主意不坏。你应该争取实现。德国人要打败仗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得各人都为保全自己的性命伤脑筋了。德国人在这种事情上是很精明的。如果美国和其他二十个国家从现在起认真准备接受十万犹太人,那一定会叫那些党卫军恶魔感到不安的。他们为了证明自己品行良好,很可能会开始寻找一些借口来保住几个犹太人的性命。这很合乎情理,莱斯里。”
“你也这样想,那对我是个鼓舞。”
“是不是果真能实现呢?”
“我试试看。”
“上帝赐福给你。”她伸出手来。“冷吗?”
“象冰一样。”
“你知道了吧?美国并没使我发生多大变化。我希望你的朋友和她的孩子能得救。”
天空清澈蔚蓝,斯鲁特迎着凛冽的寒风,弓缩着身子步行返回国务院。他在途中停下,目光越过铺了一层白雪的草坪,朝着白宫栅栏里面凝视,竭力想象弗兰克林。罗斯福正在这座宏伟大厦里面某个地方埋头工作的情景。尽管收听过他的那几次炉边谈话和许多次演说,看过许多新闻影片,也在报纸上念过不下数百万字的有关他的报道,斯鲁特心中的罗斯福依然是个不可捉摸的人。他对欧洲人能够显出一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模样,而他的政策——如果“狐狸”所言属实——却又和拿破仑同样冷酷无情,这样一个政治家难道真会没有一丝虚伪之处?
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的伟大主题——斯鲁特一面匆匆赶路,一面这么想——是拿破仑在彼尔。 别竺豪夫的心目中一落千丈,从一个拯救欧洲的自由主义救世主一降而为入侵俄罗斯的嗜血侵略者。根据托尔斯泰那个靠不住的战争理论,拿破仑不过是骑在大象身上的一只猢狲,一个为时势和历史所驱使的无能的利己狂。他之所以发出命令,只是因为他不得不发出那些命令;他之所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是因为一些他既不理解又无法控制的战场上的小小事件使他必然取胜;而后来造成他屡屡败北的那些“天才灵机”与先前给他带来节节胜利的“天才灵机”并无不同之处,只是历史潮流已经改变方向,与他背道而驰,终于使他陷于失败之中。
如果“狐狸”果真确切地反映了罗斯福 关于犹太人的政策,如果总统甚至不愿一冒与国会发生冲突的危险以求制止这一滔天大罪,那么总统岂不真是一只托尔斯泰所说的猢狲,——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一个被历史的狂飓吹胀了的庞然大物,他之所以看来能够赢得这场战争,仅仅是因